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世经纶（下）

而另一边，来到迦叶寺的一页书看着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的老主持，以及开始不断变得透明，从自己身体里穿过的僧侣和香客，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一页书对吧，老衲等你很久了，要听一个故事吗？”突然，那个老主持放下手中的菩提叶，任其随风飘荡，看着面色越发凝重的一页书开口了。

        一时间，所有的虚幻和真假，开始在一页书的脑海中展现出真实的一面，那些被压制的记忆开始逐渐复苏起来。

        一页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就像一个看客，看到了一切的发生，一个名为贤劫的佛子的一切。

        原来小贩说的故事是真的，只不过，也只是真实的一部分而已。贤劫佛子是真的存在过得，迦叶寺也一样，只不过缺少的那一部分真相是如此的让人觉得荒谬。

        谁能想的到，那位佛子并不是男孩，而是女孩，而且还是那位死在佛子居所的主持的亲身女儿，也是这位主持亲手杀了佛子。最荒谬的是，那名佛子的脸，和阿贤的脸，一模一样，这让一页书大惊失色。

        原来一切的一切竟是这样，迦叶寺的高僧与香客有了纠缠，但作为未来主持培养的高僧放不下自己的身份与前途，抛弃的那名女子。

        却曾想女子也是个狠人，竟然一声不吭的怀孕了，等高僧知道时，那个孩子已经出生了。不过可惜的是，女人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世了，这让高僧松了口气的同时，孩子的身份也让他免不了头疼。

        也许是高僧确实有几分本事，竟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出身不凡，天生佛体，出于竞争对手的压力，这位破戒的高僧有了大胆的想法。

        于是就有了迦叶寺贤劫佛子的出现，也正是有了佛子之师这个名头，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当上了下一任主持。虽然期间他也想过佛子身份性别暴露的问题，想要找机会让佛子合理消失在迦叶寺，恢复女子身份或是彻底消失。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这位佛子的塑造会那么成功，他的女儿竟真如同佛陀转世般，未卜先知。

        名声，权利，信众，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高僧似乎从女儿的身上看到了不可估计的价值，他开始更加严格的想要掌控佛子的一切。

        先是以保护和闭关为名，把佛子当做私人物品禁锢在佛子居所，除非必要，绝不让其他人接近对方。这不仅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对方身份的隐秘性，也让缺少与外人交流的佛子能够更加依赖他，更加便于掌控。

        而事实也确实如僧人想的那样，这位从懵懂之时就被对方有意与他人隔开的单纯佛子，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意图，也依旧选择了默认。

        因为在那时的她心里，僧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也知道那个人对她来说代表了什么，可与之相反的，在僧人心中，佛子只不过是工具。

        渐渐的，拥有越来越多权利的僧人越来越忙，留给佛子的时间越来越短，让总是独自一人被禁锢在这阁楼中，所见所闻都受制于僧人的佛子越发觉得寂寞。

        她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而且随着她长大，能力越来越强，僧人的刻意隔离也阻挡不了她向往外面世界的心。

        她的灵识开始蔓延至整个迦叶寺甚至是整个黑水镇，贪婪的透过天地间的一草一木去探索着阁楼外的世界，一个色彩斑斓，充满阳光的世界。但同样的，除去美好，那些掩藏在光鲜亮丽之下的黑暗也被一一收入她的眼中。

        那些隐藏在迦叶寺下的尸骨与哀嚎，贤劫的心备受煎熬，面对梦中亡者对她的质问和指责，她是愧疚，悲伤也是无助。

        梦里她们伸着或是鲜血淋漓或是白骨裸露的手死死的抓着贤劫的袈裟，尖锐的指甲划破她肌肤，任她鲜血染满僧衣。同时用凄厉的声音质问她，身为佛子为何助纣为虐，为何要庇护那些恶僧，为何对她们视而不见，为何不救她们。

        而她只能一次又一次默默承受，在梦中经历所有她们经历的一切，在清醒时抄写经文，诵念心经，为她们送上最后一程。用着自欺欺人的方式去弥补，因为自己的逃避和沉默，无形中让罪业衍生壮大的恶果。

        就这样，在情感与道德，责任与良心的双重折磨下，佛子越来越渴望自由，厌恶禁锢自己的那人包括那么软弱无能的自己。她开始渴望名为爱的东西，渴望靠着这种被人向往的东西得到救赎，她厌倦了。

        终于在佛子的加冕仪式那天，佛子再也无法忍受当一个傀儡麻木的按照僧人的意愿活着，她要离开这里，将一切公之于众，要让一切荒谬可笑的东西回归正轨。

        也就是那一天，提前赶到阁楼想要提醒佛子像以前一样听话的高僧与佛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让原本试图再次用怀柔政策安抚对方的高僧彻底慌了。

        佛子不顾一切的想要将一切说清楚，而僧侣却恐惧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会失去所有，两人纠缠间，佛子没有防备的被推下了高楼。

