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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银釉


刚下过一场秋雨,位于城郊的街巷阴冷潮湿,周围静得可怕。

        随着屋檐的一滴雨水低落,一道亮光划破天际,撕裂了黑暗,让街巷暗藏的杀意暴露。

        几个和尚虚弱地靠坐在墙角,浑身是血,喘息着盯着面前的交战。

        只见一青年手握信漆剑,缠斗于几大杀手之中,他剑法极为高深,但在如此严密的围剿之中,依旧难讨得好来,他焦急道:“方丈,你们快走!”

        为首的空隐双唇发紫,是中毒之色,他挣扎着起身,“不可,柬少侠仗义相助,我等岂可做贪生怕死之人?”

        柬月眉头紧锁,接下对方横批而来的数把弯刀,震得虎口发疼,“在下瞧见有丐帮弟子在不远处的客栈歇息,方丈可先去通信,此处在下尚可应付,”他瞥见空隐伤势,“毒已蔓延之肺腑,若再不疗伤,只怕来不及了。”

        然空隐这般人又怎会轻易离去,他颤巍着抬起木仗,却又无力放下,几位弟子伤势虽重,但并未中毒,见此几人忙扶着他,“师父,柬少侠所说有礼,我等线下不过是累赘,赶紧先回去搬救兵才是。”

        空隐看着柬月,终是有心无力,“走罢。”

        待几人离远了,柬月那吃力模样一扫而空,陡然生出尖锐的戾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杀手怔愣,仿佛适才地勉力支撑不过是场玩笑。

        柬月形若鬼魅在几人间穿梭,慢悠悠地将凌乱的发丝捋顺,方抬起信漆剑,勾唇道:“来,哥陪你们好好玩。”

        待柬月解决完这些杀手,仰头朝某处笑了笑,“看了许久,也不来帮帮我。”

        陆珂溟正坐在不远处的高墙上,几个起落来到柬月前,瞥了眼躺得七橫八竖的尸体,颇为嫌弃地蹙了蹙眉,竟是觉着有些泛恶心,他“啧”了声,都是跟那铸剑师染上的毛病。

        柬月擦拭着他的信漆剑,将他妥帖收好,两人往街巷深处走去,待到得一处小屋,柬月靠坐在软塌上,“说吧,这次寻哥哥何事?”

        陆珂溟直入主题道:“柳慕青为何还活着?”

        柬月动作一顿,神色晦暗不明,含糊不清道:“活着,自然是因为取消了。”

        陆珂溟冷笑道:“柬月,言川什么规矩,你和我说这个?”

        柬月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陆珂溟倒了杯,“小珂溟,此事莫要再深入,尤其是顾衍,离他远些。”

        陆珂溟蹙眉,“什么意思?”

        柬月饮下一杯尚觉不够,干脆直接对着酒壶喝,他随意道:“星月烙在手,柳慕青频频分权,多少江湖人拼搏半生不过为个名权,眼见手持星月烙的几人权利越来越大,自然虎视眈眈,”他抬眸看了陆珂溟一眼,“你这般聪慧,其余的,还需我明说么?”

        “柳慕青已经死了。”陆珂溟突然道了句。

        柬月一愣,没说话。

        陆珂溟不顾适才柬月话中的深意,冰蓝的眸子直直盯着他,重复道:“真正的柳慕青,已经死了,言川的规矩不可破,你既然还好端端地在这,说明而今的柳慕青,是个假的,不过是柒墟教的傀儡。”

        放下手中的酒壶,柬月眼神冰寒,他将双手撑在桌上,靠近陆珂溟,“柳慕青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系?你莫不要说自己是在关心那铸剑师。”

        “陆珂溟,他于你,到底算什么?”

        陆珂溟神情漠然,他嘲讽道:“能是什么?你想是什么?”

        “我想?”柬月嗤笑:“我想你现在就杀了他。”

        他起身行至窗前,窗外远山如黛,近看却是败叶枯枝,一派凄凉,“数月前我便警告于你,你说此人助于探寻无谴,可如今你扪心自问,你待在他身边,到底几分是为了无谴?”

