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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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 噶尔丹入侵乌珠穆秦,康熙大怒,命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为副将,大阿哥、四阿哥随行, 太子、三阿哥监国。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 胤禛这是头一次出远门, 还是到战场上去,姐妹们两个难免担心, 嘀咕了好长一串,把胤禛都念叨得耳朵都起茧了。可胤禛心里知道她们好歹也是关心, 就没有不耐烦, 每一句都好好答应下来了。
临了要走了, 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几个小的都有点舍不得, 连养在太后宫里的扎喇芬都来了,她是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出生的, 一出生之后就被抱养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心善, 云佩时常也能去看看她。
太后是老人家, 平常不喜欢吵闹, 所以扎喇芬是个很安静的性格,虽然不曾和胤禛他们几个兄弟亲近,心里却知道他们都是兄弟姐妹, 现在胤禛要出去了, 她匆匆忙忙就过来了, 把一个荷包塞到了胤禛手里。
“这是我在皇玛嬷的小佛堂里求的平安符, 四哥带在身上, 能保平安。”
胤禛收下, 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扭头看见胤祚气鼓鼓的样子,他也顺手摸了摸:“好啦,我就出去一趟罢了,没多久说不定就回来了。”
他知道胤祚不是在生自己的气,而是觉得皇阿玛有些偏心——前头的四个哥哥都有了事情做,偏偏从老五开始,他们这些小的就像被遗忘了一样,只被交代要好好读书,其实他们几个年纪也差不多的。
从前胤禛也有过这个阶段,就是南巡的时候,皇上只叫了大哥、太子和三哥做事情,却唯独漏了他。那会儿他的心情也是气愤,又觉得不甘心,所以这个时候他很能理解弟弟:“你瞧我之前不也是有经历过这种时候吗?等过两年你年纪大了,也可以去了。”
胤祚闷闷地点头。
胤祯看哥哥挨个摸了摸头,就是没摸到自己头上,顿时酸了,跑到边上仰着头看他,还伸手要抱。
胤禛这会儿还穿着盔甲呢,哪里还有手抱他?伸手摸了摸也就算了。
胤祯撅着嘴。
云佩就把他抱起来哄了两句,说:“行了,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吧。”
胤禛点头。
等他到了队伍里头,正好看见恭亲王骑马在自己前面,这会儿周围的人太多,他不好和他说话,就没动作,等到出了城门,头一次驻扎的时候才和他说上了话,把玉佩交给了他。
常宁怔怔的。贺珠这个女儿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当年出生的时候他也是有过期待的,可惜后来刚出生就被抱走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可就算没有再见面,父女还是连心的,如今女儿要被送去抚蒙了,心中怎能不痛?
尤其是女儿心里还惦记着他,不肯让他难过,反复叮嘱不要太过思念。就算这个女儿没有养在身边没有感情都会难过,何况现在?
或许是他心中抑郁,被康熙看出来了,不免私下问了一句。
常宁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一半藏一半:“就是忽然想起来贺珠年纪也大了,她的亲事……”
康熙就说:“你放心,朕一定给她挑个好的。”他心里想着,这一次亲征噶尔丹,代理的都是八旗子弟,也有不少的蒙古贵族,到时候看看谁出色一些,正好可以给贺珠把亲事定下来。
最好还是挑一个出身博尔吉吉特的,一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贺珠嫁过去也不算吃亏,二来就是得加深和博尔济吉特的联络。
云佩在宫里头也说皇上多半是要给贺珠挑博尔济吉特氏的姻亲:“太皇太后去了,宫里头的博尔济吉特氏就只剩下了皇太后和宣妃,两边的联络变淡了,肯定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云秀说:“嗯,所以正好碰上了贺珠要成亲?如果是这样的话,贺珠的亲事倒还好一些。”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他们也享受过皇权的利益,天生就亲近大清,自然会善待公主。
她叫人给贺珠带了消息过去,安她的心。
如今宫里头做主的是小佟妃,外头做主的就是太子了,三阿哥虽然也留在了京里,可那都是摆在面上看的,毕竟太子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这几天,荣妃在后宫都安静得不得了,半点露面的意思都没有。
胤祚他们倒是在上书房好好读书,只是今天晚上回来,他忍不住的和额娘和姨姨抱怨:“太子哥哥这些天越发嚣张起来了。”
“怎么说?”
