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从上空看，这绝对是一副极其震撼的画面。

        以城门口为起点，一道沉默的人海笔直的划破热闹的街巷，如病毒一般将某种痴狂扩散，原本热闹的场景在轻微的金铃摇动声中逐渐趋于死寂。

        手持木勺的小贩、衣着华丽的闺秀乃至于瑟缩在街角的小狗，都在那道倩影出现时泯灭了眼中的灵光，然后汇聚在女人身后的大军中，长相不一，高矮不定的‘大军’，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痴狂。

        他们沉默无声，却似乎有万丈惊雷暗藏，只等前面的女人一声令下，便去摧毁阻隔在他们面前的一切。

        这座城，正在死去，然后长出畸形扭曲的枝丫。

        杀生院祈荒的目标非常明确，她正在以笔直的姿态进发，目标-白鸟寺！

        而此刻，更多的人也汇聚在白鸟寺中，他们安静的等待着大师前来为他们解说佛法，浑然不知噩梦将至。

        扶苏正站在人群中，手里还拿着一根与他的气度有些不搭的糖葫芦，也正等待着白鸟寺佛法最为高深的大师惠通登场。

        龙应星一边不耐这么多人拥挤，一边也新奇的四下张望，两人气度不凡倒也没有谁挤上来，对比身边几次快要把头发都挤没有了白少锋一伙可算得上地方宽裕了。

        是的，如此近的距离白少锋当然感觉到了这位从某种意义上还真能称一句兄长的存在，在道济和雕龙的催促中正在拿身体开路，死命的向扶苏二人靠近，奈何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身强体健的修士也快要被挤成了馅饼，有心想要升空，奈何空中也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甚至连佛塔旁的树都有人，那可怜的树被满身大汉压得嘎吱作响，简直是树生中不可承受之痛。

        于是一行人干脆排成一长溜，以最为年轻的白少锋为盾，推着硬生生向前挤去，只惹的一众小媳妇老汉子们不满责备。

        所以扶苏就看到了一个衣衫不整，面色熏红眼神迷离的同族。

        捏着糖葫芦的手微微颤抖：“……”有辱斯文呐，真真是有辱斯文，高贵的玄鸟什么时候这么狼狈了？！

        沉默半晌，扶苏终于忍不住扶额叹息：“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掐个法决让他们让路？”明明很简单的啊？

        此刻才反应过来完全可以蒙蔽凡人五感然后潇洒现身的白少锋：“！”

        顿时一张白净的脸羞得通红，苍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龙应星也反应过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她就说为什么看到几个人一个推一个的在一众叫骂声中硬挤过来，原来……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彼此间还隔着不止多久的岁月与素未谋面的生疏，可是在见到扶苏的那一刻起，属于玄鸟的血脉就在欢呼，在本能的渴求着来自血亲的回应，这种剧烈的情绪瞬间裹挟了一切疏离与尴尬，化为在亲近的兄长面前丢脸的不好意思与下意识的放松。

        这就是他白少锋的兄长，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可是越是亲近，白少锋就越是奇怪，连自己这个后天造就的血亲都能够在见面时心怀柔软生不出丝毫加害的心思，那么胡亥呢？手刃至亲的胡亥呢？他那个时候又是何等心情？

        这种疑惑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就被耳边响起的巨大尖叫声所打断。

        开心到爆炸的雕龙化为一道红芒顷刻间就从白少锋的身上直扑扶苏，口里还激动的大叫的扶苏的名：“啊啊啊啊啊！太子哥哥！！！呜呜呜，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我好想你！”

        扶苏下意识接住情绪激动的雕龙，短暂的错愕后目光中透露出无尽的悲悯，他几次张合，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你，辛苦了。”

        属于强大修士的情绪瞬间感染了身边的人，就连龙应星都不慎中招了，茫然的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水泽不解：“哎？”

        天地同悲？

        她看向仍在微笑的扶苏，那笑容是如此的虚幻易碎。

        她迷茫的歪歪头，有点好奇：连细微倾泻的感情都能够让人为之流泪……作为当事者的人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呢。

