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没再理会伍，我坐到篝火边打开信封，借着火光阅读起来。

        遗书大致讲述了李长龚的身世，他自幼丧父，与弟弟妹妹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从小展现出造器方面的惊人天赋。但由于家境贫寒没有亲朋好友，一开始只能四处借贷买原材料，借的还都是高利贷，即使成品卖出个好价钱，还贷后最终没几个钱到他手上。

        后来衙门招安，李长龚受伯乐赏识得以重用，母子一家生活改善，日子一天天地变好。

        假使没有大逃杀，这一家子会越来越好，母亲的重疾有钱治疗了，弟弟妹妹也能上学去了。

        信最后一行有字迹化成墨涂涂，大概是谁的泪滴到纸上。

        【我知道我活不到最后，可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我的家人。壹姐，伍哥，玖妹，我有一个请求，你们出岛后请尽量照顾下我的家人，告诉他们，长龚出国远游了，很久以后再回来。

        李长龚留。】

        篝火晃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星子如同夏夜的萤火虫，随着清风在夜幕里上下飘忽。

        我捏着遗书，指头无意识掐进纸里，心中一片闷沉，翻涌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队友们在屋子里睡着了，我们还是四个人，只是其中一人变了，被顶替的胆小鬼永远回不来了。

        谈不上多悲哀，我们不过相识三日，感情更没有多深厚，只是心里稍稍，有点不舒服。

        仅此而已了，我对自己说，仅此而已。

        你已经不是唐无忧了，你是玄壹，注定要登上首领位的玄字辈第一。

        更多人将被你杀死，更多人因你而死，你能做的，只有背负他们的遗愿活下去。

        不能让逝去的人平白逝去，他们的死造就你的生、你的进步、你的伟路，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将已故之人遗忘。

        我闭起眼：“为了伟大理想，为了更美好的世界。”

        我睁开眼，看下屋子，仰望夜幕繁星，低低地说：“晚安，世界。”

        即使全世界睡了，我也要保持清醒。

        十二点时，广播通报拾捌一队的全军覆没，二十人的大逃杀只余下八人，大概是人数少的缘故，今晚是个平安夜。

        东方泛起鱼肚白，我站在屋顶向海边眺望，一条鲜红的弧线从海平面上探出头，天际抹上色彩，变得犹如儿童画板一样澄粉交加。金色海滩盛着碧蓝海水，海天接壤的平线托起一轮红日，当太阳被托举起来，整片天都像是翻了个面，给人一种世界正在上升的错觉。

        海边日出，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摸摸下眼睑的青黑，心情忽然就好了。

        就仿佛，沐浴在太阳下，所有不开心通通被晒化了。

        这个世界啊，还是很美好的，总有东西值得去守护。

        过了会儿，伍清醒过来，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无忧，你要不要休息下？”

        “不用。”我跳到他面前，“你是不是想拯救所有人？”

        伍诧异地看着我，摇摇头，苦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谈不上拯救，只是想带大家一起逃出去罢了。”

        “你的机会要来了。”我望着东升日出，“现在的局势你也明白吧。”

        “剩下四人不会坐以待毙，很快会找上我们，也许来结盟，也许来联合起来针对我们……都难说，光出现的三个就是独行侠中的独行侠。”

        “机遇伴随危机，剩下如何，由你自己把握。”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我转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淡淡地看向树林中：“你觉得是吧，柒？”

        伍一惊，下意识拔出刀剑横在我身前。我拨开他的刀剑，手指触碰上剑身时微露恍惚。

        我自幼习剑，针线与剑是我手足的眼神，母亲授我桃花坞剑法，天壹教我剔除杂招，剑法愈加精进。

        我曾被夸赞是用剑的天才，将线与剑技结合，一手自创剑法出神入化。

        直到十岁生日，我用我最爱最恨之人的剑，亲手杀了他。

        从此，再未碰过剑。

        一身长衣的少年自阴影中走出，没戴兜帽，迎着朦胧的晨光，看起来意外有种不染尘泥的神圣感。

        “我对过家家没兴趣。”柒扫了眼伍，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更在意的是，剑什么时候还我。”

        哦，他说的是伍手上那把剑。

        “等我找到代替品。”我没什么诚意道，现在物资匮乏，武器倒不短缺。

        幕后黑手恨不得我们天天厮杀，武器短缺就怪了。

        柒“啧”了声，像是对这回答很不满意。

        伍盯着手上的剑，犹豫再三估计在纠结要不要把剑还回去，我按住他的手，摇头。

        “那个，柒号。”伍突然说，“你要不要加入我们？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我还是希望大家一起离开大逃杀。”

        “现在不比一开始，我们内力解封两成，再等解封两成，就能合力对抗来自刺客组织的攻击，完全可以撑到大陆。”

        柒终于正眼看伍了，我居然从他波澜不惊的表情里读出很微妙的惊讶。他用如同第一次见伍的眼神反复端详人，就差把“哇，稀有物种”写在脸上。

        确实是稀有物种，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伍这一位完全利他主义者。

        柒没有回答，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这人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走了。

