【无郁无忧】25

　　程郁离等了没多久，就瞠目结舌地看着鸿上拎着一只已剥好皮的小鹿重新站在了他的身边。

　　鸿上实在有些急不可耐，于是在云头上便早早将鹿剥得干干净净，半点血污都不曾留在上面。

　　随着程郁离的眼神移向原先的一片狼藉，鸿上又一挥手。

　　新的火堆，新的木架，新的食案，赫然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他又施法将小鹿用木棍串好，放在了木架之上。

　　会法术真好啊……程郁离暗暗叹服。

　　鸿上指了指他身边方变幻出另一张覆着的锦缎的石凳，对程郁离温声道:

　　“坐。”

　　二人相临而坐，他施法点燃火堆，又开口道:“你在一旁教着便好，我来动手。”

　　“啊……好。”程郁离看着有些大的火势，轻声开口提醒他，“先烤一半吧，火先小一点。”

　　“好。”

　　鸿上顺从地施法将火势变小了一些。

　　“像你方才那般，外头早就焦了，虽说鹿皮求一个酥脆，但若是一开始便是大火，后头就该糊了……”程郁离耐心向他解释，还有些担忧地催促着，“转一下，转慢一点。”

　　鸿上温声答她:“好。”

　　她悉心地教，他耐心地坐。

　　见外皮隐隐约约悉数染上了金黄色，程郁离便又开口道:

　　“火可以大一些些了。”

　　她撑着头，闻着隐隐飘来的鹿肉的香味，脸上洋溢起满足的笑来，再过一会儿，便能吃到她许久没有吃到的烤鹿肉了。

　　其实也没有许久，她离家才几天而已。

　　望着火堆，感受着暖意烘在自己的脸上，她突然就开始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起来:

　　“其实这样烤出来的鹿肉，还不是最好的，顶好的鹿肉，最后还要覆上我阿爹亲手调制的香料才是，我阿爹调制的香料，绝对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

　　她的眸中突然覆上一层氤氲的水汽，映着火光，变成了粼粼的水光，像是化入茶碗里的一颗星。

　　鸿上耐心地听着，心情愈发沉重，最后凝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程郁离飞快眨了眨眼，将泪意忍了回去，平静道:“没事，我就是想家了，想我阿爹，想我的北荒，想念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纵使，鸿上说那些都是虚幻，她还是贪婪地想念着那一切。

　　鸿上试探道:“你会不会怪我？”

　　程郁离缓缓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否认。

　　她其实，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责怪，若是鸿上没有带她离开，哪怕是让她继续活在幻梦之中，她其实也愿意。

　　可是她知道鸿上是为了她好，便无法出言承认。

　　程郁离做出一副释然的样子，兴然道:“其实这儿也挺好的，景致很美，安儿静儿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子鸾姐姐也老是给我送好吃的菜，白鬼虽然有时候说话很伤人，但他教我法术的时候真的很悉心，还有卜时叔叔他们，对了，还有小顾，和他相处真的很开心，他们真的是很好的妖……”

　　她说不下去了，觉得心里的酸楚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却开始继续开口道:

　　“你看，这里也能吃得上鹿肉不是吗？”

　　说起鹿肉，程郁离与鸿上这才发现他们只顾着谈话，好不容易烤得像点样子的鹿肉，又不声不响地焦了。

　　“又焦了哈哈，”程郁离怅然一笑，又将鹿肉仔细翻看一番，“还好，不是很焦，把火灭了吧。”

　　鸿上依她所言将火灭了，又施法将鹿肉一分为二，小心翼翼地递到程郁离手里，还不忘叮嘱她道:

　　“小心烫。”

　　“好。”程郁离接到手中，慢慢地啃了起来。

　　果然，不是北荒的味道，她嘴上笑着，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而另一旁的鸿上，吃到程郁离亲手指导、他第一次弄得像模像样的烤鹿肉，本也该开心才是，可他的心情，却与程郁离一般无二。

　　全然是因为程郁离方才那一番话。

　　那一字一句中，没有半点自己的影子，而小顾，却被特地放到最后提及，小顾在她心中重要的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脸上，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嘴上不说，他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责怪，责怪他打碎了她原本无忧的生活又带她来到一个陌生之地，或许还会责怪妖界对北荒的一次又一次屠戮。

　　终有一日，她会离开此处，而她离开之后，眷恋的也不会是自己。

　　鸿上在白鬼面前做出一副很释然的模样，其实内心深处，掩着的是不甘。

　　他甘愿退后却又按捺不住接近她，他想要看到她，盼着她的眼神能多放在自己身上一刻，哪怕是半刻，盼着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可是察觉到又能如何，他顾自演一场独角戏，然后由她来揭露自己的一切卑微不堪吗？

　　他自顾自地想着，一步一步把自己往尘埃里按。

　　见鸿上出了许久的神，鹿肉举在嘴边迟迟不下口，程郁离便开口道:

　　“你在想什么？”