        雕龙摇摇头，又亲昵的蹭了蹭扶苏的指尖，将自己缩小到只有一条蚯蚓大小的雕龙连声音都细细弱弱的：“没事，我没事的。”起码我还活着。

        看到那一人一龙间的莫名气氛，白少锋和护道老人对视一眼，再度确定了心中猜想。

        白少锋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缓步走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下，闭目敲响了木鱼，一片浅金色的佛光大作，顿时令心中杂念为之一空。

        只有安宁和美好在心中久久不散。

        浴佛节，开始了。

        惠通念起了佛门最为重要且最为基础的经文，《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音色低沉和缓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洗涤心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而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道济也双手合十，正色的低下头颅，肮脏的脸上显出惊人的佛性。

        扶苏轻轻用大拇指摩挲着雕龙的头，不动声色的看向道济，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杀生院祈荒正在靠近的方向，明明隔着数不尽的人影和建筑，杀生院祈荒也在同一时刻回看，两者的神识短暂碰撞后，扶苏垂眸，杀生院祈荒勾唇。

        杀生院祈荒的速度很快，仅仅260字的经文还没有全部念完，那悬挂着金铃的玉足便踏入佛门，顿时，铃音大作。

        不同于此前一直轻微的声音，这时的铃音简直可以称的上的音波攻击，瞬间就将惠通的诵经声压下，佛光凭空消解三寸。

        惠通睁眼，与那同样浅笑的菩萨对视，手下的木鱼咔擦一声碎裂开来，伴随着齐声呼唤着“随喜自在第三外法快乐天”的声音，金刚怒目的法相升起，又有十八铜人从身后的佛塔中迅速跃出，不为对敌，只为救人，每每掠过一地便将哪里的百姓和实力不济的修士收入佛国，为开战做好准备以免伤及无辜。

        一个年岁稍小点的铜和尚来到了扶苏等人面前，正要出手就见扶苏微笑着摇了摇头，又见那一众皆为打不过也可以跑的修士，犹豫一瞬后低头念了一声佛号后前往另一处。

        这样自诩强大想要留下来看热闹的修士其实并不在少数，所以他们倒也不算突兀，而杀生院祈荒倒也不阻拦，她只是笑着，然后扫了一眼还留下的人，那轻飘飘的一眼不带任何攻击性，却令所有见到的人一阵心神摇曳。

        一个矮胖的修士身形摇晃一瞬，站稳后拍了拍心脏心有余悸：“我的个乖乖，她真的是尼姑？怎么比自在观的那些骚蹄子都来的带劲儿。”

        这样说着，眼睛里的红血丝无声的扩张几分，而他却丝毫不知。

        “阿弥陀佛。”

        惠通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看样子似乎和当初的灭门惨案有关，先一步开口，正想要询问一番，就见杀生院祈荒同样低头念诵佛号。

        嗯？这也是佛门？

        惠通错愕一瞬，仔细想想哪个地方的佛修是这个样子的，却见念诵后的杀生院祈荒抬起头，眼中溢出魔性的红：“阿拉，同为济度众生之人，想来您会理解我的，只有无尽的欢愉才是通往极乐的道路，对吗？”

        堕落的菩萨！

        一道惊雷在他的心中炸响，惠通语塞，即使以他的心境也有些震惊，除了从故事里，他从未见过堕落的菩萨。

        半晌，他回答道：“红尘多扰。”

        这是打机锋。

        杀生院祈荒不语，此刻正高踞云层的苏北辰脸色凝重起来，一条毛茸茸的狐尾包裹着沈扶光，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啧，这下子麻烦了。”

        沈扶光听得云里雾里，并不知道下面的人在干什么，只是安分的呆着，心里叫苦，他就是想回青州一趟，怎么就摊上这事了呢。

        那些被杀生院祈荒的魔性所俘获的人像是被激怒了似的，开始分散开来，喘着粗气将华丽的车架推翻，将摊位踢到，甚至直接抱起来交-媾的，顿时佛门净地变成了恶的宣泄场所。

        这是阳谋！

        惠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大可以直接杀死杀生院祈荒，他可以看出杀生院祈荒的实力并不强，看起来像是重伤未愈，可是那些链接着她与信徒们的线却密密麻麻的裹着她，一旦丝线断裂……那么现在还只是在宣泄欲望的人们只怕会瞬间理智崩塌变成只知道发泄直到死亡为止，不惧任何东西的，纯粹的欲望集-合体。

