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雪娃的领带

半晌，沐冠捷声音声音传出来，他镇定道：“今天在忙，有事改天说。”

        竟是连门都不打算让人进。

        郑司杰内心一阵愁，本呈嘉却再次敲响了门，“报告，我是本呈嘉。”

        作为学校高二级的榜首，学生们的楷模，老师领导挂在嘴边的人，这个名字沐冠捷再熟悉不过，这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状元苗子，他神色诧异：这孩子来干嘛？

        本呈嘉手触上冰凉的木质门板，急促地敲了三下，“急事。”

        “可是……”没等沐冠捷想出托词，沐暖高跟鞋咣咣咣走近，一把将门拉开：“来，让学生看看，你都在做什么事。”

        “你疯了！”沐冠捷英俊的脸铁青着，“胡闹什么？”

        “校长。”本呈嘉目光似无意环视狼藉的办公室一圈，目光在角落里沉默的沐岚馨身上停顿一秒，沈定道：“关于今天的事，我有话说。”

        沐冠捷眼里出现戒备，声音却有些虚晃，“什么？”

        “我已经知道，上次打同学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说着，本呈嘉意有所指地看向沐娴溪，“我想，不弄清事情的真相就判处分，这是不公平的。”

        “你，”沐娴溪看到他，又见郑司杰站在一边，眼里妒火汹涌，“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信，是他跟沐岚馨那个狐狸精勾搭冤枉我！”

        就离谱。郑司杰简觉得锅从天上来，他第一次见这么能倒打一耙的人，猪八戒的耙子见了她怕是都要跪下叫一句大佬。

        幸好，别人不是傻子，由不得让她胡言乱语。

        听到女儿被这么泼脏水，沐暖气急攻心，冲上去又给了沐娴溪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打飞，沐冠捷赶忙阻止沐暖，沐暖指着她发抖，精致的五官都要扭曲，“你再胡说看我弄不死你！”

        沐娴溪痛呼一声，脸颊肉眼可见的肿起一个大红的掌印，她当即愤怒的冲上去准备还手，郑司杰连忙将她牵制住，她一双眼睛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拼力挣扎，“啊啊啊啊，放开，滚，别碰我！滚！”

        “你再说话我抽死你！反了天了！”

        ……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郑司杰没敢相信，校长突然这么“狠”。

        显然她的女儿也很震惊，一脸不可置信，她的爸爸，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从来都是耐心温和，偶尔训斥也都是吓吓他，从来不像今天这样对她说话的。她满腹委屈，却还是乖乖闭嘴了。

        “校长。”本呈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到他面前，“这次的事，我知道了。”他澄澈的眸对冯钰希上校长的，语气平淡却让人无比心悸，“我原以为，凤中会不一样的。”

        “本同学……”校长面对这个作为凤中骄傲的学生，欲言无词。

        这样清澈明净的眼睛，深深直视着他，看得他心虚闪躲，竟是让他觉得，自己让他失望了。

        记得面前这个青年才俊，转来凤中以优异的重点班申请考核成绩被送到培优（1）班，被各个年级的老师夸奖，当时他特地见了这个男生，得知是西苑学生他很震惊。

        凤中虽然优秀的程度上跟西苑所差不多，但西苑却有身份象征的加持，西苑的学生基本都是非富即贵，有才华也有钱，不会愿意来凤中。何况来的还是西苑颇有名气的排面。

        当时他就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来凤中？”

        当时男生很信任地回答道：“因为凤中公平。”

        没有攀比，没有欺凌，没有勾心斗角。

        他当时也是颇为自豪的，说了一堆自己向往的事，说要带自己学校的学生们走上康庄大道。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严于律己，把素持斋。

        句句激昂，言犹在耳。

        而现在所发生的事就好像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羞愧难当。

        这是他的错。

        “这件事情应该有一个公平的结果，不能让沐岚馨背黑锅。”本呈嘉把录音笔从口袋摸出，夹在指尖扬起，对内心五味杂陈的校长道：“不必再找托词，上次这位沐娴溪同学打人的证据在这里。如果可以，我还愿意相信您一次，这件事也会到此为止。倘若您一定要纵容她的话，”他顿了顿，“我会拜托我爸作为沐岚馨的诉讼代理人。”

        郑司杰顿了下，忽然想起本呈嘉的爸爸是律师。

        本呈嘉看了沐娴溪一眼，继续道：“我知道，校长也有能力为她请律师。而我爸也不会因为是我拜托而偏袒，可是，我相信校长你也不希望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吧。”

        沐冠捷愣住。这是当然，这件事无论怎样，闹到法庭上都是对学校名声极大的损害，舆论会压死他。

        “……”大家显然都没想到本呈嘉会这么干脆，沐冠捷愣住，面色难看。

        沐暖倒是反应过来，嗤笑道：“让你家这位大小姐回家吧，岚岚她前途无量，不是靠这种低劣的打压手段就能比得过的。‘大势已去’，懂吗？”

        ……

        难以描述的沉默。

        再说被喝住的沐娴溪，吓得大气不敢出，又怨恨又伤心的眼神差点把郑司杰盯穿，郑司杰心道：你自己的错误自己不知道改正，怪别人怪得理所当然。

        本呈嘉站在校长面前，等待回复，校长沉默许久，给了答案，他疲惫的眼睛看向沐娴溪，“明天送你去进修播音，希望你，好自为之。”

