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经过一夜痛苦挣扎，邱鱼这个社恐最终妥协于填饱肚子，人类这一终极命题下。

        她整整一夜失眠。

        脑袋里的细胞半夜活动的，不是设想如何应对与新租客的尴尬相处，就是设想人家看到钉子户拒租的惨状。

        邱鱼得出一个结论：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不是尬死就是饿死。

        以前的邻居家家户户签了合同，如今早就离开邱河区吃香的喝辣的。而她明明是最大拆迁户，却只想稳稳当当当咸鱼。

        邱鱼的咸鱼性格，从小就有。

        别人都在努力考一百分时，她只想考个六十分，省点力气回家跟爷爷学种地；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参加比赛拿大奖时，她只想和爷爷学做美食；甚至是考大学，别人拼得你死我活，上将来能赚大钱的专业。

        而她，只想读森林保护专业，毕业回家直接步入养老阶段。

        这样咸鱼的性格，久而久之使她和同龄人渐行渐远，逐渐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当其他人都在同一化时，她却成了独特的那个。

        人家聊最近哪个明星恋情曝光，她却聊她养的哪条鱼，最近和哪条鱼好上了。人家聊哪家公司发展如何，她却聊她养的鸡下了多少颗蛋。

        似乎她很难和别人找到共同的话题，此类事件比比皆是，贯穿到她大学毕业回来。

        累积久了，最后她愈发不敢和陌生人接触。

        在大学期间，追求邱鱼的男生不少。

        她天生肤白貌美，怎么晒都晒不黑。一张纯真无邪的鹅蛋脸，立着细巧挺秀的鼻子。在看到她时，总能被清澈的像夜晚中，闪烁微微星光的黑色眼瞳吸引。一头乌黑秀发长到肩胛骨处，总绑成随意的发束，给人印象很好接触。

        她很少披头散发，因为要干活。

        每年夏天只要路过校园的农业实验种植区，她一定在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倒腾着地上的农作物。

        学校里的男生时常跑到实验种植区，想和她搭话。

        他们一开始不了解她，和她聊的都是时下女生喜好的内容。

        可聊了三两句后发现，她一定会将话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另一个方向。最后那群男生保准会在第五句话后，彻底放弃追求她。

        邱鱼当时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把对她有好感的男生，聊到下一次遇见拐弯走的地步。

        她意识到这种现象，并不在意，只是潜移默化间，她开始害怕陌生人关注她与别人的不同。直至大学毕业两年后的今天——她成了社恐群体的一份子。

        大脑细胞演了一晚上。

        邱鱼感叹从前做的梦都没昨夜精彩。

        早上昏昏沉沉起来，旁边工地还未开工，她便动手一张一张写招租信息。

        昨晚她挣扎半天才接受小米椒的提议。

        只招一个租客话，只用面对一个陌生人。这对她的杀伤力，远远比打工面对数不尽的陌生人，要小得多得多。

        两害取其轻，邱鱼想的是保命要紧。

        “诚招租客！豪宅单间出租！一个月2000块，可一月付。联系电话：909-8xxx-xxxx。”

        六人餐桌上堆满几十张摊开的传单。秀娟的字体像水墨画般清漪。邱鱼跪在木椅上，半身压在长桌面写最后一张传单，嘴里不时喃喃念着。

        小米椒和阿布在一旁，用鼠嘴轻叼着传单，一张张堆叠起来。

        “这样写真的可以吗？豪宅单间出租，”邱鱼两眼干巴巴环绕屋内一圈，极度不自信，“不会骂我们虚假宣传吧。”

        “不会、不会。鱼鱼你得自信点。爷爷留下的旧屋，千真万确是豪宅。”小米椒站在传单上，从邱鱼那接过最后一张，和阿布一唱一和，“阿布，你说是吧。爷爷当时有告诉我们，这间旧屋是豪宅。”

