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用过早膳，佟文瑾半趴在东暖阁靠窗的软榻上，定定地看着佟妃一脸认真地打着络子，络子的颜色都是些鲜亮的宝蓝、浅青、月白、深绯，看着款式也是玉络子、香坠儿一应尽有。

        透过琉璃窗扇的阳光半洒她光洁的脸庞，看起来宁静又温柔。

        “昨日玄烨来请安时连咳了好几声，想来叫他请太医看看他也是不愿意的。”等将手中绞好的络子络上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玉佩，佟妃这才抬头向着一边站着的依勒佳轻声嘱咐道，“正好今岁新制的夏装内务府已经送过来了，你一会儿将东西送去北五所之前先到太医院走一遭，取两份止咳常备的药膏一并捎上。”

        “奴才记住了。”依勒佳闻言点头，“昨日我也问过孙嬷嬷，嬷嬷说三阿哥是晚膳过后在书房功课之时忘了关窗这才受了风。主子是知道三阿哥素来不喜书房中有人打扰的，我已经吩咐了嬷嬷以后单独都派个小太监在书房的窗户外面守着些。”

        “你做的很好。”佟妃先是满意的笑了笑，又继续道，“今日去了之后你记得再将玄烨院内的下人敲打一番。”

        “从前为着宫中旧例我不便太过插手北五所的事情儿，只能多从手中漏些好处给他们，生怕他们怠慢了玄烨。如今便好了，虽说玄烨年岁渐长不便将他接回景仁宫中抚养，却也让我能名正言顺地好好管教管教他身边那群奴仆。免得叫我从前那般投鼠忌器的模样养的他们心大，若到了如今还不知收敛，可别怪我之后将他们一一处理打杀了！”

        这几句话说完，佟妃的眉目间已是一片肃色。

        依勒佳见状，立时便郑重的微屈膝行了一礼：“主子您放心，奴才晓得了！”

        “嗯，你办事向来妥帖，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这般儿一番话吩咐完毕，佟妃才转头端起软榻案台上摆着的茶水抿了一口，对上佟文瑾炯炯地目光，她笑问道：“看得这般认真？可要跟着依勒佳去北五所走一趟？可惜这会儿玄烨应该是在箭亭处学习骑射去了，你就是去了北五所应该也撞不见他。”

        “不了姑爸爸！昨儿个二格格约我去御花园中赏花，我之前早已推辞了她几次邀约，这会儿实在是没有借口了！”

        “怎么？你不喜欢二格格吗？”佟妃依旧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二格格待人温和，心性纯良。”佟文瑾摇摇头否认了不喜欢二格格的说法，接着又长叹了口气，“只是我与她的性子实在是合不来的！”

        “嗯？与二格格的性子合不来？那五格格呢？”

        “五格格？”佟文瑾低头回想了片刻，又抬头也笑看着佟妃，“五格格性子着实有趣，只是我与她的性子大概也是合不来了。”

        佟文瑾带着丹珠转进东六宫长长的主道时，远远地就见到了钟粹宫前等着的二格格一行人。等她又往前走了些许，才发现了人群里站着两个差不多身高的小女孩身影。

        她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边问着身旁的丹珠：“今日慈宁宫中，五格格究竟是如何与那位博尔济吉特格格起的冲突？”

        “奴才听花色姐姐说博尔济吉特格格第一次进京见了慈宁宫中养的宫猫很是喜欢，便一直带在身边连手都舍不得撒。谁知今早请安之时在门口撞见了五格格，那猫儿见了五格格却猛地从博尔济吉特格格怀中跃了出去，净往五格格身边凑不说，跳出去的时候还抓伤了博尔济吉特格格的手背。博尔济吉特格格一时气不过便推了五格格一把，不巧五格格正好磕在了石阶上。”

        佟文瑾闻言不由一笑：“看来这位博尔济吉特格格倒是脾气不小。”

        “想来太后娘娘也是知道轻重的，当场便将博尔济吉特格格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压下去打了板子送回了慎刑司，说是她们没能规劝好主子，之后对着巴尔福晋和五格格又是好一通安抚。”丹珠继续说着从花色处听来的消息，“这件事儿太后娘娘处理得迅速又下手颇狠，想来是没人敢到处传闲话的。若是博尔济吉特格格稍稍收敛一些，于她名声也不会有大碍。”

        “说的不错。”佟文瑾点头应了一声，又看向前方两位皇女，“就是不知道这位早上才受了无妄之灾的五格格，现在又是要玩着什么花样儿？”

        话音刚落，已走到了钟粹宫前等着的这一行人前，对着她们一起看过来的视线，佟文瑾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宁楚格见过二格格、五格格，两位格格吉祥！”

        “不必多礼了！宁楚格快些起来吧！”这位宽宥亲和的二格格佟文瑾也见过几面的，此时佟文瑾请安行礼的动作连蹲都还未蹲下便被她握住双手扯了起来，然后又一指身旁跟着的五格格，看向佟文瑾笑着解释道，“刚刚我正打算出门时，就撞见了五妹妹上门来找我，说是想约着我俩去御花园中赏花。你说可是巧了？”

