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奚兰时缓缓醒来，觉得身体轻盈飘逸，哪都不疼了。

        闻着香烛味，望向四周。这里是方才孟婆带她来的石像，她立即拍手站起。

        “沈绾春！沈——绾春！”她喊道。

        烛火灭，红光散。

        孟婆在她的身后显现，又忽然变幻在她面前。

        “啊！”奚兰时后退半步。“你总这样神出鬼没的，实在吓人。”

        孟婆绕着她飘了一圈，拉着她的衣袍左右仔细打量。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往后我们同住，你穿着这身红嫁衣着实不便。我们先去鬼市，让鬼裁缝给你量一身衣裳。我就知道你会留下来的。”她乐道。

        奚兰时从未见过鬼市是什么样，不知道是否也像人间那样。

        坐在船头，孟婆依旧点了红灯笼。头顶的天色居然不红了，而是有种静谧安详的感觉。

        奚兰时学着她的模样，躺在船板上，看着那轮明月。她下意识的摸向脖颈，准备摸摸那勒痕，不曾想居然在脖颈间摸到了吊坠。

        她翻身，借着红色灯笼一看，这吊坠像是一节笛子，只有拇指大小。

        这是…骨笛！

        鬼市街道，四处张灯结彩。

        街上叫卖声响个不停，这里居然同人间市集并无区别。只是这些店铺都是鬼老板，鬼伙计。偶尔在茶店看见几个道士和成精的妖，这道士能与妖同坐，也是十分惊奇。

        奚兰时不经多看了几眼，被孟婆拉住道：“那不是正经道士，别看了。”

        “那他们是…？”她收回目光。

        孟婆从怀中掏出钱袋：“妖道，是妖怪化身的道士。”

        “原来如此。”奚兰时道。

        两人一白一红，走在街上非常引人注意。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姑娘，借过。”

        奚兰时回头，迎面而来一断头鬼提着头怵在她跟前。

        她连忙拂袖让道，待那断头鬼走后，奚兰时才落下心来。

        “以后你要是遇见这种鬼，千万别跟他说话。”孟婆道。

        奚兰时问道：“为何？”

        孟婆道：“他没头，谁跟他搭话，他就把那人的头抢过来放在自己身上。你生得这么好看，小心他把你的头抢走！”

        她听得后怕，惊道：“真的！还好我先才没跟他搭话！”

        孟婆甩甩钱袋，笑道：“骗你的！”

        她飘在空中，绕着奚兰时四处转。

        走到一处裁缝店，招牌写着“量身定制”。

        奚兰时一愣，没想到地府也有定制。那将来她开面馆，把面也做成定制，独一无二的，也许会更受欢迎。

        想着，她跟着孟婆进了店里。

        店老板面色乌青，眼珠爆裂，歪脖子歪头看着她。

        这鬼老板还是个斗鸡眼。

        “沈老板！好久不见啊！又来裁衣裳啊？”他拿出尺子，走向孟婆。

        孟婆打开钱袋，掏出银钱放在桌上道：“许老板，给她量几件衣裳，要上边儿最流行的款式。”

        鬼老板转头看向奚兰时，眨眨眼：“哦哦哦！原来是这这位姑娘裁衣啊。新来的？没见过。”

        孟婆道：“我要得急，先让你的伙计给她量好，我择日来取。”

        鬼老板接过银钱：“阿莹，快带这位姑娘去量身。”他转身喊道。“奚老板也太客气了，时常照顾我生意，真是万分感谢。如今鬼市生意荒凉，不似从前了。你那摊子的转世汤，可卖的好啊？”

        奚兰时站在屏风后，听见孟婆叹了口气。

        鬼老板继续道：“绾春姑娘，还在等他？”

        话毕，奚兰时渐渐听不见外头声响。

        听鬼老板的意思，话里有话，沈绾春是在等某人吗？

        她垂下头，阿莹蹲在地上问她：“姑娘，你打哪来儿啊？我怎么从未在地府见过你？你生的真好看！”

        奚兰时咬唇，这从哪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是杭州人，名叫奚兰时，我看你比我小，就叫我奚姐姐吧。”

        小莹忽地一笑：“奚姑娘可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八十多年了。要是论年纪，我可大你不少！”说着，她收好木尺。“诶？你是怎么留下来的？看起来跟绾春姑娘关系很好的样子。我从未见过她像今天这样，反正不太一样。”