        “陆珂溟,你若还想活命,现在就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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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珂溟从小屋出来的时候,天已渐亮,树丛中有些微响动,陆珂溟凌厉的目光霎时往那处看去,他掠至树丛,却在瞧见一片深紫后顿住脚步,微眯起眼,看着那人消失在深处。

        回到玄霄宗,远远便瞧见鹄欢跪在顾衍身前,顾衍垂眸,神色冰冷,“你跟踪他?”

        面对顾衍的质问,鹄欢坚持道:“此人身份行踪诡异,留不得。”

        顾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鹄欢,你越界了。”双眸的寒意在抬首的那一刻霎时消散,“下去。”

        鹄欢意有所感地回首,便见陆珂溟已在不远处站着,她恨恨地盯着他,带着戒备与凶狠。

        鹄欢自小便跟在顾衍左右,保护顾衍成了她的本能,她近乎能察觉一切未知的危险,但这份敏锐的保护,终是在日复一日的注视中被逐渐包裹了一层见不得人的外壳,是奢望,是渴求,是嫉妒,让她在瞧见顾衍对那人的反常后变得狰狞。

        鹄欢默默退开,顾衍走向陆珂溟,摸了摸他带着湿气的衣袖,“一夜没睡啊。”

        陆珂溟注视着他,“不问我去了哪?”

        “你听见了。”顾衍神色淡淡,“你的事,我不会过问,你若想说,自然会说。”

        陆珂溟神情变得难解,他很想问顾衍为何信他,他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只听命于言川的傀儡罢了。

        顾衍抬指轻抚过陆珂溟的眉心,“皱眉做什么?”

        陆珂溟偏过头,不愿再看顾衍的双眸,他欲言又止,“我”

        “我饿了。”

        -

        秋日,草被染了黄,折射着日光,萧瑟不再,呈现着向荣之色。

        陆珂溟仰躺在草堆上,胳膊垫在脑袋后,双眸半合,看着泛着碎金的湖面,壹暮被陆珂溟放出来,此地无花,它便一个劲在草里欢腾,腻了便时不时轻点湖面逗逗鱼。

        顾衍不知何时出现在陆珂溟身后,低眸看着他,“今日不把搓个几遍身子不给上床。”

        陆珂溟“啧”了声,嘀咕道:“凭什么?”

        顾衍蹙着眉,审视草堆,“这草堆染了多少尘土,脏死了。”

        陆珂溟仰视着那挑剔的面容,“噗嗤”笑出声,“你怎么长大的?玩不玩泥巴?淌不淌河水?”

        顾衍一愣,垂眸笑了笑,笑容有些冷,“记不清了。”

        察觉他神色不对,陆珂溟突然想起顾衍从未提及的身份,若未猜错,顾衍便是江潼之子,而江家,早在十几年前便被江潼自己灭了。

        陆珂溟坐起身,用桑烟戳了戳顾衍,“喂,比一场?”

        顾衍轻笑一声,俯身挑起陆珂溟的下巴,“就喜欢你打不过又来挑衅的样子。”

        “”陆珂溟握上他的虎口,运劲震开一剑如寒霜飞雪直直往顾衍脖颈而去。

        顾衍用手肘格挡,被染了一胳膊寒气,他挽出一个手花,想擒住陆珂溟,陆珂溟腰侧下弯,一出溜滑至顾衍身后,软绵绵拍出一掌,掌力却如巨浪漱击,将顾衍牢牢罩下。

        面对这般攻势,顾衍只将人手腕轻轻拢住,但已然让人无法移动半分,他另一手探入陆珂溟的剑光中,动作极快,目光甚至无法捕捉其残影。

        陆珂溟后撤半步,筑起更严密的屏障,但却是放缓了剑的攻势,将更为强劲的真气移至空着的手,顾衍有些意外,他眸光深而亮,已一手裹挟起汹涌疾风朝陆珂溟袭卷而来。

        衣袂扬起,陆珂溟微眯起双眸,运指不动声色却极为精准地点在顾衍招式薄弱之处,轻描淡写地破了顾衍的一轮攻势,学武之人皆知,天下武功,不论如何精妙高深,总归有缺憾之处,但似顾衍这般武功已登峰造极之人,若要寻得漏洞便极为困难。