        他下不去手，只能一遍遍的念诵经文来帮忙清洗那些被蛊惑者神魂上的‘诅咒’，可是杀生院祈荒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在他帮助别人的时候，那股蛊惑心神的，仿佛在说万般皆苦唯极乐永存的意念也在不断瓦解着这位佛门圣僧的意志。

        “干脆杀了这些碍眼的家伙们吧，居然在佛门圣地做这般苟且之事。”

        “好美，为什么我不能加入呢？”

        “凭什么都是我出力？这些明明有能力的家伙们就可以像是看猴戏一样的看着我？不公平！”

        “好可怕好可怕，还是逃跑吧，反正他们死了也不是我害的啊，我还不想死。”

        一时间贪嗔痴恨齐齐涌上心头，不断污染着那颗琉璃心。

        惠通哇的吐出一口血，他快要撑不住了，而这，还仅仅是杀生院祈荒不足万一的实力！

        被扶苏护在身后的几人并没有切身体验到那股纯粹的精神攻击，但是看着一群人尽情发泄兽-欲的情景也是心里发凉。

        道济见扶苏纹丝不动，就知道他的心思是被看出来了，倒也没有什么感想，扶苏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保险，一个即便他死了，也还有人能够对付杀生院祈荒的保险，他懒懒散散的向扶苏行了一礼，然后哼着不知名的歌走向正在交战的战场，每走一步，身上的破烂衣衫便散发出一道微光，直到站在最中央时，原本邋邋遢遢的和尚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散发着恐怖的力量波动的铠甲通体金黄，腰间与肩上的金龙挂饰正是无声彰显了他的身份-降龙尊者！

        “是你啊。”杀生院祈荒害怕似的退后两步，然后低头行礼，羞怯的咬唇：“贫尼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劳动降龙尊者出面，真是……啊，对了，没想到扶苏太子也在呢，贫尼还以为，您已经被自己的弟弟杀死了呢。”

        说着自卑软弱的话，杀生院祈荒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慌，反而是一种虚幻的，好像将他们的讨伐看做是孩子对于母亲的叛逆似的。

        道济正色：“你蛊惑世人制造无尽杀孽，已经彻底背离我佛，还是收手吧。”

        “背离？”杀生院祈荒不解的歪歪头：“不，我是在普度他们早登极乐，你看，他们都在唤我的名，就像是佛祖割肉饲鹰，以自己的血肉来满足鹰的欲望一样，我也不过是遵行祂的道路，用自己来满足我的信徒们，不是吗？”

        说着两手掐出法诀：“我没有错哦。”

        巨大的卍字印凶狠的向道济和惠通两人砸去，战况再度升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训鞋欲望而死的信徒越多，她的力量就越强，而且仅仅是打伤了她，旁观者看到那被划伤的肌肤与吐血的容颜，反而加深了魔性。

        不一会儿，那个之前还对于杀生院祈荒不屑一顾的矮胖修士便着了魔似的主动扑上去为他心中的菩萨挡灾。

        苏北辰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女人真是邪门，立刻远离了不少。

        道济心知扶苏不太可能为了一群并不认识的，甚至早有恩怨的佛家出手，心中暗叹那位一心装着天下甚至不惜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的温柔公子，终究是在这漫漫岁月中凉了血。

        白少锋看得有些慌，没有感觉到那股魔力的他更加担心道济和惠通落败了怎么办，他有些想要恳求扶苏出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这个便宜弟弟人家认不认还是两回事呢。

        “太子哥哥？”

        扶苏抿唇，他只是安抚的摸摸雕龙：“再等等。”墨色的眸中是正在生死战斗的两方。

        像是蝼蚁一样想要上前为他们的菩萨效力而被毫不留情的杀死的信徒，面带微笑身形柔弱下手却凶狠异常的杀生院祈荒，和面色沉重出手不留情的两位得道僧人。

        “再等等。”

        杀生院祈荒的出现可不简单，现在他若是出手，最不乐意的只怕是道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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