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周简从把热水袋塞进被子以后就没再做其他任何动作，只在床前蹲下。江润雨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薄薄的蚕丝被隆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窸窸窣窣地一阵轻响，江润雨转过身来。他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睡蒙了还是止痛药的镇定效果太强，整个人迷糊得不行，缓缓睁开眼去看周简。

        眼前人一动不动地蹲在床前，浓密睫毛下漆黑的瞳孔透露着明晃晃的不开心，一眼看过去，竟有点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小孩在生闷气。

        这画面看得江润雨有点想笑，他撑起精神，刚想开口说话，脑门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

        alpha的掌心宽大干燥，轻易就遮住他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眼前一黑，他直觉反应想偏过脑袋躲开炽热的温度，板着脸的周简下一秒就缩回了手，把掌心贴到自己脑门上。

        “你好像在发烧。”周简说。

        这笨拙的判断方法，放在身形高大的alpha身上，莫名有种可爱的呆气。

        江润雨微弯了下眼：“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很清楚，只是有点低热，等止痛药完全起效就好。

        他被子拉得高，只露出上半张脸，泛红的眼尾荡开笑意时显得温柔而多情，说出口的却是不留情赶人出门的话。

        “不用担心，你去休息吧。”这话似劝说也似命令，江润雨又说道：“出去的时候可以帮我把灯关上吗？”

        他又困又倦，没精力再搭理人，说完就又轻合上眼。

        这次的周简却没听话照做，伸手把挡住江润雨脸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压到他下巴底下，“哥哥，我们去医院吧。”

        他不依不饶道：“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发烧的人，去医院让医生看看。”

        “周简。”江润雨把脸埋进蓬松柔软的枕头，认真地叫了声周简的名字。

        “我不是因为生病才发烧，等止痛药起效就好了。”无意于把自己的疼痛暴露于人前，江润雨的语调仍旧理智而平静，“我没事的，你别管了。”

        “换了你，你会放任不管生病的人吗？”周简的声音有点僵，听上去像是即将要闹别扭之前的征兆。

        江润雨觉得自己眼皮一跳。

        不说清楚，似乎是打发不走这个一无所知的人。

        “不是……”江润雨有点无奈。

        周简就不能动动脑子，往成年人的方向想想？

        非要觉得他胃痛还发烧？

        江润雨拉过被子盖住头，挡住刺眼的光线，轻声说道：“时间很晚了，快去睡吧，我明天再跟你解释……”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卧室内暖色的灯带投下轻柔的光影，把白色被子隆起的弧度衬得像团模糊的光晕。

        周简盯着这团温柔的光，目光晦暗不明。

        七年前的临时标记，江润雨冒着大雨在校门口坐上离开的出租车，说的也是“明天”。

        “明天再见”隔了几个小时，到凌晨就变成了“我们暂时别见面”。

        “明天？”周简语声晦涩，几乎忍不住想要嗤笑出声。

        他站起身，低垂着头，脸上没什么情绪，信息素却失控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在室内横行，疯狂地霸占着领地。

        荔枝的甜与红茶的醇逐渐黏在一起。

        窗外飘来的草木香、书柜里纸质书上的油墨香、床品上洗涤剂残留的干净清香，全部被彻底占领、覆盖。

        alpha的气息隔着被子拢住江润雨，他才被标记过，完全不觉得这个味道是侵略是攻击。他微微拉下了被子，在这股甜蜜的气息里更加昏昏欲睡，咕哝道：“灯……”

        话一说完，他很快陷入了睡眠状态。

        周简的目光一寸寸划过他散落在枕头上乌黑柔软的头发、白皙光洁的额头，落在他因为光线刺激微微拧起的眉头上……周简闭了闭眼，转身走出房间，关掉了灯。

        室内陷入静谧的黑暗。

        江润雨本来以为换了个地方，自己会睡不好。

        他的睡眠一向比大部分人要浅，轻易就会因为声音和光线的刺激惊醒。

        这一晚，不知什么缘故，他睡得很沉。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六点，江润雨被提前定好的手机闹钟叫醒。

        他坐起身，意外地觉得浑身轻松，明明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但毫无睡眠不足时的昏沉和疲惫感。

        江润雨打理好自己准备出门的时候，犹豫半晌，还是折返身回到房间，找出便签条和笔，把昨晚那瓶药的使用说明默写了下来。

        他不想再因为昨晚类似的情况被追问，打算把便签条贴到周简卧室门上作为解释。

        周简的卧室房门开着。

        里面空无一人，很明显，周简早早就出了家门。

        江润雨便顺手把那张便签条放进了毛呢大衣的口袋，裹上围巾，顶着寒冷的秋风出了门。

        抵达林方好留下的地址时，天色才亮起不久。

        江润雨按着手机里的地址信息缓步朝楼上走。怀大的家属院建得早，虽然近年内翻新过一次，但楼道里斑驳脱落的墙皮还是透露出怀大这所百年高校的历史沉淀感。

        他才走到二楼转角，隐隐听到三楼的走廊传来几句放轻了的谈话声——

        林方好的声音和蔼中带着疑惑：“这样就安装好了吗？”

        “还要设置一下数据，详细的操作指南我等会儿发给您一份，有什么问题您再联系我就好。”