        阿布不会说话，愣是在一旁鼠首拼命点着。

        邱鱼望着它俩半信半疑。

        她怎么没听爷爷说过？

        一顿收拾后，邱鱼将传单放入自行车筐，骑上自行车向有人的地方出发。

        -

        出门前邱鱼对招到租客的信心只有1。经过七个小时的不懈努力，她终于相信那句话：皇天不负苦心人。

        她的“苦心”成功地将信心度降到01。

        她不是卖力的成功招到一名租客，而是卖力展现社恐和诚实，把有兴趣的租客给赶跑。

        所以皇天不会辜负她的“苦心”，成功把可怜巴巴的信心度，打回它妈都不认识的地步。

        一开始她先是把传单贴在大树杆上。后来贴了十几张发现，那些她贴的大树很快围了一群工人。她明白过来，那些树是要被东垣集团的人伐的意思，等于贴了白贴。

        一群大老爷们围着树木，她发誓绝对不会回去把传单弄回来。那群工人见她在附近，瞅了她一眼，嘴里像在交流什么。这吓得她浑身发麻，拼命踩脚踏顺着水泥路向镇上骑去。

        她在镇上跑了几个小时，一口水没喝。不是贴电线杆，就是贴公交站牌。好几次想上前给人发传单，走了几步又原地绕圈回来。急得小米椒和阿布捂脸，表示看不下去。

        小米椒最后急得吓唬邱鱼，没人租她只能去兼职打工。

        这一招对邱鱼绝对管用。

        在接下来的几次，邱鱼大胆地冲向陌生人。

        只是她全程不看对方，一张单子猛然塞进别人怀里，下一秒就立刻溜。

        那些人觉得莫名其妙，拿着传单扫了一眼，便扔到地上，然后被身后路过的人踩上一脚，又一张光荣报废。

        邱鱼和两只小鼠，就这样立在原地，目睹传单惨烈的一生结束。

        前前后后各种方法一一无效。

        邱鱼灰心丧气。

        她走到躺在地上印着新鲜脚印的传单前，弯下腰将它们拾起。

        盯着脏兮兮传单上自己的字迹，莫名有点凄惨。她回望车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传单，生存压力像重型卡车般向她悄然逼近。

        无奈之下她紧闭双目，打算克服面对生人的紧张。

        倏然她眼皮睁开后，正巧有个生人准备路过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勇敢地开口了。

        “大叔，我家有间屋子出租你有需要吗？”

        那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瞪了她一眼，骂咧咧：“你眼瞎啊，我才十七。不就长得着急了点，至于被你喊大叔么？”

        才十七？

        眼前身型彪壮一头卷发，还长胡须的男生，让她陷入思考。

        这……也长得太着急了吧。

        邱鱼在那长得着急的小男生骂声中，一直道歉地看着他走远。可一转身她又撞到一个娇艳女人身上。

        “哎呀，你干嘛！踩到我的高跟鞋了喂！这我刚买的，踩脏了你得赔！”

        还没招到租客就听到别人喊她赔钱，敢情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情急之下邱鱼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在发传单没注意到你。”

        “发传单？”娇艳女人手肘勾着精致小包，一身浓烈扑鼻香水味，右指风尘味十足地夹着一根女士香烟，上下打量邱鱼。

        “嗯嗯，房屋出租传单。刚才对不起噢，我真的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姐姐。”邱鱼抱着传单给对方低头认错。

        “给我看看，”娇艳女人从她怀里抽了一张，拿到跟前仔细阅读，“豪宅单间出租，一个月2000块，可一月付……”

        女人转瞬抬头笑着问邱鱼：“小妹妹真是豪宅？2000块一个月，这地儿在哪儿？”

        邱鱼见眼前女人有兴趣的样子，那一瞬险些激动的跳脚。可对方最先问的却是，是不是真是豪宅？

        她回想自己家的老旧模样，哪看哪都不像豪宅，倒是像耗宅……

        对，没错，耗子的耗。

        她不就成天和两只老鼠住在一起么，千真万确是耗宅没毛病。

        本就和生人交流紧张的她，被问得心虚。两只眼睛下意识地往右边车道望去，想要逃避。

        此时车道正巧有一辆，在这个镇上几乎没见过的黑色豪华轿车，停在斑马路边等红灯。

        她的眼睛寻找着可以将心虚安放的地方，最后随机锁定在那辆轿车后座右侧车窗上。

        暗色的车窗遮挡性极强，她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只是两只眼睛心虚地盯着那，左右流转，悄悄不安。

        “豪宅是豪宅，但、但是……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豪……”邱鱼心里虚的话都快接不下去，“地址就在邱河区67号。”

        “邱河区？”娇艳女人听到这三个字，冷哼了一声，“小妹妹你不要骗我咧，邱河区在拆迁，那里现在能是人住的地方？再说了那里什么时候有过豪宅了。你这是虚假宣传吧！”

        严行宴肃冷的双眸穿过右车窗，注视着大约三米远处的奇怪女人。那满脸心虚和不安慌张的表情，与他映入的那张不太低调的脸蛋，极其不协调地放在一起。

        只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像是不知道车内的人可以看到她的一举一动。正把内心里的小动作，跟电影放映机一般，免费在他的车窗里播放。