        没错佛子的确神识强大，但同样的，为了方便更好的控制，僧人从不让对方修行高深的武学。所以，与之相对的佛子的身体也不比普通人高过多少，鲜血顿时染红了雪白的僧衣。

        僧人慌了，他匆匆下楼想要救人，可看着地上佛子伸出的手却迟疑了。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他救了人，那他的那些秘密一定就没办法再隐瞒，而且佛子是他失手推下楼的，要是信众们知道，自己的一切毁了不说，下场绝对生不如死。

        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想法，无法动弹的佛子第一次如此无助的落泪了，可是单纯的她还是自欺欺人的想要去相信，试图去挽回这最后一次的亲情。

        “爹……救我，救我”只见佛子挣扎的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的向僧人伸出那只无力的手，口中唤出那个本该一辈子都无法开口的称呼，那样脆弱无助。

        “……阿贤，这一辈子，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但是也看在这份血肉亲情上，用你的死最后成全爹一次可好。”沉默片刻，也许僧人也动过恻隐之心吧，可惜骨肉至亲终是抵不过权利和欲望，看着还在苦苦挣扎的佛子，僧人最终选择视而不见，选择了最无情的那条路。

        “……好”伸出的手僵住，佛子的泪仿佛流干一般，这自欺欺人的念头在这一刻崩塌歹尽，千言万语最终只余这最后一字。同样也让禁锢于佛子身上的来自血脉的枷锁，彻底脱落，让对方能够解脱一般迎接生命最后一刻。

        看到这，一页书似乎感同身受一般，感觉到了佛子的绝望和无助但最后的解脱，愤怒和心疼席卷了他的心，也将他从幻境中拉出。手心一片黏腻，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的指尖刺破了掌心，溢出一片鲜血淋漓。

        “缘也好，孽也罢，一页书，老衲一直在等一个能渡她的人，现在终于等到你了，快去找她吧，在一切结束之前，她还在等你。”老和尚看着还陷在回忆引发的魔障里的一页书，又看了看寺内已近开始燃起的金色火焰，笑了。声音不大却如雷霆灌耳，彻底将一页书的神智拉回，自己则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火焰，在金色的焰火中消散升天。

        “……阿贤，对阿贤，我要去找她！”没有耽误太久，很快反应过来的一页书突然疯了一般冲进寺中，靠着幻境里残存的记忆来到，那人的居所。

        “一页书你来了，这一次我算等到你了吗？”只见金色火焰包裹的经阁里，一道早已等候在哪里的身影缓缓转身，竟是留在山下的阿贤。

        此刻的她，毫不在意着周围的一切，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留着泪，却是笑着的看着赶来的一页书，目光里也只剩下他的身影。

        “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带你走，阿贤，一页书来带你走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页书只知道自己要带她走，带这个让他心疼和喜欢的姑娘去她向往的世界，实现他的诺言。

        “一页书，你知道吗，这一刻的我，好开心，从来没有过得开心，也真的好想和你一起离开，可是……我累了，一页书，我好累，我再也走不动了。”没有拉动，一页书就这么忍着心中那份即将逝去重要之物的心痛，和满心的怜惜看着眼前这个，他虽相识不久，却铭刻于心的少女，在金色的火光中一点点蜕变成幻境里那佛子的模样。

        是啊，贤劫就是阿贤，一个时间早已经永远停在过去的存在，他再也带不走他了。无声之泪滑落，属于一页书的悲哀与无力在那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到底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才能留下你，告诉我，阿贤，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如果知道会是如此，我宁愿你骗我一辈子。”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原则，什么世俗的顾虑，只是伸出手，一页书仿佛对待珍宝一般，将对方含泪的面容捧在手中。

        “对不起，一页书，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傻了，以为揭露了一切就可以改变一切的，我真的没想过他们会烧了迦叶寺，害死了所有人。我想要弥补，想让一切回到过去，最开始我是真的想渡他们的。可是谁又来渡我呢？最后竟是我的执念把他们永远就在了这里，陪着我日复一日的沉浸在幻境中，无法解脱，也把你拉到了这本与你无关的过去中。对不起，一页书，我只是……太寂寞了……”说到这，阿贤泣不成声，那些陈埋在当年贤劫佛子心中的悔与恨，在这一刻袒露无疑。

        一页书永远也体会不到，那日他无意中闯入幻境中给阿贤带来的震撼和喜悦。就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见了一道曙光，让日复一日重复过去，心如死灰的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一页书，就像这黑白世界的唯一色彩，照进了她的世界，哪怕只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都给她一种自己似乎还活着的错觉，让她上瘾。

        “傻姑娘，认识你，一页书才三生有幸，我说过的，会留在你身边，这一次也一样，如果不能带你走，就让一页书留下如何。”什么六根不净，什么贪恋红尘，他一页书认了，一念既生，红颜已至，他一页书只能身负如来不负卿了。

