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诸伏景光在昨天放下内格罗尼的地方又接上了他。

        内格罗尼今天穿了一件蓝白拼色卫衣，配了条宽松的牛仔裤，还带了顶暖棕色贝雷帽，看上去一派青春洋溢。加之他有着作为实验体的经历，因而身形较同龄人来说要更瘦小一些——这更使内格罗尼看起来要比他真实年龄小很多。

        “走吧，”内格罗尼开门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报出一串地址来。

        诸伏景光闻言启动，向目标地点开去。他虽然不知道内格罗尼叫自己来究竟是干什么，但是无论厨师也罢司机也罢，他总感觉自己现在的路线莫名地和一开始计划好的要偏移了一点。

        “之前那个窃取情报的任务，”内格罗尼突然出声打断了诸伏景光的思绪，“你拿到u盘之后打开看了吗？”

        “没有。”诸伏景光谨慎地回答，猜想着这个任务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我只是大概翻了一遍纸质资料，确定内容与任务要求标注的一致后就没有细看了。”

        内格罗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车里陷入了一片宁静。在快到约定地点时，内格罗尼突然冷不丁道：“长濑集团。”

        “嗯？”诸伏景光疑惑侧头，用余光看对方，“怎么了吗？”

        “不，”内格罗尼仔细打量了他的神色，发现诸伏景光是全然的疑惑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补充道：“挺好的，看来你是真的没有看。这两天你注意关注一下手机信息，有后续任务我会通知你。”

        诸伏景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又下意识松开，冷汗都快从后背渗出来了。

        当时他因为不确定组织到底对这份情报知道多少，最后决定不替换掉它，因此也谨慎地按照任务要求保持一个底层成员应该做的，不去好奇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以免贪多犯大错。没想到正是这份谨慎拉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不至于现在就失去内格罗尼的信任。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试探虽然算低级，但恐怕以后在组织里也不会少，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防不胜防，还是要认真起来，每次都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应对。

        内格罗尼余光看到绿川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明白对方已经领略到自己的言下之意。

        养卧底真麻烦。内格罗尼托腮恹恹地想。可是底层成员现在又没有多少能用的，目前还真需要先保证一下卧底的成活率，万一他们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暴露了就完蛋了——毕竟有些事儿单凭他自己一个未成年也做不了，用其他的人又会有风险。

        车停住了，内格罗尼示意诸伏景光在路边等一下他，然后自己则抱起装了名牌包包的礼盒走进了宫野志保所在的研究所。这里披着一层正规医药研究所的皮，就算是警察上门检查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一会儿诸伏景光看着内格罗尼带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国中生年纪的茶色发女孩走了出来。

        诸伏景光缓慢眨了眨眼——不会这就是要拐卖的那个小孩吧？！但是看着他们两个的熟稔诸伏景光又按耐住这种猜测。

        这次内格罗尼陪着对方一起坐在了后座，又让诸伏景光再去一个地方接了另一个女子后，才坐到前排。

        诸伏景光这次完全放下了心中的猜测。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一前一后上车的两个女性样貌相似，能确认是姐妹。姐姐眉眼温婉柔和，黑长发柔顺垂在耳后；妹妹则精致可爱，还没长开却已经有了冷美人的气质。但随即诸伏景光下意识的不再去打量车后座的两人，而是尽量低头身体向前倾去，避开后视镜。因为他猛然发现第二个上车的女子样貌颇为熟悉，像极了自己幼驯染小时候经常去的那间私人诊所主人的女儿！

        虽然自己很少去那里，和宫野医生他们也没有多少交集，但也要尽量避开，免得被对方认出来。幸好今天来的不是zero，不然只是打个照面的功夫估计卧底任务就直接失败了。只不过——他隐晦地瞥了那对姐妹一眼，没想到不仅宫野夫妇加入了组织，连他们的女儿也深陷其中了吗？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一间略有些偏僻的小店，似乎他们今天就是来逛街放松的，而内格罗尼说出的话也印证了诸伏景光的猜想。

        “这家店的烤鳗鱼是一绝！”内格罗尼带着他们下车了之后笑眯眯地介绍，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像是小孩子展示自己偶然发现的藏品一般。

        宫野志保则一针见血：“你自己才懒得找这种地方，肯定是康帕利带你来过这里吧？”

        康帕利？campari？似乎是意大利著名开胃酒。诸伏景光心中思索了一下。而内格罗尼这种经典鸡尾酒又是用琴酒、味美思酒和康帕利酒调制而成——所以组织里还有一个成员代号名为贝尔摩德？他们三个都和内格罗尼有关系？那么内格罗尼之前提过的那个前任监护人又是谁？不会就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吧？

        被拆穿的内格罗尼打着哈哈敷衍过去，继而带着他们走进去，安排宫野姐妹坐在一起，自己和诸伏景光则找了另一个能观察并照应到她们的位置坐了下来，不打扰她们姐妹之间联络感情。

        服务员来点单时内格罗尼连看也不看就报出一堆菜名，其中就包含了他之前推荐过的烤鳗鱼。服务员临走之前还对着诸伏景光热情推荐他们自家酿造的清酒，说是每天限量供应，口感极佳。来的客人基本上都会点几瓶，喝不完也可以留存在这里，贴上标签，等到下次来时再接着喝。但是被诸伏景光以还要开车为理由拒绝。