　　鸿上这才被拉回神，即刻答道:“没什么。”

　　“好……”

　　程郁离本见气氛凝结，想试着与他谈谈，毕竟与鸿上相临而坐后，她突然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么不可接近了。

　　只是没想到方迈出一步，就吃了瘪。

　　果然还是不可接近……程郁离暗暗叹了口气，又接着啃自己手中的鹿肉。

　　鸿上话音刚落，喉咙却突然上下滚动起来，他不经意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觉得自己必须开口说些什么。

　　鸿上:“若是你还想吃鹿肉，尽管告诉我。”

　　程郁离:“啊……好。”

　　……

　　鸿上:“你身子好些了吗？”

　　程郁离:“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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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开口说些什么好，鸿上绞尽脑汁地在脑中搜寻，他极想开口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可脑中却是空空一片。

　　他思索了很久，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很想得到答案，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他抬了抬眼帘，细密的长睫微微颤动。

　　他问程郁离:“你怕我吗？”

　　“嗯？”程郁离有些讶然，一时脑子一片空白。

　　她看着鸿上，看出了他眼中的迫切，他好像是摆明了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程郁离有些迷茫，弄不明白鸿上为何这个问题。

　　他莫非是厌恶他人惧怕与他？毕竟那些帝王传中的帝王，一边希望自己威严在外，一边又希望在子民心中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帝君。

　　程郁离想了想，笃定道:“不怕。”

　　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对鸿上确实不是惧怕，只是觉得他不好接近罢了，换而言之，鸿上与她根本不是能相提并论之人，更加不像是能畅谈之人。

　　她觉得他孤寒，纵使有过想要去试着捂热他的念头，也会觉得轮不到自己做这个捂热他之人。

　　更何况她不过是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而日后将要离开之人，他们本就没什么瓜葛，日后更是天涯各路，因而何苦在此留下太多自己的痕迹呢？

　　而她的“不怕”二字，让鸿上眼中流光一闪，心里深深松了一口气。

　　得到了第一个答案，鸿上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甜头添了些许勇气，于是第二个问题很快随之抛出:

　　“依你来看，我是个怎样的人？”

　　程郁离有些懵，于是便稀里糊涂地答道:“你……很好看啊，待人很好……然后……学东西也挺快的……”

　　她说完，还首肯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的诚恳之心。

　　对于鸿上的印象，她好像就能想到这么点儿。

　　也就是这么点儿，让鸿上使了劲将自己意欲扬起的嘴角硬生生压了回去。

　　足够了，至少听她所言，在她眼里看来自己不是个讨厌之人。

　　程郁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开始会主动问自己问题了，还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她觉得这两个问题怎么听怎么不像是鸿上会问的，倒像是小顾那样的人会问的。

　　程郁离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事，”鸿上恢复了清冷的神色，“随便问问。”

　　程郁离细细揣摩了他方才的两个问题，猛地反应过来:

　　他不会是觉得自己讨厌他吧？

　　这不解释清楚误会可大了，她真的还没有没眼力见儿到要和堂堂妖王公然为敌好吗？

　　程郁离凑近了些，惶然道:“你不会是觉得我讨厌你吧？”

　　鸿上愣了一愣，没有说话。

　　程郁离看他这反应，立时懂了，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百口莫辩，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没有讨厌你啊，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啊，你对我这么好这么照顾我，我再讨厌你我不是白眼狼吗？我要是这样做人我阿爹会打死我的，再说了，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啊……”

　　鸿上耐心地听着，生怕漏了什么，随着她的一字一句，眼神中搅进一层又一层的甜意，他微垂了垂眼，将

　　这情感掩尽，最后还是由不得扬唇笑了。

　　程郁离更慌了，以为他这笑是嘲讽的笑，于是更加激动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讨厌你，我发誓！”

　　说着就做起了发誓的动作。

　　鸿上不由得笑了，无奈道:“我信你了。”

　　程郁离这才松了一口气，边拍着胸脯边道:“吓死我了，你待我真的很好，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呢？”

　　鸿上神色清朗，突然觉得一切都云开月明起来，他偏过头看向程郁离，笑着开口道:

　　“你既然想谢我，我给你一个机会如何？”

　　啊？？？

　　这家伙真的好像一点也不客气，怎么堂堂妖王竟要占她一个凡人的便宜。

　　程郁离暗暗在心中摆了一个鬼脸，脸上还是阔气道:“你说！你只管说！”

　　程郁离在心中暗暗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他不会提出摘星星摘月亮这样离谱恶劣的要求。

　　鸿上凤眸微弯，眼中的光格外好看。

　　他温声道:“我还没想好，等日后想好了，再告诉你。”

　　程郁离听懂了，他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现在暂时不让你摘星星摘月亮，但日后总会有让你去摘星星摘月亮的机会的。

　　程郁离越想越不对，她怎么就突然欠鸿上一个人情了？

　　她深深地感觉到，这其中必定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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