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请君入梦来（终）

他心底像是瞬间破开了一个窟窿，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阿苕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痛苦至极，愤怒至极？是不是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宴山瑶还在继续：“你找回神农木也没用，我昨日刚刚命人把她丢进苦渡河了，她现在应该早就被里面的恶蛟吃了。哦，恶蛟还挺感激我呢，你呢？阿语哥哥，你感激我吗？”

        闻人语眼中流下血泪，他掐着宴山瑶脖子问，为什么。

        宴山瑶说，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为了一个贱人，要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背弃我？

        闻人语看着眼前神情癫狂丑恶的宴山瑶，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看清过她。他眼底，她一直是个娇纵天真善良的小妹妹。

        他想杀了她，但是下不了手。他记得他坠崖的时候，她伸展着幼嫩的翅膀接住自己，那时候她的眼神是多么清澈，她治好了自己的腿，带自己回了宴山族。

        他说，“我会救回阿苕。从今日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松开手，宴山瑶跌坐在地。

        闻人语转身离开，“等我救回阿苕，我就来还你为我治好的腿。”

        他觉得心底一片荒芜，他费尽心机想护住的人，没有护住，他的一切努力像场笑话。

        闻人语跳下了苦渡河，他打不过里面的恶蛟。十几岁的狐狸，在青丘只能算作是幼狐，他不是话本里无所不能的男主，他用尽全力也不可能救出阿苕。

        于是他和恶蛟做了交易，他死后的魂魄归恶蛟，只要恶蛟放阿苕离开。

        恶蛟同意了。闻人语把阿苕放到逢春境外，灵荨婆婆捡回了她，救了她。

        闻人语请求恶蛟，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还有事要做。

        恶蛟从没见过生命力这么顽强的小子。它不懂，一个没了心，筋脉全断的狐狸，伤重的只剩一口气了，怎么还不死，它同意了，它想看看这只小狐狸什么时候死。

        闻人语先是去了宴山瑶面前，他斩断自己的双腿。

        他说：“我宁愿当年摔死，宁愿从来没认识你。你治好我的双腿，我现在还给你。”

        他很清楚怎样能刺伤宴山瑶。

        宴山瑶在意什么，珍视什么，他就毁掉什么。她喜欢自己，珍视自己，那他就斩断双腿。宴山瑶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断的是她的腿。

        闻人语咬牙爬着离开了宴山族。

        他眼神冰寒刺骨，眼底只剩厌恶和杀意：“滚，别跟着我，你不配。”

        他宁愿毫无尊严的爬着离开，也不想再要宴山瑶的帮助。

        他把每一分痛，都这当做是加注给自己的惩罚，他努力作践自己，仿佛那样就能体会到阿苕的痛。

        有只小小的灰狐狸跟着他，看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点一点，离开宴山族……

        ……梦境戛然而止。

        乔绾睁眼，她依旧在海底的婆娑花林里，看向那边已经闭目的闻人语，心绪复杂。

        看完了两场梦境，以两人各自的的视角，她现在情绪十分低落。

        她怔怔的发着呆，魂游天外。

        阿苕给闻人语灵心，闻人语为她也挖过心，跳过天坑，进过迷途河和苦渡河，一步一步都是鲜血。他没有对不起阿苕，自始至终都没有。

        他长眠在婆娑花林里，唯一的愿望是阿苕抱抱他。

        只是可惜，阿苕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闻人语的解释。少年一直到死，都在被阿苕厌恶憎恨着。

        乔绾觉得十分愧疚。

        她俯身抱了抱闻人语早已冰凉的身体，尽管闻人语再也不需要了。

        抱歉，在这里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是等我离开幻境以后，你们的仇，我来报，宴山瑶……闻人山……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乔绾的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她又捡了树枝和石头，给闻人语堆了座简单的坟，心中暗暗祈祷，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冤枉了，如果你还有下辈子的话……

        突然，她脑海中倏而闪过什么念头！等等，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梦境只到闻人语离开宴山族？

        那闻人语来到这片婆娑花林以后呢？

        幻境没破，说明境主的执念还在，闻人语不是境主。

        乔绾抓狂，这到底是谁的幻境！这幻境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难不成要在这困到地老天荒！

        与此同时，狐狸身体里的谢长离，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控制狐狸的身体了。他看着闻人语的坟墓若有所思，他心底有了些猜测，眼下要试一试。