        数月前,二人对上手,顾衍尚能游刃有余,现下,陆珂溟虽仍比之不及,但已然今非昔比,其实倒非陆珂溟武学精进许多,他不过是寻到了顾衍招式上的漏洞。

        顾衍面对此境,非但没有半分担忧,反而兴味十足,他笑问:“你何日竟琢磨起我的功夫来?”

        陆珂溟道:“言川必修课。”说话间,又是一剑刺来。

        是了,作为杀手,寻得对手弱点,便是寻得生机,况且二人这段时日密不可分,想研究对方招式自然是方便许多。

        顾衍生出一丝兴奋,将真气运用到极致,陆珂溟只觉巨大的压迫感自四方八方涌来,直欲将他碾碎,他目光一凛,真气自丹田而起,对上了顾衍游移不定的一掌。

        只听轰然一声,二人周遭平地生风,荣草肆扬,将二人包围其间,真气肆虐,顾衍却倏然后撤,陆珂溟忙收回手,神情疑惑。

        顾衍目光落在陆珂溟身后,意味不明道:“瞧瞧,我们都整出什么来了?”

        陆珂溟顺着顾衍的目光往后望,只见不远处,金黄的丛草间有一块尤为突兀枯草地,若非受他二人真气所震,周围的长草被连根拔起,恐怕尚无法发现这么枯草之地,它看似寻常,却尤为古怪。

        万物生长之处,若有一处枯败,则其下必有极毒极烈之物。

        二人往那处去,顾衍蹲下身打量片刻,旁侧突然深处一把莹白利剑。

        “停,”顾衍制止住陆珂溟的动作,“你想拿桑烟挑草皮?”

        陆珂溟无语,“你这娇气劲儿还要染到剑上?”

        顾衍盯着他眯起眸子,半晌,他不满地冷哼一声,别过头,一掌朝枯草拍过去。

        土块渐渐崩塌瓦解,很快,两人脚下出现了一个黑而狭窄的洞,一股阴气上涌,陆珂溟下意识拦在顾衍身前,捂住他的口鼻,“有毒。”

        顾衍倒没在意,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那人的手上,他有些纳闷,这人剑法明明练得如此好,指腹却连薄茧都没有,顾衍将他的手往下拉,放在自己掌心揉了揉,同想象中一般柔软。

        陆珂溟偏首:“?”

        顾衍握起陆珂溟的手,认真道:“我怕你又往下跳。”

        陆珂溟想说你就不先担心中毒,但随即想到此人除了鸠羽,应该什么毒都能解,便懒得理会了,“壹暮,先下去看看。”

        壹暮正在湖边玩得正欢,听见自家主子叫唤,仍意犹未尽地亲了亲游鱼,末了,还想着下水同鱼看看湖底的世界。

        陆珂溟:“过来。”

        看见陆珂溟冷冷的目光,壹暮这才不情愿地飞入洞中,半晌摇摇晃晃地出来,身上还驮着一片薄薄的叶片,顾衍拿在手心,“辛苦寻了数日,而今阴差阳错,倒是被寻到了。”

        陆珂溟了然道:“这便是养毒蛊的那味绝种的药?”

        顾衍颔首,“此乃银釉,极为罕见,”他思忖片刻,“你在这等会,”说罢直接跳入了洞内,片刻拿着几根银釉出来,随即一把火扔进了洞中。

        顾衍的双眸倒映着些微火光,仿若地狱的彼岸星火,冰冷而炙热,他看着手中仅存的几根银釉,“有了它,无谴自然会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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