        前脚才出了这般事情，后脚又要去赏花。

        佟文瑾闻言更是觉得奇怪，但也只做不觉，顺着二格格的话头看向五格格问道：“不知五格格想去赏什么花？”

        “御花园中有一棵长了三百年多的古华楸1，楸树是万木之王，开花之时‘如云似雾，如锦似霞’，又因其花为紫色，也常被人赋以‘紫气东来’的祥瑞寓意。”听佟文瑾发问，五格格一张脸笑得格外明媚，一张口儿，话语中满是向往，“‘树高百尺满着花，人间三春遍彩霞’，如今正值古华楸花期，紫蕊白冠，繁花满枝，想来定是极美的。今日眼见着天气合宜，我便立马想同二姐姐前去看看，正好佟格格也在宫中，我们又年纪相仿，便想一并约着去了。”

        紫气东来吗？

        佟文瑾若有所思的看了五格格一眼，对上她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等佟文瑾同二格格、五格格跨过御花园的天一门又穿过重叠的假山石小径，远远地望见千秋亭内那个个一身蒙古服饰打扮的小女孩儿时，既觉得在意料之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第一时间侧头瞟向身边的五格格，就看见她嘴角隐隐地笑意，正当她要移开目光时，谁料突然对上了五格格猛然转过来了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舒舒格格，这可真是巧了！”

        佟文瑾看着五格格一边向蒙古少女招呼着一边向千秋亭内走去的背影皱皱眉，可还不等她再思考些什么，就被二格格牵住手臂也跟了上去，她还不忘向佟文瑾介绍着：“宁楚格你还不知道吧？这一位是蒙古科尔沁部来的格格，如今养在皇玛嬷的慈宁宫中，名叫舒舒塔尔玛，你可以叫她舒舒格格。”

        千秋亭中坐着的蒙古少女正是博尔济吉特氏·舒舒塔尔玛，此时她的心中满是愤慨——她出生时天降异象，又有着“贵不可言”的批命护身，自小在部落中受尽宠爱！

        谁知道居然在进宫的第一天她就丢尽了脸面！偏偏她的族亲姑爸爸、如今的太后娘娘却还说要她好好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讲讲紫禁城中的规矩，不然就要把她送回草原上去！

        她是天生的贵人！预言中会嫁给大清朝下一任皇帝、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女人，可却在今天早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命令给一个教导人事出身的包衣奴才和她的女儿道歉？

        千秋亭内，舒舒塔尔玛定定地看着面前那颗紫云满冠的古华楸，想着刚刚身边那名叫乌仁哈沁的宫女所说的“紫气东来”的祥瑞寓意，沉默了半响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吐出了胸口积压的郁郁。

        谁知，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舒舒格格，这可真是巧了！”

        “又是你！”听到熟悉的讨厌声音，舒舒塔尔玛猛地回头，瞪了一眼正一步步踏上台阶走进千秋亭内的五格格，紧皱着眉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怎么会来这里？”

        “格格。”舒舒塔尔玛身后的乌仁哈沁一听她充满火气的口吻，轻唤她一声。

        五格格瞥了一眼她身后满眼焦急的乌仁哈沁故作不觉，快几步走到了舒舒塔尔玛的身前，一脸盈盈笑意：“紫禁城是我家，我自然是想去那里就去哪里！只是不知道舒舒格格自小在草原长大，能否看惯这紫禁城中的风景？”

        “不过就算是看不太惯也没什么关系！”五格格凑到舒舒塔尔玛耳边，轻轻一笑道，“舒舒格格这般不知礼数，说不定哪一日就被皇玛嬷送回到了草原上去也未可知呢？”

        “你！你这个……”

        “格格！”

        佟文瑾和二格格刚登上千秋亭前的石阶，就见着了亭内满脸怒色瞪着五格格的蒙古少女。

        “五格格，舒舒塔尔玛身体不舒服就先告辞了，五格格请自便吧！”舒舒塔尔玛看了一眼拉着自己手臂满脸不赞同的乌仁哈沁，又想起了早上慈宁宫中请安散去之后太后娘娘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硬邦邦的开口告罪，随即一甩手转身走出了千秋亭，路过二格格和佟文瑾是更是眼也不抬直接就从她们中间穿了过去。

        “欸……”二格格的目光一路跟随着舒舒塔尔玛怒气冲冲的身影，眼见着她越过自己两人往石阶下快步离去，十分不解，侧头看向佟文瑾，“舒舒格格这是怎么了？”

        佟文瑾本就比二格格更留心五格格的情况，刚刚又走的比二格格略快了一些，心中自是清楚的。

        可对上二格格疑惑的目光，她也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话未说完，佟文瑾突然感到一股重力猛得推在自己背心，她此刻正站在千秋亭前石阶最顶端，一经此，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石阶上的舒舒塔尔玛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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