胤祚就说了在上书房里头发生的事情。
太子负责监国,这个监国也不是说就是所有的奏折都给太子批阅了,而是由他整理奏折,将事情进行先后和重要性的排序,然后自己再写下对这些奏折的看法,最后连带着自己的批阅一起递到康熙那里,由他综合批阅过以后再下发给大臣们。
不太自由,但也是代表着康熙对太子的看重和培养,毕竟今年太子十七岁了,也算得上是成人了。
监国倒是没什么,可是太子一获得了权力,整个人就膨胀了,不仅在朝堂上要说事情,就连弟弟们读书的事情也要管着。
今天五阿哥带着弟弟们读书,前头几个哥哥们都不在,底下几个小的当然有些浮躁,课堂上有一些躁动,正好碰见太子过来了。
本来这种事情只是略微提醒一下就好了,可太子来了以后,先叫人按着师傅打了十板子,让他跪着上课,又把几个小的阿哥们拎起来站着读书,让他们事后交罚的抄书任务,还说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阿玛。
这个处罚就有点过分了。
胤祺一向是个老好人,就说了两句这可能不太好,结果立刻就被太子怼了:“你是太子,还是孤是太子?皇阿玛叫孤监国,孤就有权利管着你们,难道你们还有意见不成?”
胤祚学着太子的口气把这话复述出来的时候,云秀都惊讶了,她一直知道太子很高傲,对自己的弟弟们也是看不上的,可这话说出来,难免叫人觉得过分了。
弟弟们犯错说上两句警告一下也就算了,毕竟他们也没有很过分,只是心神浮躁,没有扰乱课堂秩序,何至于这样罚完老师还罚站?
他这是得意了,想要展露出自己的威风吧。
胤祚犹自愤愤不平。
云佩就安慰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他是太子,咱们争不过他,略微避让一些就是了。”
胤祚就没再说别的话,只是心里头想着,凭什么他是太子就可以这样嚣张跋扈,欺凌兄弟?又凭什么他是太子呢?
没多久,前头又传来许多和太子有关的消息,比如太子又打了哪家的大臣,太子不知礼数、残虐宫人等等,都是稍有微词。
最后这些事情都被索额图给按下去了,在外头打仗的康熙根本不知道内情。
胤禛在外头随军,永和宫上下都很担心,以前从来不信神佛的姐妹两个也忍不住多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宫里头的主人不在,小佟佳氏为了约束嫔妃们,也为了让她们安心,叫人每隔三天就到承乾宫去,偶尔也会拿出康熙寄回来的书信读上一遍。
云佩和云秀也是最喜欢这个时间的,因为随着康熙的信来的可能还有胤禛的只言片语。
知道宫里头的女人们可能担心儿子,康熙写信的时候也会刻意把胤禔和胤禛带在身边,让他们有话就记录在信件之上,可以跟着自己的信一块儿送到京城。
胤禛这孩子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几乎从来不跟他们说起自己的辛苦,只提一提周围看到的风景,说和从前看见的不一样云云。
她们两个虽然担心,可也知道这会儿胤禛还能闲着看风景,说明战事并不吃紧,倒也无所谓了。
只是清军才出去了八天左右,信件就断了,正当所有人觉得惶惑的时候,前头传出来消息——圣躬违和,皇上病得起不来身了。
云秀和云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面面相觑。这才出去了八天,估摸着也才到青城吧?皇上就病了?这算不算是出师不利?
算不算出师不利她们不知道,但康熙心情不好是肯定的,毕竟信心满满想要到外头去攻打噶尔丹,这也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御驾亲征,之前大臣们都拼命拦着,他不听,一定要御驾亲征,名头说出去了,大臣们也同意了,结果出去没几天病了……
云秀想想都觉得心梗。
太子才刚得意了几天,皇阿玛就病了,他还得和三阿哥胤祉一块儿到行宫里去给皇上侍疾。
行宫中。
康熙躺在病床上,身体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冷,太医们都说他是得了寒热症。大阿哥和四阿哥都在旁边,一个在给他擦汗,一个在帮他看着炉子上头的药。
大阿哥跪在床边:“皇阿玛,您放心,太医说了,这病很快就能好了。”
康熙现在浑身虚弱,也提不起劲儿,心里头还怒气积攒着,很不爽快,听了这话也没觉得心里舒坦,只是好歹两个儿子都在担心自己,他也就没说什么,过一会儿,他问:“太医还说了什么?”