        我冲他背影喊道：“下回中心高山见！”

        “好了，等小玖和陆醒来我们就出发。”我戴上兔脸面具，收拾好行囊，面朝西北，蓄势待发。

        一座山高高耸立在岛中心，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直观看见雪白的山头。

        剩下两人醒来，没做犹豫同意我的提议，路上小玖问为什么又要搬家。

        “因为中心高山是最后净土。安全圈从外往里缩，昨天是外滩，三天后是滩涂、沙漠、树林，哪都说不准，只有岛中心的高山才最安全。”我边走边透过葱郁的林叶眺望山顶，“今天我往外滩看的时候，隐隐感觉到异常，跟平常不太一样。”

        “乍一眼没有不同，但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蛰伏着陷阱与野兽，随时等待不自量力的猎物自投罗网，很危险。”

        “那这样和瓮中捉鳖不就没有不同吗？”玖一针见血地指出，“所有人困在一小块地方，谁也躲不过谁，自相残杀是必然的。”

        伍握紧拳头。

        陆拍了下大腿，一脸恍然大悟，“你提醒我了！方便刺客组织‘收货’啊，你看看，咱们这群蛊虫争到最后只剩最好的，在高山范围内就能捉到。”

        “大逃杀本质上就是养蛊游戏。”我赞同玖和陆的说法，转头看向神色隐晦的伍，“做好心理准备，在全员为敌的情况下说服那群独行侠，不说不可能吧，肯定非常困难。”

        陆高高扬起眉毛，冲着伍挤眉弄眼：“不会吧大圣人，你真想打出he结局？一不小心可是会全员gg哦？”

        小玖倒没多惊讶，深深看了眼伍，突然停住脚步。

        我瞥向身后一块阴影，“出来吧，一路跟着我们，别藏头露尾了。”

        陆随意将手伸进腰侧，笑嘻嘻说：“从我们走到营地的第二棵时就跟了上来，这样遮遮掩掩很容易被当成小老鼠喔。”

        在我们四人注视下，一人走出阴影，高瘦佝偻的身影驮着棺材，绿幽幽的眼睛充满暮气。

        出现过的所有人中，我最看不透肆。这个对什么都不在乎、连死亡都看淡了的守墓人少年有数次将我们一网打尽甚至剿灭的机会，可最终什么都没做。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做的只是“收尸”。

        但这并不能降低我的警惕性，反而对他拉满防备。

        “肆号，你要做什么？”

        肆转动幽绿瘆人的眼睛，秃鹫般的嗓音响起，“你们是所有势力里最强的，跟着你们可以捡很多尸体。”

        小玖眨眨眼：“你不怕我们先把你变成尸体吗？”

        肆慢吞吞说：“意义不大。”

        确实意义不大，而且得不偿失。守墓人实力未知，唯一清楚的是亲死派埋葬的死者越多，实力越强大，若最后只剩下肆和我们，打起来更是麻烦。

        ——不对，我猛然意识到端倪。

        肆的隐藏能力很强，收敛气息站着一动不动，很容易被当成雕像忽略，更不用说被我们所有人发现。他这样故意暴露气息，叫我们意识到他跟在队伍后面跟了一路，完全没展露过攻击的意向。

        蓦然间，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投诚。

        这是守墓人式的投诚吗？跟背后灵似的。

        “你要加入我们吗？”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守墓人幽幽地盯着我，背后托着棺材的手空出来一只与我相握。

        “你很聪明。”他说，“和你说话很轻松。”

        我挂上营业式灿烂假笑：“多谢夸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的棺材用什么做的？”

        在沼泽地我就很在意，守墓人的棺材没被刺客组织没收，一定有其特殊之处。

        要么跟苏亦白一样，武器是身体一部分，要么这件东西本身不算武器。

        尽管心有准备，我还是低估了猎奇程度，被真实答案吓到。

        “我的肋骨，还有父亲的脊椎。”肆僵硬地勾起嘴角，努力模仿“笑”这个表情，可用他颓丧惯了的脸部肌肉做出来只让人觉得惊悚，“它是我的肋骨，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这张死人脸上诡异地透出少许温柔。

        骨……头？人骨做的？而且是自己和亲人的人骨？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心里默念八字，视线从棺材上挪开。

        直视不了守墓人的棺材了！

        我扭过头，伍和陆默默别开脑袋，唯有小玖憧憬地盯着棺材，满脸羡慕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样就能和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了……”她轻声喃喃。

        我：“……”

        伍：“……”

        陆：“……”悄悄挪动脚步远离玖。

        我无视小玖的虎狼之词，笑容有些挂不住，幸好有面具遮挡没显得太尴尬，“很特别的材质，那么，欢迎入队。”

        肆加入后，我们走了大约半小时，抵达树林边缘地带。树林与滩涂接壤，中间以沼泽为过渡，因此这一带树丛沼泽混交，呈现出类似于藤林沼泽那样的地势。

        不同的是，这一处沼泽比较清澈，经小玖鉴定不含毒素，偶尔还能看到淙淙溪流。

        就在这里，我们遇到了最后一位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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