        他好几次都以为，女人的表情好像是在对他做的，让他瞅着下意识莫名蹙了两次眉。

        但仔细扫她身旁在眉飞色舞说话的风尘女人，就心知可能她是有什么短处被人发现。

        “对不起、对不起，豪宅可能真的有些夸张，我家附近也的确在拆迁。但是2000块一个月，可一月付是真的。姐姐你要是有兴趣的话……”

        “没兴趣。”娇艳的女人随手一扔传单，踩着高跟鞋扭头就走。

        邱鱼话还没说完，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有些失落，但好在对方没让她赔偿，刚才踩了人家的新鞋。

        她弯下腰去捡起丢落在地上的传单，可一弯腰怀里其他报废的传单，瀑布般滑落，掉了一地。

        邱鱼背上简直就背着两个字，和一个感叹号。

        倒霉！

        就在她捡传单的时间，路边的红灯变成了绿灯。

        那辆拯救过她不安小心脏的黑色轿车，压过斑马路线离开此处。

        严行宴的车驾驶向工地现场，他在经过一段路时，注意到地上有一堆被人撕下来的白色传单。他到了工地现场戴上工地帽，在周工头的陪同下，便开始察看目前的施工进度。

        另一头，邱鱼在那个女人拒绝后，又尝试了几次向陌生人发传单。

        可她始终诚实过头。当别人冒出有兴趣的苗头时，她便自曝实情：家是钉子户，没水、没电、没网络，并且旁边在施工等等。

        几番之下，后面稍微有些兴趣的人，都对她摇摇头，表示拒绝。小米椒看着直叹恨铁不成钢。

        邱鱼从昨晚决定招租开始，一路折腾到最后一个传单报废。最终成功的以零收获，结束今日的尝试。

        她在骑自行车回旧屋的路上，和小米椒总结了今日的教训。

        “我明天不会再犯了。今天的事情都是经验。明天肯定做得比今天好！”她抓着车头穿过两旁被夷平的路段，迎着一整片红艳绚丽的晚霞，原路返回。

        “鱼鱼，我和阿布决定明天不跟你去了。看着你失误的惨状，我们小老鼠的心脏承受不住。”小米椒和阿布坐在空荡荡的车筐里，坑坑洼洼的路段，弄得它俩一顿一顿。

        归途的路和出门前变了样。

        原本还算平整的路面，在邱鱼离开的几个小时里，被挖得路面不平，坑坑洼洼。自行车行驶在上面，非常颠簸。

        邱鱼听到小米椒拒绝明日同她一块出门发传单，心下一慌，路过一个大坑时，车头一不留神没抓稳。

        同时携带回应小米椒的一声“不可以！”，连人带车还有两只小老鼠，统统掉进旁边新出现的污泥水坑。

        不远处的严行宴正从玻璃门上撕下一张白纸。突然好像听到从哪里传来，似乎一个女生尖叫的声音。

        那个声音有点远，听不清喊的什么。只是他隐约感觉到，声音的方向离他不远。

        邱鱼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

        白色衣服上泥水占领了大片江山。她的头发同样湿漉漉地混着土棕色的污泥水。浑身都透着冰凉的湿淋淋和湿泥土的垂落感。

        她摔进去时惊心动魄，爬起来时头晕目眩。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结束了。只能面对这无比倒霉的事实。

        她从水坑中捞出小米椒和阿布，还想继续载它俩回家。

        但两只小鼠认为，邱鱼今日倒霉到家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并边跑边喊：“鱼鱼，以后我们再坐你的自行车，就是哈士奇！”

        邱鱼没辙，抬起一半倒在水坑里的自行车，检查几下后重新向家的方向骑，且喊道：“小米椒、阿布，你们等等我啊！”

        就在邱鱼即将到家，车头转弯时，一个急刹车，她停在了家门口三米远的地方。

        浑浊的污泥被风干后沾了她半边脸，纤长的睫毛上，仍挂着疙瘩状的泥土余渣，半盖了她的视线。

        家门口出现个高大俊朗的西装男人，手里拿着的应该是从她家门上，撕下来的招租单。

        那一瞬她像是抓到倒霉到家后的无限希望。顿感一股犹如唤醒大地，春暖花开的阳光在照耀着她般。

        她甚至仿佛看到那个男人身上在闪闪发光。

        邱鱼失败了一天，狼狈了一天。在看到男人，短暂闪过刚才在路上的誓言后，社交恐惧便像大姨妈一样准时到来。

        她忐忐忑忑盯着还未发现她的男人，犹疑紧张的半天挤出一句问话：“2000块包吃、包网、包水电，你要……要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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