这回是胤禛答话了:“回皇阿玛,太医说了,您身体没有痊愈,这个地方不适合您调养。”
还没说完,太医就从外头进来了,跟着的还有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以及几个朝中重臣,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皇上,此地寒暑难调,还请皇上回京疗养!”
哗啦啦跪了一地,胤禛也跟着跪在地上,余光瞥见皇阿玛憋红了的脸,忽然诡异地意识到了或许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的,皇阿玛这会儿正豪情壮志地想要亲征噶尔丹,中途却病了,正没脸的时候,再被人架着请求回宫,心里肯定很不爽。
要是刚刚太医和大臣们没进来,说不定这会儿自个儿就要挨骂了。
胤禛心里一阵后怕。
胤禔却看不懂康熙的脸色:“皇阿玛,太医们说得对,你这样也不利于行,那个噶尔丹只要派皇叔们去就好了,您就好好调养调养。”
康熙心里窝着火又没法发,总不能当着大臣们的面踹大阿哥一脚吧?心里烦躁,面上就带出来了一点儿:“知道了,你们都下去。”
大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下去了。
等出了行宫,他忍不住拉着胤禛问:“我这分明是为了皇阿玛好,怎么皇阿玛反倒很生气的样子?”
胤禛瞅了瞅他拉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弟弟也不知道啊?”哼,这个时候反倒跑来问他了,从前不还是觉得他们都是弟弟吗!
他扭头就走,留下大阿哥在原地跳脚。
没跳多久,太子和三阿哥胤祉匆匆赶来了,一身的风尘仆仆。
大阿哥想要离开的脚立马就停下来了,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离开。
太子和三阿哥进去,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康熙,表现各不相同。
三阿哥在荣妃膝下长大,又整日里沉迷书籍,最倡导的就是儒家思想中的天地君亲师,此刻见了皇阿玛卧病在床,心中大恸,扑上去跪倒在床边:“皇阿玛!您怎么消瘦成这样了?太医说了什么?有没有大碍?”
他言语真挚,眼泪扑簌簌流下,又隐含关心,康熙难免觉得安慰,柔声安慰了两句:“不要担心,皇阿玛没事儿。”
太子站在后头,看着胤祉和康熙父子深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觉得三阿哥是在故意作秀,来的路上分明还没怎么样,怎么这会儿见了皇阿玛就表演上了?更何况他才不过担任了几天监国的任务,皇阿玛就病了,瞧这样子多半是要回京的,那他岂不是马上就要被拉下来了?
前些天索额图还和他说起呢,这几天监国的时候要收敛一些,多多赢得那些大臣们的支持。呸,他可是皇太子,大清的储君,那些个御史老头整日里絮絮叨叨地规劝他,难道他还不能冲他们发脾气吗?
心里想着这些,难免走了神。
康熙安抚完了胤祉,再一抬头就看见太子神神在在的表情,顿时大怒!平日里自个儿那么宠他,如今自己生病了,他竟然毫无心痛之意,到了病床跟前居然还在走神?!
比起生气,他心里头更加恼恨的是自觉对太子已经是足够慈爱,也自以为他们父子情深。从京中送过来的奏折里也不是没有告状说太子纨绔的,可是他都全部压下了,认为孩子骄纵些也无妨,太子还年幼。
可这会儿,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了——自己对太子的纵容,真的是好吗?太子心里头是不是也在怨恨自己?他才十七,见了皇阿玛生病竟然毫无担忧之意,他心里真的有自己这个阿玛吗?
还是说,他更加地亲近索额图,觉得自己是太子,还有许多的人支持着自己,哪怕不尊敬皇阿玛也没有关系?
心里头疑虑重重,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反倒问起太子一路过来怎么样。
太子不知道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回皇阿玛,儿臣一路过来尚好,只是心中惦记着皇阿玛的病情。”
不说惦记病情还好些,说了,康熙心中又添了怒意,一路上过来担心?可怎么到了,反倒看不见你的担心了呢?