        “不，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到此刻，沐娴溪眼里已没有充斥着的疯狂，只有浓烈的不甘心，她瘫软着身子，“你知道的，我们明年才会去播音进修啊，我今年还要学文化课呢，不能啊，求求你，爸……”

        “你如果知道自己是来学习的，就不会做这么多不顾后果的事了……”沐冠捷沉沉叹了口气，抚着额心，懊悔不已，“是我没能教好你，实在是无颜见人，这次之后，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也是爸爸最后一次帮你。”

        他实在，无法违背对已故妻子的承诺，那是她溺水身亡留下的最后的话。

        对女儿好，别打她，别骂她，不然，她无法瞑目……

        说到底，子不教，父之过。对孩子无底线的宠爱，是给孩子的未来埋下一颗毁灭性的种子，这颗种子会诱发孩子做出各种恶劣的行为，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所幸，不算太晚。

        应该还有机会的吧……

        “校长。”本呈嘉看着他瞬间沧桑不少的面容，淡淡地问：“可以让沐岚馨回去上课了吗？”

        沐冠捷目光黯淡，似是再也不愿多言，步子有些跌浮的坐到了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摆了摆手，“走吧，都走吧。”说完便随着椅子一转，留下一个疲倦的背影。

        视线落到角落，郑司杰准备叫沐岚馨，却见沐暖颤巍着手把沐岚馨拉起来抱扶着往外走，便把话咽回肚子，忽听耳边低冽的声音响起：“走吧，快上课了。”

        “嗯，好。”郑司杰跟着本呈嘉走出去。

        随着一道关门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道：“你还不走吗？”

        “爸……”沐娴溪眼里全是泪，近乎哀求道：“别这样对我。”

        “……”回应她的，只有外面猎猎作响的风声。

        她拖着绝望的身躯，木木的拧开门把手。

        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的铁链，她望着窗外被朔风卷掠的积雪，一片茫然。

        ——

        从楼里出来，好大一片寒风携带的飞雪，郑司杰一个没留神，冷风钻进喉咙，登时咳得撕心裂肺。

        几乎是立刻，本呈嘉将他堵在身后，忧心地扭过头看他。郑司杰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本呈嘉从校服口袋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捂在郑司杰的嘴上。

        草木的清香透过嗅觉传达至大脑，心旷神怡，郑司杰接住手帕，咳着咳着，只顾着吸香气了。

        “好些了吗？”本呈嘉神色担忧，拍拍他的背，不由分说地转过身，“你走在我身后吧，我给你挡风。”

        依旧是无法拒绝。郑司杰讷讷的应了一句好，便跟本呈嘉往教学楼走。

        此时校园里已经没多少学生，只有几只麻雀栖在挺拔高耸的松柏上，叽叽喳喳的声音在风里听不太清，混合着扑腾扑腾的声音，麻雀飞来飞去。

        郑司杰一直拿着手帕捂嘴，眼里是男生雪白的脖颈和帅气的后脑勺，呼吸里是沁人的草木果香。

        两人走着，忽然经过一座凉亭，那亭子银装素裹，朱红色的栏杆在白雪覆盖下露出几处，像雪中落梅，鲜艳好看。

        但吸引两人的并不是凉亭，而是凉亭前两只圆滚滚，白胖胖的雪娃娃。

        雪娃娃的眼睛是硕大的纽扣做成的，鼻子是橘色的胡萝卜，嘴巴是上扬着的，还戴着蓝色塑料袋做成的帽子，这大概是女孩子做的，非常精致，好看得无可挑剔。

        唯一奇怪的是，雪娃娃都打着领带，郑司杰敲了下本呈嘉的肩，“喂，喜欢吗？我们也堆一个吧。”

        一束停留在雪色上的目光转移到郑司杰脸上，“可是……”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快上课了。”

        郑司杰随口问：“几点了？”

        “十点二十五。”

        “我去。”郑司杰有点紧张，却还是没忘了刚才的事，他笑着道：“那就下次。”

        说完，他急着要走，本呈嘉拦住他，声音低冽，却带着隐隐的温柔，“别急，还有五分钟。”

        又补充了一句道:“可以慢点走。”

        然后，很默契的，两人一前一后，冒着凌冽的寒风往教室走。

        走到四楼，郑司杰准备招手进教室，本呈嘉忽然叫住他，“等等。”他走到停着的郑司杰面前，把录音笔掏出来给他，“给你。”

        “诶好！”郑司杰轻咳了几下，把东西捏进手心，抬手再见。

        “要记得啊。”本呈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郑司杰挑眉。

        本呈嘉的眼眸闪了闪，语气犹如杯盏落了花瓣，“我是说，要记得下次一起堆雪人。”

        原来是这个。郑司杰心里觉得想笑，一副绝对不骗人的真诚，“好！一定记得！中国人不骗中国人！”说完便顺着响起的铃声进教室了。

        本呈嘉深深望了眼他的背影，转身上楼。

        楼梯拐角的窗户开着细缝，将他额前的发丝微微吹乱，他顿了顿，澄澈的眼里是迷茫却夹着几丝欣喜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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