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拾荒者白芷

栖息实验基地坐落在当年科技力量最为雄厚的岸阳市地下。岸阳市在最初规划城区发展时，特意圈了一块地出来建新城，后来便有了依附岸阳市而生的举世瞩目的科技城。

        而科技城之下，就是“栖息”基地。

        一上一下，隔着一层地表，像是镜像双生的两座城市。

        “栖息”因为建筑面积巨大，出入口共有八个，常用的六个出入口已经全部损毁在了病毒灾难与炮火之下。剩下的两个出口，一个是在海平面下供潜水艇出入的通道，另外一个则在岸阳市的郊区。

        郊区的出入口掩藏在生态公园林之中，在建造时设计得非常有美感，是一条鸟语花香的抄手回廊，巧妙而自然地与生态公园融为了一体。

        “栖息”作为当年高度机密的军事实验基地，并不对外开放，出入都需有员工通行证。是以就连在岸阳市生活一辈子的人都并不知道抄手回廊下别有洞天，只当是政府为打造5a风景区修建的烧钱景观。

        在走出“栖息”之前，白芷一边爬楼梯一边天马行空地想——望之并没有接受他想乘电梯的建议——时间已经过去了24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而在他走出基地的大门后，看到了外面的景象，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多了点。

        一分钟之前他还在大胆假设外面会不会已经建立了未来新都市，比如ai全面进入人类社会，各种高科技产品随处可见……比如一出来就能见到亲切友好的虚拟客服，带他重新认识一下新世界，重办个公民认证什么的。

        说不定看在地广人稀的份上还能安排住房、包分配工作、领点拖欠多年的工资和年终奖，从此过上高福利的幸福生活……

        这一切美好畅想，都夭折在开门后的第一眼。

        有些时候，现实真的很残忍。

        当年的岸阳市是个经济实力十分强悍的一线城市，修建的生态公园林也是奔着打造城市符号的噱头去的。虽然一切美景都毁在了那场“落日”病毒带来的浩劫之中，可白芷没想到，24年过去了，这里仍然是残垣断壁，一片死气沉沉的焦土。

        甚至比起丧尸肆虐的24年前，还要破败。

        那条巧夺天工的抄手回廊塌了一半，被火熏得漆黑，周围植物全都枯死，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下，在不远处的一个洼地腐烂成黑泥，让整片林区都弥漫着重重的沼气。

        一时间，白芷和望之谁都没出声，静静地注视着这片连乌鸦都不愿光顾的死地。

        良久，白芷出声说：“这个出口你也要毁掉吗？”

        “是的，封闭‘栖息’是早已写好的程序。”望之答道。

        “那让我再看看吧。”

        白芷转过身，看了看一门之后建筑风格无比熟悉的“栖息”，一时心情难以言喻。就好像休眠多年的七魂八魄终于聚齐，在下面跟怪物搏斗时弄出的一身伤好像这时候也才终于真的落到了他身上，腰也疼，腿也疼，差点被撞散的骨头也疼。

        很奇怪，在这一刻，白芷觉得自己在从休眠舱里醒来这么久后，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他是真的来到了24年后的未来，他离以前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门里面的灯是白色的，非常熟悉的白色，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这白色之中。

        很久以前，白芷也是当过几天富家少爷的，后来出了变故，他来到了“栖息”。此后吃穿住行全在这里，连丧尸病毒爆发后出去执行任务，最终也都会回到这里。

        所以对白芷来说，“栖息”俨然已经成为半个家的存在。

        可“家”这个字的实义要求很严苛，必须要有人，有牵挂，才能称一个长期居住地为家。

        “栖息”已经人去楼空，他的父母、长辈、朋友、同事，在他缺席的24年间通通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所以对于现在的白芷来讲，它已经没有家的特殊意义了。

        “关门吧，走了。”白芷最后看了一眼“栖息”的大门，将打劫来的武器背好，迈步离去。

        时间已经往前走了太多，他这个不知何故被留下的人，必须得快点快点再快点，才能追上时间的脚步。

        出了这片化为沼泽的生态林公园，白芷看到一马平川的荒土地外，城市已经倾塌，无比还原以前灾难片中末日的废墟场景。就连远处岸阳市的市标——高耸简洁无不彰显线条美感的“科技之塔”也被磨去了昔日的荣光，沦为时间长河下不起眼的河底黄沙。

        这片荒原上寸草不生，生活垃圾和钢铁残骸被随意倾倒，仿佛一个无人管理的大型垃圾场。

        然后白芷往前走过一段距离，发现这里还真的是一个无人垃圾场。

        不知道这地方究竟是荒废了多少年，白芷在一片垃圾废弃物中行走了小半天，才勉强找出一辆可以做代步工具的破烂自行车。

        万万没想到的是，2046年的今天，被白芷从一堆废铜烂铁中扒出的这辆自行车，竟然还是2020年的流行款！

        搞什么啊，科技完全没有进步的吗！

        而这来自26年前的老古董自行车不仅爆了轮胎，锈了链条，车把手还被撞成一个相当艺术的造型。城市边缘的拾荒者白芷想要继续使用，只好到处捡些还能用的配件，重新给它换上。

        出了“栖息”之后，因为硬件设施原因，望之失去了大部分功能，只能活在手机大小的储存器里，通过一个摄像头观察外界，用扬声器和文字与白芷交流。

        它看着白芷又是补车胎又是拧螺丝调整自行车座位，发出了一声毫无情绪起伏的惊叹：“白先生，您现在的活动刷新了我给您建立的档案数据库，以前您似乎并没有类似的行为记录。”