可胤祉还在,外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他心中虽然愤怒,却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是在迁怒这个孩子。他自己的心情不好,是能意识到的,而一旦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容易把心中的情绪放大,尤其太医说他是热寒症,更容易动怒。
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把这肚子气给撒出来,暗自吞下了。
只是吞下了这口气,他也还是不太待见太子,当即就说:“既然来看过了,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
太子一怔:“皇阿玛……?”
康熙已经闭上眼睛了。
太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要哭着求皇阿玛把自己留下吗?皇阿玛都让他走了,他哭有什么用?说不定是皇阿玛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好不了,所以才让自己回去继续监国呢。
想明白以后,他也就不犹豫了,立刻转身出去。
康熙睁开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行宫外头,胤禛正听苏培盛说话:“你说太子已经出行宫走人了?”
苏培盛说是:“太子才刚到的时候,大阿哥就在外头,听说没有半个时辰,太子就从里头出来了,歇都没歇一下就直接走了,听说是原路返回京城了。”
胤禛觉得不对劲,太子这来去匆匆的,不符合常理啊!
皇阿玛病了,还病得那么重,就算京城里有天大的事情,那太子也不该这么着急的回去,更何况他自己都出来来,能有什么事情能让太子不留在行宫陪伴皇阿玛?
他先想着的是皇阿玛不放心京中无人所以让太子回去,毕竟这会儿宫里头也就只有索额图坐镇,可如果皇阿玛放心不下索额图,不就意味着他放心不下太子?索额图可是太子的亲叔祖父!
胤禛转了转脑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皇上也就不会让太子急急忙忙回去了。
不对、不对。
他有点儿摸不清头脑,下意识的想要求助宫里头的额娘。急急忙忙写完了一封信,却猛地想到这封信可不能就这样给额娘他们看,他手里的书信都是要过皇阿玛的手的,要是让皇阿玛知道自己在打探消息,指不定心里头会怎么想。
还是苏培盛看出来了他的犹豫和心急,立刻自告奋勇:“要不然奴才帮阿哥送信回去?我快马加鞭,三天就能回京城。”
胤禛摇头:“不必你去。”也不能让苏培盛去,大家都知道苏培盛是他身边的大太监,一刻不离身地跟着他,这个时间点,皇阿玛病了,他常在御前出入,万一被人看到苏培盛不在,肯定会猜到他是回京城去了,还得给额娘他们添麻烦,“你找个信任的小太监去,别叫别人看出来。”
苏培盛应了,连忙去安排人了。
胤禛仍旧往康熙那边儿去。
紫禁城里。
胤禛的书信比太子还要早到一些,苏培盛交代了是急信,小太监一刻也不敢歇,当然比太子要回来得更快。
云秀和云佩觉得奇怪,看了信以后才知道太子和三阿哥去侍疾,结果太子就看了一眼皇上,就扭头回来了。胤禛信里头也提到了自己的猜测,认为是不是皇阿玛信不过索额图。
云秀看完信以后,觉得不是。
云佩问她为什么。
“索额图是站在太子身后的人,如果他真的信不过索额图,绝对不会把太子放回来,反而会把他捏在手里用来拿捏索额图。”如今大清的江山稳固,索额图总不可能真的造反自个儿当皇帝吧,别的不说,康熙手里头还捏着兵权,又带着攻打噶尔丹的兵马,只要几天就能返回击杀索额图。
索额图除非蠢透了才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云佩说是:“你说的很对,皇上不是忌惮索额图,要真是忌惮他,就不会又重新让他辅佐太子了。”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云秀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应该是太子那儿出什么问题了。”
和云佩的想法一样。
可太子能出的问题也就那么多个,这会儿能让康熙急急忙忙把太子赶回来的,她们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主要是人不在那边儿,都靠胤禛的信件诉说。
云秀又把信件重新细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了他所写的大阿哥的事情上,忽然问:“是不是因为这个?”
云佩也看了一眼。她心思聪慧,自然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皇上这是在不满大阿哥。而这种不满,是不是会迁怒到太子身上?太子肯定在行宫里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将着前头在大阿哥身上生出来的怒气撒在太子身上了。
可大阿哥是劝康熙回来调养,太子总不会也是这个缘故吧?