        餐点很快就上来了。内格罗尼把盛着烤鳗鱼的盘子向诸伏景光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尝尝。诸伏景光夹了一筷子鳗鱼肉送入嘴里，小星鳗的刺又细又软，和鱼肉融在一起，几乎察觉不出来。而鳗鱼上刷着的店家秘制酱料经过木炭的炙烤渗入肉的纹理，入口的那一瞬间烤鳗鱼肉的汁水和酱料的咸香浓郁一起迸发在舌尖，鲜嫩的内里和酥脆的外皮一同丰富了这道菜的层次，更添了几分诱人的滋味。

        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快到尾声时诸伏景光由衷开口：“酒井君前任监护人的品味可真不错。”

        内格罗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酒井”是在称呼自己。他嗯了一下低头又吃了几口，才察觉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狐疑地看向诸伏景光。

        “怎么了？”诸伏景光感受到对面的视线，已经确认了猜测并调整好心态的卧底先生装作不知，十分自然地疑惑反问，“是还要再点些什么吗？”

        这家伙……！内格罗尼心里啧了一声，面上仍八风不动。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继续低头啃了口被脆爽生菜包裹着的脆皮五花肉。腌制过后的肉干而不柴，油而不腻，略重的盐和辣椒调和了腥味，更中和了生菜本身的无味，令人赞不绝口。

        所以内格罗尼的前任监护人果然就是那个曾经带他来过这里的代号成员康帕利。诸伏景光看着低下头去的内格罗尼暗叹一声，出来一趟总算还是有些收获。

        “你，很不错。”内格罗尼眯了眯眼蓦然出声，慢吞吞地说道。他用筷子泄愤似的戳了戳盘子里吃剩下的那块五花肉，决定不遵循良好传统美德，也不委屈自己撑不下的胃。“希望，你以后执行任务时，对其他信息也有这么高的敏锐度。”

        少年意味不详地扔下这句，而后直起身来向后靠去，紫眸在小餐馆为营造氛围而专门调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直直对上诸伏景光的蓝色猫眼。那一瞬间诸伏景光感觉自己被一头潜伏在阴影中伺机而动的庞然大物锁定，周遭晦明交接处似乎都蔓延出不详而又恶意的枝桠，伴随着寒意一同从脚底沿血管逆流而上，向心脏攀爬而去。他喉结上下一动，全身的肌肉因察觉到的危机而猛然紧绷起来。

        “那么……作为奖励，就请你去结账吧？”内格罗尼蓦然笑道，像只从阴影里慢慢踱步而出，露出了毛绒绒大尾巴的小狐狸，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而洋洋得意。“你从我这里套了点情报，我也从你这里蹭到了一顿饭，公平交易。”

        诸伏景光心里一紧又一松，他听了开头还觉得内格罗尼会发怒什么的，毕竟这实际上也涉及到一部分隐私。但他没想到对方却是这样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像只小猫因为冒犯而张牙舞爪，最后却只是用一根猫条就哄好了一样。

        于是诸伏景光只略微怔愣了一下，便右手成拳抵在唇前轻咳了一声，掩住自己因为刚刚的联想而从喉咙中泄出的笑意。

        他依言起身向柜台走去结账，内格罗尼坐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去。

        “怎么了？”宫野志保算得上是一路小跑着过来，她紧张地看了看内格罗尼的神色，“我刚刚在那边感觉到你们这里似乎是出了什么事？”茶色头发的女孩在观察内格罗尼想要得出结论未果后，转头看向去结账的诸伏景光，眯起了眼，谨慎地问道：“……是不是他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事儿，”内格罗尼心情极好，笑眯眯地拍了两下宫野志保手感极好的发顶，被后者转过头来瞪了一眼，继而讪讪道，“绿川君去结账了，不如我们……到外面去等他？”

        宫野志保没好气地拍掉那只刚刚在她头顶作乱的爪子，噔噔噔地又跑回宫野明美身边。内格罗尼也跟在她后面过去，三人会合后向门外走去，在车旁等着诸伏景光结完账回来。

        诸伏景光结账时面上一派轻松的微笑，实则内心在暗暗滴血。

        以那辆梅德赛斯作为内格罗尼前任监护人康帕利的出行标准来看，对方的消费水平一定不低，因此诸伏景光对康帕利经常来的这家店的消费水准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而那份账单表明，他的心理准备还是做的少了——非常少。

        还好上次窃取重松家情报的那份任务报酬已经打到了卡里，发布者内格罗尼出手大方，才能支付起这次的饭钱。

        他暗叹一口气收回卡来。方才诸伏景光余光扫到三人都出门去了，想来应该是在车旁等着自己。于是他也转身向门口迈步，却在即将出门时经过一堵放满了清酒瓶子的墙。

        诸伏景光进来时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没有过多注意。而在点餐时听了服务员说的那一番话后倒是对这一墙的清酒升起了几分兴趣。他稍稍放慢步子，一边走一边侧头打量着这面墙，却在看到一瓶清酒后蓦然停住了脚步。

        那瓶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清酒有着和其他酒一模一样的包装，但只剩下三分之一。瓶身侧边端端正正贴着一个樱花粉色的便签，上面笔迹铁画银钩，想必主人也是如其字迹一般，为人严谨端正，却又刚中带柔。

        那张便签上只写了一句话：

        【等毕业那天，再来和耀还有泉一起喝掉这瓶酒作为庆祝！】

        下面落款：

        【——重松阳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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