        声音低沉磁性，是这两天里频繁听到的。

        江润雨放慢了脚步，站在楼梯上抬头一看。

        很巧，正是周简。

        周简说周末有事要忙，就是一大清早来见林老师？

        秋天的清晨，室外温度十度都不到，花草树木上结着层薄薄的霜。周简却要风度不要温度一样，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外套。

        风衣剪裁干净利落，是挺好看的，但江润雨只看了一眼就不禁皱起了眉。

        “小雨，你来啦？”林方好听到脚步声，视线移向楼道。

        她对着江润雨招了招手：“快上来，早上天气凉，进门坐会儿暖暖。”

        周简扭过头跟着扭过头看一眼楼道，没笑，没打招呼，没好奇地发问江润雨怎么出现在这里。

        江润雨了然，这人果然是因为他昨晚不愿多说几句的敷衍打发在闹别扭。

        他走到三楼走廊站定，看着已经进屋的林方好，问周简道：“外套这么薄，冷不冷？”

        周简修改着屋门上监控报警器的设置数据，垂着眼说：“不冷。”

        林方好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你们俩都先进来吧，这天气，凉得也太快了。”

        周简不说话，还是一副不想理人的不高兴样子，抬起脚就要往屋里迈。

        “没有多余的拖鞋，直接进来就行。”林方好的声音笑意满满：“快进来，外面多冷啊。”

        江润雨刚要跟在周简身后进门，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林方好的声调突然高起来：“等等！乖乖！”

        她话还没说完，“嘭”一声响，一只黑色的杜宾犬撞开屋门，飞奔一般冲了出来。

        那只龇牙咧嘴的烈性犬肌肉宽厚，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冲着陌生的气息就开始汪汪大叫。

        林方好着急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看到的是江润雨一把拉住周简的手臂，一步就跨到他前面挡住了那只大型犬。

        林方好：“……”

        是不是她眼花，把做这个动作的人看反了？

        那只眼神凶恶的大狗停止了吠叫，咧着嘴龇着牙，尖锐的犬牙泛着白森森的冷光。

        “别怕。”江润雨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伸出一只手掌停在半空中不动，温声安抚道：“乖乖，坐下。”

        奇异般的，那只杜宾没再咧嘴，而是歪了歪头。

        江润雨又说了一遍，声音放得更为柔和：“乖狗狗，坐下。”

        十分钟后，那只名叫“乖乖”的杜宾不仅坐了下来，还把头搭在了江润雨膝盖上。江润雨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揉了两下它的后颈，夸道：“真乖。”

        那狗舒服地眯起眼睛，乖顺地任由江润雨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它。

        目睹了这烈性犬被驯服全过程的周简抱着手臂，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

        ——没其他原因，纯粹是他一靠近，乖乖就开始继续狂吠。

        “没吓到你们吧？”林老师歉意地笑了一下，“对门的邻居这两天去参加研讨会了，暂时把乖乖寄养在我这儿，乖乖的性格比较凶，有时候会不听控制。”

        凶？

        江润雨看着那条蹬鼻子上脸般使劲把头往他手心里埋的狗，淡淡一笑。

        江润雨抚摸着撒娇的乖乖：“它是害怕才会叫的，不是凶。杜宾这个犬种，其实有点娇气。”

        林方好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杜宾娇气？邻居留下的嘱咐里就说晚上空调温度得调高一点，不然乖乖会冻得瑟瑟发抖。”

        室内的空调温度确实不低，和室外的寒冷天差地别。

        江润雨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小的时候喜欢狗，特意学习过一些犬种知识。”

        “喜欢怎么不养一只？”

        江润雨一时有点恍惚。

        他的视线拐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周简。

        以前，周简问过他差不多的问题。

        情绪上却不是好奇，而是接近有点激烈的质问。

        如果没记错，是元旦过后没多久，那时候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周简跟在江润雨身后，非要跟着他一起去喂校园后门的流浪狗。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后门的流浪狗阿黄几天不见，不知是不是和其他野狗打架的缘故，身上秃了好几块，其他毛也打结成黑色的毛团，尾巴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滴血，冻得缩在角落里怯怯地不看人。

        江润雨脱下身上的羽绒服裹住了那条黄毛的流浪狗，抱着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那条狗病得有点重，江润雨付了一笔对学生而言算大额花销的治疗费，却在医生问有没有打算收养的时候坚定地摇头拒绝，拜托宠物医院重新找领养。

        江润雨还记得走出宠物医院的时候，周简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他：“你不养你捡它做什么？！”

        周简不等他说话，自顾自追问道：“你只是喜欢它可怜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想养它？”

        江润雨不懂周简在因为一条流浪狗激动什么，盯着羽绒服上的脏污焦虑无比的他没克制住情绪，直接顺着周简的质问说：“是，我只是喜欢它可怜才喂它，一开始就没想养。”

        当时的周简脸上瞬间就没了表情，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样啊……”

        林方好叫了走神的江润雨一声：“小雨？”

        恍过神的江润雨低头去看自己的毛呢大衣。

        杜宾犬的毛非常短，但掉毛很严重。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毛呢大衣上已经黏上一层细小的短毛。

        江润雨抬眼去看周简。

        周简垂下了手臂，似乎也在等他的回答。

        江润雨没再去看衣服上的狗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乖乖高高立起的耳朵上，回答道：“我确定不了自己是不是能养一只狗一辈子，所以暂时没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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