她们俩都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只是再多的怎么也猜不到了。
两天后,太子也匆忙回来了。回来以后没多久,康熙就下了命令,让各部院的奏折奏章全部送到内阁,再由内阁三日一次送到行宫之中去。
这是不让太子监国了。
毓庆宫里,索额图和太子坐在一块儿。太子发着愣,忍不住问:“为什么啊?”
他这会儿还年轻,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他监国的时候不也好好的么?为什么皇阿玛突然就收回他的权力了?
索额图让他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给自己讲一遍。
太子和索额图几乎无话不说,也就仔仔细细将当天的情形都说了,连当天自己的心理活动都说了,提起胤祉的时候,还很生气:“就老三这个蔫坏儿的,进了门就开始哭号,那戏演的比谁都真,不去唱戏都屈才了!”
索额图目光一凝:“你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胤礽说是。
索额图叹气:“糊涂啊!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太子年纪小,还没学会不动声色,有什么情绪都放在面儿上,他这样看不上胤祉,脸上不就带出来了吗?
他细细地和太子掰扯:“你皇阿玛病了,你该和三阿哥一样,表现出悲痛、伤心,这才能让皇上知道你的孝心啊!他素来最疼爱你,自然也更期待你的反应,你就表现出和和美美的又能怎么样呢?如今这样,岂不是叫他寒心?”
胤礽别人的话不听,他的还是听的:“那现在怎么办?”
索额图说:“还能怎么办?想办法补救吧,过几天皇上应该就会回銮了,到时候你亲自去迎接,表现得心痛一些。”
除了这个也没有办法了,胤礽默默应了下来。
八月初七,康熙因病回銮。他回来的时候身体尚未痊愈,后宫的嫔妃们都得去侍疾。
云佩进了乾清宫,梁九功连忙迎上来:“德主子。”
“皇上怎么样了?”
梁九功摇头:“身上不大好,这两天东西也吃不下,废了好些纸张。”他没好意思说皇上自个儿在生闷气,但他觉得德妃能听懂。
云佩是听懂了:“八月里头天热,皇上又病着,胃口不好是自然的,你叫御膳房送点清热下火的绿豆汤来。”她没戴比甲,直接进去了。
康熙正窝在榻上,半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了,可那睫毛还在动呢。
云佩心知肚明,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矮凳上坐下,也不跟他说话,拿起旁边的扇子轻轻地给他扇风。
清风徐来,康熙那颤动的眼睫毛被风吹得更厉害了,吹着吹着眼睛有点发酸,不得不睁开:“来了怎么不说话。”
云佩笑眯眯地说:“进来了看皇上醒着,外头的人又安静成那样,大气儿都不敢喘,估摸着皇上心里头不高兴,进来了就不敢说话了。”
康熙在外头憋了这么久了,愣是没一个人看出来他生气了,开始的时候还是生太子的气,到了后头,这气儿就转移到别人身上了,比如大臣们,他们整天催着自己回銮,是不是看不懂自己想要出征的心思?
再比如宫人们,安静成这个样子,是不是知道他在生气,为什么不敢出声?难道他是什么特别可怕的帝王吗?叫他们连出气都不敢?他们越是因为他生气而表现的安静,他就越是生气,到了最后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迁怒了。
然而迁怒了也没什么用,又没人会哄他,他回来的时候连太子也没见,直奔乾清宫了,然后就是宫妃们过来侍疾了,后妃们都在,太子来了两回都被拦在门外,他傲娇了,觉得皇阿玛见宫妃都不见自己,分明是想偏心弟弟们了。
于是连太子也不来了。
惠妃她们倒是能看出来他在生气,可谁也没敢开口点出来,生怕他把气撒在自己的头上,因为她们根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所以这么多天了,也只有云佩明明白白点出来他在生气。
康熙觉得自己委屈了:“朕生气了,你怎么敢说出来?不怕朕更生气?”
云佩心说不让你把这气撒出来,回头指不定还酝酿成什么样子呢:“皇上哪能是那样的人?您是仁君,肯定不会和我这样的人生气对不对?”