        奚兰时道：“就是…求酆都大帝留下来的，以后就在地府跟你们一样了。”

        她说完，小莹的手颤抖起来，木尺掉落在地。

        她惊慌道：“酆…都大帝？府君！奚姑娘见过府君？你竟然没有灰飞烟灭！”

        “是…啊。”奚兰时滞道。

        这些小鬼这么怕他，灰飞烟灭中这种荒诞离奇的故事都能传得神乎其神。

        她想了想道：“你们说的府君，就是酆都大帝吧？我方才才见过他，他也不似你们说得那么吓人啊。而且…”而且他还挺通情达理的。

        小莹顿住，捡起地上的木尺灰溜溜走出屏风：“老板，奚姑娘的尺寸已经量好了。”

        鬼老板和孟婆转过身来，一齐看向她。

        “多谢。”奚兰时道谢。

        孟婆道：“那就后天，我们过来取衣裳。”

        鬼老板点头：“得嘞，一定备好了等你来取，放心吧。”

        奚兰时见孟婆脸上笑容淡了些，许是刚才她和鬼老板的谈话，说了什么令她感到痛苦了。

        正当想开口说话时，门店外的铃铛响了起来。

        狂风大作，吹得黑雾四起。

        “糟了，有东西进来了！”孟婆喊道。

        鬼老板急道：“臭道士！”他上前把门合上。“两位姑娘先在小店躲一躲，等那帮臭道士走了再出去罢！”

        孟婆拉住她的手，在门上施了障眼法。奚兰时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害怕起来，只好跟在一旁透过窗洞看向外边。

        风卷残云，鬼市忽然散发出诡异的绿雾。遮雨帘下，长木凳上坐着两个道士。在他们对角站着一对鬼夫妻，正是这摊铺的老板。

        奚兰时仔细一瞧，这不是刚才孟婆说的那两个妖道吗？

        只见从他们脚下爬起数条黑蛇，吐着信子，向上攀爬。

        妖道将拂尘一甩，那些黑蛇就四散开来。扭曲的蛇身沾满了绿色汁液，就像腐烂变质的水果蔬菜流出的水。

        奚兰时看得头皮发麻，窗上洞眼被迷雾遮挡，依稀辨得从街道挂着灯笼的木桩上跳下两人。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手持一柄长剑，裹着麻布背与肩背上。灵魂四处飘荡，三魂四散在周围，也不知是谁的七魄走散了，顶着丁点儿红光到处乱撞。

        那白衣道人喊道：“大胆蛇妖！变幻成假道士骗取百姓信任为非作歹，祸害一方。今日我师兄弟就替天行道，将你们这披着蛇皮的假道士斩除！免得在人间作威作福！”

        原来是假道士遇上了真道士，奚兰时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比那些神话故事，电视剧电影来得更真实。

        随即，那白衣道人掏出两张符朝他们扑去。妖道立即飞身跃起，佛尘变化成了一条九头巨蛇，盘踞在木桩上作势要咬那道人。

        另一妖道化作一只白兔精，跳到蛇头上喊道：“哥哥！杀了他们！”

        一团黑雾从蛇口中吐出来，难闻的气味一下子充斥整个街道。想不到这兔子精居然能跟蛇妖混在一起，看得奚兰时不禁乍舌。三魂七魄在黑雾中突然加速，径直朝裁缝店冲来。

        近看那星点的鬼火上竟然长满了人脸，密密麻麻嵌在上面。

        鬼老板哎哟一声，鬼火向他们扑来。

        奚兰时眼眸放大，吓得从喉低发出一丝呜咽声。好在刚准备开口，就被孟婆一手捂住了嘴。

        她嘶哑的声音响起：“兰时！别出声！”

        奚兰时愣得点头，感觉死去的心脏开始跳动，全身血液沸腾。受惊的样子，连手都忍不住颤抖。

        眼前鬼火停留在洞眼，数张人脸诡异的苦笑着，听见没有声音后便朝着其他地方飞去。

        孟婆放开奚兰时，叹口气道：“恶灵要附身，你是半人半鬼，上了你的身它就能占据你的意识。还好，它没进来。”

        话毕，外头打得不可开交。

        只听兔子精一直喊道：“哥哥！偷袭他！快咬他！”