        白芷又不知道从哪里捡出来一个老式打气筒，一边加气一边说：“我也不想啊，在末世里打滚摸爬两个月，还有什么学不会啊。”

        “但现在的情况更惨，”白芷加好气后，长腿一迈上了车，踏上脚踏板，“毕竟那时候我捡的都是四个轮儿的。”

        “白先生，您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望之问道。

        白芷骑着自行车“嘎吱嘎吱”地行进在一辆车都没有的公路上，并没有目标，“不知道。”

        望之便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麻烦您带我去联网吗？”

        “行，可以。”白芷漫不经心的答着，心想，我现在连一个人都看不到，还网什么网啊。

        顺着这条公路骑了两个小时，白芷进入了大变样的岸阳市市区。

        其实，也不能叫市区，因为这个曾经繁华的大都市此刻也跟刚才的废墟垃圾场相差无几，建筑也像是被时光凝固了一般，停留在2021年的时候，笼罩着久无人居住的颓丧。

        都是进到很靠近中心的地区了，白芷这才看到人类活动的痕迹。

        不过，情况也很不乐观。

        在岸阳市曾经的中心商业区，现在乱搭乱建宛如旧社会贫民窟的地方，一栋栋违章建筑拔地而起，钢筋骨架和私拉电线毫无美感地裸露在外，如同求生挣扎的苦者缠绕攀升，乌烟瘴气的吊在楼与楼之间。

        密密麻麻的铺面房屋像是在抱团取暖一样紧贴着蚁居在一小块地方，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电线上晾衣服晾菜晾肉的比比皆是，把楼栋间的缝隙填得一点光都透不下去。

        醉倒路边的流浪汉痴痴笑着，浑身脏污的瘦弱小孩扒开垃圾桶不断翻找食物，异味浓厚。

        到了这里，白芷的自行车骑不进去了，他把车停在一边去找了找路，回来就发现车被偷了。

        一人一ai都被惊呆了：“……这里的人是魔鬼吗？这么恐怖，垃圾都偷？”

        失去了临时代步工具的白芷只好靠两条腿继续往前走，期间还差点被一袋高空抛物的食物垃圾砸中。

        街道依稀还能看到当年合理规划的影子，但现在已经杂乱不堪，污水、垃圾随处可见，两个声音尖锐女人的骂街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一队不知道在哪里打滚过的小孩子叫嚷着玩角色扮演游戏。

        “砰！”一个小孩a举手做□□的姿势，但被他“打中”的那个人却纹丝不动，他不由叫道：“哎！你死了！”

        本该“中弹”的那个小孩b回道：“我没有，我是被‘洛夕”感染后无敌的超人，我不死的！”

        小孩a不服，回道：“不行！是我先选的这个角色！我才是超人！”

        小孩b想了想，一抹脸，兴奋道：“那好吧，那我当江晗吧！”

        这小孩话音刚落，他那坐街角打麻将的妈就叼着烟扯着嗓子喊：“要死啊！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准玩那个！不许说那个名字！”

        “老母猪，管你什么事！”

        绕过这堆闹腾的熊孩子，白芷走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可他走进来才发现，原来这是条大祷街。

        女人的劣质香水味夹杂着其他异味，混合着角落里此起彼伏的野蛮交媾声响，让这条街安静又□□，感官上十分糟糕。

        大概是因为白芷背着两把枪，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流莺们都躲在屋子里不敢贸然招呼他，抽着烟看他快步路过。

        直到他走过一扇紧闭的门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开了一半门，倚在门边大着胆子问：“帅哥，找玩吗？”

        “不嫖，滚。”白芷非常冷酷无情。

        眼见着毫不买账的白芷就要走出这条街，门后的女孩犹豫了一秒，跟着他的脚步追出去，急急地喊道：“我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买我！求求你……”

        白芷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落在了女孩拉住他背包的手上，又落在她的脸上，稍微一侧身，利索地把背包从她手里拽出来。

        女孩见他停下来，眼神十分发怯，脸上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什么都会，包你满意的。”

        眼前的女孩满脸浓妆艳抹，用粉底堆出的皮肤不见丝毫光泽，头发枯黄，裹在红裙子下的身体瘦弱娇小，估计把浓妆一洗就会发现是个未成年。

        女孩见白芷的神色没有半分答应的意思，讪讪地低下头，“对不起……”

        她低头的样子卑微至极，颈后瘦到只剩一层皮，突兀隆起骨头，因为长期垂头，垂得有点变形了。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样貌。

        “栖息”里曾经也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却枯萎在了最好的年华。

        想起那个总是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白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在身上左掏右掏，掏出一块金块递给女孩，随口说：“拿去换点吃的吧。”

        这金块是白芷在出基地的时候顺手拿的，虽然外面世殊时异，但黄金这种天然货币，不出意外再过几十年硬通货都必定是它。

        搜来搜去都只搜到这么一小块，白芷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买顿饭吃的，但现在……

        权当行善积德吧。

        女孩看到黄金，眼睛都直了，她接过小金块，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想在哪里？”

        白芷摇摇头，丢下一句“白送”就走了。

        出了大祷街，白芷感觉到装着望之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言简意赅地打着三个字：想上网。

        白芷：“望之。”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字：在。

        白芷心情复杂：“你是不是……有网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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