拍个马屁,再哄一哄:“皇上要是真的不高兴,就把气撒嫔妾身上吧,哎,嫔妾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康熙张了张嘴,还是憋回去了,只是心里头的不高兴确实散了不少,他伸手握住云佩的手拍了拍:“这么多年,只有你最懂我。”爱不爱的,也不纠结了,更何况他也并没觉得云佩不在意自己。
云佩仍旧给他扇扇子:“皇上病了不让用冰,不然去畅春园里散散心也好?那边儿三面环水,到底凉快些,比窝在宫里头好,环境好了,心情也好,您的病也好得更快一点儿。”
那一点寒热症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后来他身体不好、反反复复的,多半都是气的。
康熙想了想,说:“嗯,你说的有道理,过两天就去吧。”
云佩想了想,问起贺珠的亲事:“皇上定好人选了么?”
康熙说定好了:“朕选中了博尔济吉特·班第,他是科尔沁郡王奇他持的从孙,为一等台吉。”一等台吉是蒙古贵族的爵位,仅次于辅国公。
他说:“朕打算封和硕纯禧公主,等过两年看看班第对公主如何,要是好,就给他封个贝勒。”
云佩对蒙古不大了解,知道选的是博尔济吉特的人,就松了一口气:“皇上还是宠着贺珠的。”
康熙嗯一声:“她阿玛有些糊涂,可这些年也并没犯什么大错,贺珠养在宫里头也友爱姐妹,朕对她还是满意的。”
云佩知道他的脾气,对喜欢的人,只要不涉及利益的事情,他一向大方,更何况公主抚蒙。
说完这个,他又提起:“等明年吧,明年也该给胤祉和胤禛娶福晋了,他们年纪也差不多,前后脚办了也好。”
云佩摇扇子的手一停:“会不会太早了点?这都八月了,还要忙贺珠的婚事,我记得明年荣妃姐姐的女儿明年也十九了,再加上一个三阿哥,好多事儿呢,胤禛不急吧?要不然等过了十五?”
她心里想的是云秀之前说的,胤禛年纪太小的话不适合成亲,不然和皇上一样,太早敦伦伤身体不说,对福晋的身体也不好,过早地生孩子,孩子未必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康熙想了想,说:“一两年的没关系,倒是人要挑起来了,伺候的人也得备着,这事儿该让你这个额娘操心。”
云佩点头应下。
康熙又问起云秀:“朕这些日子在想着,要不要把她放出宫去?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宫女三十岁就能出宫,可云秀如今并不是宫女,倒也不是很拘束这个年纪了。
云佩没说话,只是看向他。
康熙说:“其实真要把她放出去,朕也不太放心,不是因为别的……”他跟她略微解释了一下,然后说,“要不然给云秀招婿?朕可以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头,让她在挨着京城的地方建一座公主府,到时候给她赐婚,让额附跟着她一块儿住。”
云佩觉得他心里大概是不舍得云秀那一脑袋的奇思妙想吧?可:“云秀前些日子还跟我说,暂时不想出宫,她说自己有小心思,想等成亲的时候再从宫里头出去,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叫谁也不敢小觑了她。”
康熙问:“她难不成已经物色好成亲对象了?”
云佩想了想云秀最近总一副傻笑的表情,决定还是替她瞒一瞒:“没有呢,她最近还在琢磨着给一个英国的什么牛顿写信,我瞧见她写了好几封的厚信了,一直没寄出去,问了她,她说从大清到英国的时间太长了,她得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全写下来才能不浪费时间。”
能不能得到回应就不知道了。
云佩前两天还担心云秀不会想着漂洋过海吧。
康熙哭笑不得:“还是个孩子呢。”
月底,福全和常宁率兵在乌兰布通布通和噶尔丹大战,大败噶尔丹,但因事耽搁,延误了军情,导致噶尔丹逃走,并没有捉拿成功,不仅如此,佟国纲还在阵前阵亡了。
消息传回来,康熙默默。
不出一日,后宫就收到了消息,云佩本来在跟云秀说话的,听了这话就说:“佟家要乱了。”
佟佳氏一族从佟养正、佟养性那个时候起,就以军功起家,后来的佟图赖等人也都是军功出身,唯有佟六十、佟养甲等人是以科举出生,如今佟家一脉是佟国纲和佟国维为主脉,其中佟国纲又是族长。
云秀默然,佟家唯有佟国纲的性子还算好一些,他脾气直,也得罪过不少人,可也是难得的刚正性格,去年他们一块儿去尼布楚,途中遇暴雨,还是佟国纲泅渡过河鼓励带过去的卫兵,他们才顺利到达了尼布楚。
按照云秀从庆复那里听来的佟国维的性子,佟家可能还真要乱了。
班师回朝那一日,康熙预备亲自迎接佟国纲的灵柩,可惜大臣们都拦住了他,康熙想了很久,还是让阿哥们去了。
胤禛跟着一块儿去的,彼时佟国维带着儿孙和他站在一块儿,旁边是佟国纲的儿子鄂伦岱、法海和夸岱。
胤禛本来是好好站着的,结果鄂伦岱看见了他,伸手把他一推:“你来干什么!”