        他转身朝着岸上跑去，引起了乔绾的注意力。

        那只带她来到这里的小狐狸要去哪？

        她跟着谢长离来到岸上，海水合上，分海珠旋转着来到乔绾手边。

        乔绾握住了分海珠，分海珠变了。它闪着耀眼的绿光，在空中投出一棵碧玉一般的树，然后没入乔绾身体里。

        乔绾，不，应该说阿苕的身体，在慢慢的被修复。

        五识，神骨，灵心，筋脉，全都长了回来。

        这是……神农木……是闻人语想给阿苕的神农木。

        在阿苕的身体被修复完全的瞬间，乔绾和谢长离同时被弹出了幻境。

        ……

        跌坐在地的乔绾，看着身旁长身玉立的谢长离，还有点蒙。

        “我被吸到幻境里了，你呢？”

        谢长离淡淡的说：“我也是。”

        他也进去了？乔绾不解：“我没有看到你啊！”

        “那只小狐狸。”

        乔绾反应过来了，是那只灰色的小狐狸。

        乔绾还是不懂，“境主到底是谁？执念难道就是帮阿苕修复身体吗？”

        谢长离摇头，“那只小小的灰狐才是境主。”啊？这可真是超出乔绾的意料了。

        谢长离深邃的眼低沉，藏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

        和宴山瑶毅然决裂的闻人语，来到了海底的婆娑花林。在那里，小狐狸一直蹲在他身边陪着他。

        它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人类很可怜。

        闻人语摸着它的头说，我知道阿苕不愿意再见我，可是我真的很想她……

        他把神农木藏在分海珠里，看着懵懂的小狐狸，自嘲一笑，“也罢，没想到最后一程是你这个小狐狸陪我。这个分海珠就送你吧，若有可能，请把它送给阿苕，就是你在地牢里见到的姑娘，若是无缘也就算了，这个珠子随你叼着玩，抛着玩，都好。”

        他靠在婆娑花下的石头上，目光渐渐涣散。

        想起和阿苕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想起他是怎样满心爱恋，浇灌开一棵又一棵的婆娑花，然后带着阿苕来看；想起他曾经满含期待，用婆娑花缝制了世上最漂亮的裙子，想要送给阿苕。

        现在才知道，在海底那一晚，纷纷掉落满地的花雨，像是为他们的易碎的缘分流下的血泪，早就注定不得善终。

        可惜那一晚，他并没有对阿苕说更多的话。后来他再说时，阿苕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他靠在石头上睡去，永远不会再醒来。

        这才是真实的结局。

        小狐狸叼着分海珠，徘徊在逢春族外，阿苕只是隔着结界看了它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她也没有没有跟着它去海底花林。

        小狐狸回到花林以后，只剩下闻人语凉透的身体。

        后来的逢春苕自尽了，她跳进熊熊烈焰里，万影树制成的残躯被烧成灰烬，连带着她的恨，她的自责，还有她自以为被辜负了的真心，一起埋没在了大火里。

        至死，逢春苕也不知道少年为她付出过什么，她不知道少年真的一直捧着那颗真心想要给她看。

        那颗藏着藏着闻人语用命换来的神农木的分海珠，被小狐狸埋在岸上的石头下。

        而闻人语，抱着满腹遗憾闭上眼，他的愿望是逢春苕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他也不知道他在地牢对着逢春苕说的那些话，其实她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只有一只懵懂的小小幼狐，在黑暗中，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听完了两人的重重误会和阴差阳错。

        后来的幼狐慢慢长大，它成了一只很好的狐狸，它懂了世间的情，懂了世间的诺。

        少年曾把分海珠给它，说，“若有可能，请把它送给阿苕”，它牢牢记得这句话。

        它进不去逢春族，也不知道等它长大懂事的时候，逢春苕已经死了。它每日徘徊在逢春族外，希望带逢春苕去拿到那颗分海珠。

        我是一只有情有义的狐，一诺千金！尽管当时并没有承诺你什么，但是我一定会把分海珠送到她手里！

        它就凭借着这股执念，坚持了一年，十年，百年……它没有灵根，它化不了形，它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只小狐狸。

        后来它死了，它的残魂因为这股执念，留了下来，生成了幻境。它一定要把分海珠送到逢春苕手里。

        一生一诺，一诺千金。

        ……

        听完了完整经过的乔绾，情绪低迷。

        这段往事并没有出现在小说里。

        她一直把这里当做一本书，一个游戏，一个需要她完成任务的游戏，游戏通关她就可以自由。

        但是她今天才清晰的认识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一番经历。

        小狐狸的有情有义，一诺千金；闻人语的坚定赤诚，义无反顾；逢春苕的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从前的乔绾，游离语剧情之中，无论男女主还是配角们，对她来说都只是npc。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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