        明明十分骇人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搞笑。

        奚兰时道：“这外头是什么情况？”

        鬼老板无奈道：“那外边的妖道是个蛇妖和兔精，每日化作人形装成那青城山上的道士。骗取活人的精气，转而修炼妖丹。而真正的青城山道士定是不允这样的事情发生，随之就来收妖了。”

        他缓缓叹气：“每月都来，真是当这鬼市无人看守了，这些臭道士简直不把府君放在眼里。”

        奚兰时转头问道：“为何你们这么怕那道士？你们是地府鬼差，他们应该也不能拿你们如何呀？”

        孟婆笑道：“你不知道，只要是鬼就会怕他们的符咒。再者，鬼市除了鬼差，更多的是在地府飘荡的魂魄。魂魄吸了人气，就会变成人魄。有意识能说话，只是没什么害人的能力。”

        奚兰时道：“那方才哪种呢？长满脸的那个魂魄。”

        孟婆靠近她，在她耳旁轻轻道：“会取代你！吃你的五脏六腑，吸干你半人的精气。到时候你就变成了干尸，行尸走肉没有意识，它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奚兰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起考古时开棺见过的那些干尸，不经冷颤。

        闻声，店外打斗声依旧激烈，他们驻足过的地方黑雾四起。

        奚兰时道：“道士来鬼市抓鬼，你们说的府君不管吗？”

        鬼老板掏出烟斗，翘起二郎腿坐在木凳上，敲敲桌面道：“府君向来不问这些小事。”

        “那他管什么？”奚兰时问。

        孟婆道：“你不是才见过他吗？他掌人生死去留，管地府众多鬼官。总而言之，他想管的事情就管，不想管就不搭理。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处。”

        鬼老板一听奚兰时见过府君，大吃一惊，立即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谈话。

        原来酆都大帝就是府君，他们称呼他府君。

        奚兰时叉腰道：“原来是这样，那我看府君挺游手好闲的嘛。工作不好好做，还摸鱼。鬼市乱成这样了也不管管，鱼龙混杂，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往这里跑。要换做是我，我作为老板，定不会让这里如此荒凉偏僻。”

        鬼老板拿着烟斗的手顿住，烟斗从手中滑落。连忙从袖口掏出一个药瓶，一口闷下。

        孟婆随即也闷声，转头看向窗洞。

        奚兰时继续道：“府君一看就是半吊子水平，我觉得不如让我去…唔嗯！”

        她还未吐槽完，孟婆就又捂上了她的嘴道：“嘘！他来了！”

        他？他是谁？谁来了？

        奚兰时懵圈似的点点头，低头朝窗口看去。

        黑雾顿时化为殷红幽暗的光，每融进街道一点就盛开妖冶的花。蛇妖与白兔精瞬间被打回原形，干瘪的挂在灯笼上。道士将符咒扔出在空中，形成一圈咒文把自己团团裹住。

        那白衣道士面容清秀，似十六七的少年。两指夹住符咒，立在半空喊道：“师兄！鬼差来了！”

        另一道士背对着她们，根本无法看清长相。只见他挥剑斩断妖身，掏出锁妖袋将那俩妖怪收入其中。

        外头声音嘎然而止，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那道士咕哝道：“知悯，师父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我们回去罢。”随之他朝着那团红光行礼。“多谢！”

        奚兰时朝着红光看去，竟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里面的是谁，转头问道：“来人是谁？”

        孟婆放开她，拉着她回到店里坐下道：“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刚才口里所说的那游手好闲半吊子水平的府君嘛。”

        奚兰时怔住，一时之间哑然。再看鬼老板已经瑟瑟发抖狂吸了几口烟，门外寂静得像她在宫殿外头那时一样。

        不是说，他不管这些小事吗？他不会随意现身吗？

        她思索片刻，不觉摸了摸脖子上的骨笛。低头一看，竟也发着微弱的红光。

        在裁缝店已经停留了许久，孟婆已经等的不耐烦，站起身拉着奚兰时就往街外走。街外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干净整洁，连头顶的灯笼都更亮了。

        道士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奚兰时走到茶棚前，仔细打量一番。

        “不错，果然干净不少！绾春，你有没有想过将你的转世汤开个门店？别再一碗一碗的端去奈何桥头卖了？”

        孟婆抱手看着正在收拾摊子的鬼夫妻问道：“如何开？你有法子？怎么做？你说给我听听！”