队伍本来站得整整齐齐的,他一推胤禛,队伍顿时散乱了。
胤祚连忙扶住胤禛,才没让他在百官面前倒下去,他气道:“你干什么?!”
鄂伦岱呸一声:“生前没见过你殷勤过,人死了还来蹭佟家的哀荣。”言语之中很不尊敬,能在佟国纲阵亡、灵柩回京的过程中发难,可见他心里头也没什么对阿玛的尊重。
胤禛按住了胤祚:“我没事。”
他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冷声说:“我是奉皇阿玛的命令来的,有意见你去和皇阿玛说去,来的人里头还有大学士,还有太子,当初皇阿玛还要亲自来,难不成都是要蹭你们佟家的哀荣不成?!”
要不是佟国纲没了,这会儿又是灵柩跟前,百官都看着,他这会儿能把鄂伦岱怼得哑口无言。
鄂伦岱:“你!”
“行了!大哥你还嫌不够闹腾吗!”站出来说话的是佟国纲的二儿子法海,“阿玛都没了,你还有心思争这些?难道要让百官看咱们的笑话不成?”
鄂伦岱讪讪地闭了嘴。
胤禛哼了一声,又回去站好了。
佟国维和隆科多站在后头,前头的闹剧他们全看在眼里,却一个也没吱声,等事情结束了,才悄悄说起话:“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也就让他得意几天了,算了。”
隆科多:“四阿哥也冲动了些,怎么这会儿和人吵起来了?”
佟国维:“我倒不觉得,知道抬出皇上和太子来,到底是个聪明人。”
说了两句话,灵柩进城,他们也就闭嘴了。
本来噶尔丹这事儿没什么,可耐不住皇上原先肚子里憋了一股气,虽然云佩和他聊了一会儿略微散了,在知道噶尔丹逃跑了以后,他还是没憋住,又生气了。
他本想着御驾亲征,结果半道儿病了,灰溜溜地回来了,然后又叫福全和常宁领兵去击杀噶尔丹,结果让人给跑了,太子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忙忙碌碌地和索额图频繁接触,跟没事人一样,更加让他心烦意乱了。
好歹贺珠要出嫁,他宠爱这个女儿,也憋着气没撒,等贺珠前脚出了京城,后脚,他的气儿就撒出来了——最先处置的是福全。
他是这次攻打噶尔丹的主力,当时击败噶尔丹以后,军中粮草不足,他给噶尔丹传信,噶尔丹未回信,福全没有请示他,自作主张回来了。
就因为这事儿,康熙责骂了他不听命令,贻误军机,还叫了大阿哥胤禔在旁作证。
福全人聪明,当场认罪,本该削爵,康熙改成了罚俸三年,取消了他的议政权。
当时随军的还有恭亲王常宁、佟国纲和佟国维,佟国纲战死,恭亲王常宁被剥夺了爵位,废黜在家,佟国维也同样被剥夺了议政权。
消息传来的时候,云秀正拿着剪刀剪花枝,忍不住咂舌——康熙这哪是真觉得他们错了啊?分明是因为战功忌惮他们了吧?再加上心中恼怒,可不就得让他们倒霉了吗。
当时噶尔丹都逃出边界了,清军又没有粮草,班师回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样大的军功,说没就没了,反倒成了错事了。
难不成康熙的疑心病开始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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