        “傻瓜，说什么傻话，我才不要你留下，哪怕为了我也不行。有些梦，做完了，就该醒了，一页书，你爱我吗？如果爱我，就不要忘了我。”突然而来的禁锢，让一页书措手不及，只有眼睛能动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挣开了他的手，缓缓的向他靠近。带着最后的诀别，迎来那唇间片刻的温存，柔软而冰冷的让人心疼。

        “……”不要，不要这样，阿贤，一页书不允许你这样做，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一页书被对方推开的那一刻，整个迦叶幻境，碎成无数碎片，连着那人眼见最后滑落的那滴泛着金色的泪珠，混合着一页书残留在那人脸上的鲜血，落在他胸前，最靠近心尖的那处。

        一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之感，席卷了一页书全部感官，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一念生，则百缘起，一念灭，则千缘尽。等到一页书再次清醒，剩下的就只剩身边的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那是当年迦叶惨案的遗址。他也终于记起，当日他为了一探究竟，深入黑森林，无意间发现幻境的存在，在耗尽全身功力后勉强打开了其中一道缝隙，自己则因为脱力跌入环境中，最终被阿贤救起。

        想到这，一页书胸前灼热又起，似要直达心间，仔细查看，原本光洁一片的胸前一颗鲜红泛金的朱砂痣点缀其上，竟幻境最后一刻那人落下的泪水所化。

        “阿贤，傻姑娘，小僧既已为你染上红尘，为何又独留一页书在俗世沉沦。”捂住胸口朱砂，过于悲痛的一页书突然喉头一阵翻涌，竟是一口殷红，却毫不在乎一般，似幻想那人还在，闭目苦笑。

        晨光现，一页书带着他思索一夜的结果，一步步踏上归途。

        “一页书，你想好了吗，当真要还俗。”是日，日夜兼程总算赶回修行之地的一页书没有任何犹豫的，在第一时间进入了师门执法之处，自行领取了他破戒的责罚。

        同样，在执法完毕的第一时间，带着满身杖痕与鲜血，跪拜在恩师面前，说出了一切，提出了那唯一的请求。

        “这是一页书答应了她的，而且一页书六根未净，此次外出更是犯了佛门大戒，留下来也是玷污了佛门的清净。”没有一丝不甘，他一页书从不后悔。

        “痴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世间的贪嗔痴，若非亲身体验过又和何来看破。佛家弟子阿难出家前，不也是见一女子，从此爱慕难舍，比之于你又何错之有。一页书，我且只问你一句，你可后悔。”屋内，眼前这个自己最出色也最抱有厚望的弟子，身披袈裟的老者缓缓拨动手中佛珠，不紧不慢的开口，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一页书此生不悔。”说着一页书再次捂上心口，那残留的温度表明了一切。

        “阿弥陀佛，那便是了，对你来说，选择面对又何尝不是一种放下呢！回去吧，再仔细想想，一页书，你的人生还很长，未来怎样选择全在你自己手中。而且那姑娘既然帮你做出了选择，自然也不希望你一错再错，问问自己的心，它会告诉你答案”老者说完也不再理会地上跪着的一页书，闭上了眼睛，再未开口。

        而那日过后，一页书也消失了几月，再见时已是满头白发，选择了闭关，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后来，等一页书出关后，对方又问了了他同样的问题。

        “一页书，你后悔么！”还是那间屋子，也还是同样的两人。

        “一页书从不后悔，而且师父你说的很对，面对何尝不是一种放下。她是不在了，却也永远留在了一页书心里，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不负如来不负卿！”依旧捂住那颗遗留在心口的朱砂，现在一页书却能自然的笑出来了。这几月他走过了许多地方，似要将她来不及看到的世界刻画完整。而也是在那时，他才明白那人留在他胸前的滚烫朱砂，将会是永远镌刻于他一页书灵魂上的印记，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同样这份情，于他来说也会和朱砂一样，永远留在他心里。代表他一页书对那个叫阿贤姑娘，最长情的告白，我爱你，所以我会用灵魂铭记于你，生生世世，心怀朱砂。

        莲花错梵音

        踏过三途尤记三生

        多少回眸却只换来一字等

        一饮忘川忘罢前尘

        百年劫火或只是莲华转瞬

        年轮又复刻一圈年轮

        我将红尘独酿一坛清冷

        青灯又燃尽一盏青灯

        我将经文徒添一笔情深

        我说遇见是一场错过

        我说相爱不过是蹉跎

        我说等待只换来无果

        你合十静默

        佛曰红尘是一场奈何

        佛曰放下才能够解脱

        佛曰轮回早铸成因果

        合：谁又来渡我？

        情深莫问莫问情深

        多少爱恨不过是流水无声

        此生混沌混沌此生

        前缘无痕或只是梵心封存

        命轮又绕过一转命轮

        我用岁月缠绕一个眼神

        清魂又飘散一世清魂

        我用无心换得一语成谶

        我说遇见是一场错过

        我说相爱不过是蹉跎

        我说等待只换来无果

        你合十静默

        佛曰红尘是一场奈何

        佛曰放下才能够解脱

        佛曰轮回早铸成因果

        合：谁又来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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