        她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叫了一碗茶，坐进茶棚。“来，你快将你的想法说给我，要是能成，我今日就去置办。”

        奚兰时一脸胸有成竹地笑道：“首先呢，开店要打听好三样东西。”

        孟婆将茶杯推给她道：“那三样？”

        奚兰时环顾四周道：“其一，开店要选好位置。你看，这茶棚开在了裁缝店对门，那么刚好逛街累了，就可以来这里喝喝茶。每日进出裁缝店的鬼差或是你口中说的通灵者，包括像在鬼界的鬼，妖。它们通常以模仿人，化作人身行事。学活人语气，行走，作息。包括这喝茶聊天的娱乐活动。既然这样，受众群体范围就比较大，这里的生意自然就好了。”

        孟婆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是娱乐活动？受众群体范围又是什么？”

        奚兰时心想，这现代用词他们古代人听不懂，这样跟她说肯定不行，于是换了种说法。

        “顾名思义，这娱乐活动就是上边活人的乐子。喝茶吃酒，听小曲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明白了吗？”

        孟婆点点头，眼神有了光亮道：“嗯！明白了！”

        她继续道：“受众群体则是享受乐子的人，我们这里是阴间地府。自然都是些鬼，鬼差，魂魄，妖怪，神官，还是有就是不死人，也就是我。剩下的就是偶尔像刚才那样的真道士，术士，捉妖师。”

        孟婆道：“是的，没错。”

        奚兰时拿起茶杯，沾了水在木桌上画了个圈道：“可咱们的转世汤是有局限性的，也就是说，转世汤只会给刚死的人喝，或者给在地府游荡了很久想转世的鬼喝对不对？”

        孟婆颔首，盯着水圈道：“正是这样，所以我每日在桥头卖汤的时候，那些死鬼看见我就跑。只有刚死的鬼魂，还搭理我些。”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你在桥头卖汤，去桥头的鬼，无非就两种。一是刚死的，二是死了很久的。如果你将店开在鬼市呢？是不是这个所谓的受众群体就多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把摊子开在鬼市？”

        “没错，这样一来，看见你汤的鬼就会变多了。”

        “可…我这汤只能给鬼喝啊。那些道士，鬼差，妖怪是不会喝的。”

        奚兰时又画了一个圈道：“没错！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所以我们不能单一的只卖转世汤，而是要卖更多的其他的商品。这就是第二样东西，商品的多样性！”

        孟婆看着第二个圈，又皱起了眉头问道：“商品的多样性？”

        奚兰时指了指茶道：“你看，喝茶，我们只能喝茶。这俩夫妻只卖茶，只能挣茶钱。如果他们再做一点糕点，配喝茶，是不是既可以卖茶又能多卖一样糕点挣两份钱？”

        经过这一比喻，孟婆突然拍桌喊道：“原来如此！我懂了！”她恍然大悟。“我们不仅要卖转世汤，我们还可以卖其他的汤，一起卖！”

        奚兰时道：“不止是汤，既然有了汤，那是不是可以在汤里放点东西？我们就可以做面，阳春面，鸡蛋面，不仅鬼能吃，鬼差也可以，来往的妖怪道士都能吃。还能做转世面，你觉得呢？”

        孟婆连连点头，惊呼：“兰时！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聪颖过人，前世不愧是相府千金，书香门第！我觉得你的法子可行，就按你说的做罢。那最后一样是什么？”

        奚兰时文思泉涌：“其三就是时辰了，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总在夜里出行，白日鬼市死气沉沉，到傍晚时就不一样了。那时，无论什么鬼都会出来。再者，你说每年七月半，地府鬼门大开，鬼市岂不更热闹？我们就抓住这一机遇，挣大钱！”

        孟婆道：“如此说来，我都懂了！可唯有一样，我怕是办不到。”

        她有些气馁，鼓着腮帮子瞪着茶杯发呆。

        奚兰时看见她苦闷的模样十分可爱，握住她的手道：“绾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已经拿到了在鬼市的店铺。府君已经答应让我在鬼市做生意开店了。眼下我们只需逛完整个鬼市，选好位置即可。”

        “当真？”孟婆雀跃的站起身，惊讶的看着她。

        堂堂酆都大帝，府君大人居然为了一介半人半鬼的女子破例让她在鬼市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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