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年迈的老人

靠，是林云畅这货。郑司杰咬牙不理会他，看见冯钰希一旁眉眼如画的女生，“这是你妹吗？”

        女生扎着低马尾，穿着浅蓝色毛衣，套着一件白棉外套，笑着跟他打招呼，“嗨，你好。”她长得端庄秀丽，温柔可人，跟冯钰希有五分相似，明艳却又清灵，笑得郑司杰眼前一晃。

        郑司杰也回她，“你好，我叫郑司杰。”

        “我知道。”

        冯钰希的妹妹叫冯钰晴，目前读初三，开学就要考高中了。她笑着说自己听哥哥提起过几次郑司杰，说他人很帅，人品也很好。

        郑司杰谦虚地摆手，“哈哈，还好还好。”

        几人聊得开心，根本没空理会蹬着自行车的林云畅。见自己被无视，林云畅狠狠抓了刹车，拐了个弯转跟着他们的速度左拧右摆地骑着，苦哈哈地控诉：“你们三个怎么这样啊！”

        冯钰希抛了一个白眼，“开你的车。”

        林云畅愤怒：“就你家这个自行车也能叫‘开车’吗，你那个表弟真就抠死了，我给了他五十才借给我骑一趟，我那五千的山地自行车可比他这个拉风多了，哎呀，冻死了，爪子冻没了。”

        几人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很快，郑司杰跟着他们来到一座院子里，屋子是新修的，贴着喜气洋洋的春联，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漆亮的木门上贴两位苍髯如戟的门神。

        院子很大，有好几间房子，郑司杰见冯钰希带着他们往角落里一间土坯房里走，默默跟上去。

        刚一掀开补着补丁的棉门帘，一股微微的土潮味便钻入鼻息。

        郑司杰放眼一看，屋内亮着一盏微弱的灯，一只大柜子，上面放着老式的一台电视机，屋子中间放着火炉。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见右边的土炕上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晴晴，小希你们来了啊。”

        郑司杰扫过去，看见冯钰晴和冯钰希忙走过去扶着一位头发花白、双目混浊的老人回到铺着老式花床单的炕上，“爷爷，您歇着，别走动了，朋友有我们招待呢。”

        “好，”老人被搀着坐下，苍老的面容上是慈爱的笑，手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矮凳，“那达子有凳子，娃们坐。”

        “诶好嘞，谢谢爷爷。”林云畅活蹦乱跳的姿态收敛了很多，乖巧地拉着郑司杰坐下。

        郑司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桌上，还是拘谨地道：“谢谢您，新年快乐！”

        “好呀。”爷爷笑着看他们，眼里弥漫着浓烈的喜爱，“小伙子长得俊啊，白得像雪娃子一样嘛，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娃。”

        他笑着，布满皱纹的手在藏蓝色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招呼着道：“来，娃娃们，吃糖。”说着便叹气，“爷爷没什么钱，只有这个了。”

        两人一听，忙上去接下，“谢谢爷爷。”

        “谢啥呢么，等会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啊，前些天绊了跤，腿不灵活，没用勒。”

        冯钰希端着杯子给爷爷送药，“爷爷，您身体健康，过几天就好了，不会没用的。”

        老爷爷颤着手接下杯子，把药灌进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咳咳，伤筋动骨一百天呐，怕是你奶奶一个人卖那些白菜的钱，要被我糟践没了。”

        冯钰希拍他的肩，“没事，有我们呢，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我生日。”

        郑司杰心里奇怪，但也很快猜出大概，虽然他是被疼爱大的孩子，不愁吃穿，可他毕竟长大了，人间疾苦也是懂了一些。

        有的老人年纪大了就成了小辈们的累赘，钱也不愿给，饭也不愿送，只能自己种点菜推到市场上卖点钱维持生活。

        冯钰希的外公外婆还能做伴，他之前刷到的新闻，有的老人孤苦伶仃生活难以自理，生生就被遗弃到大街上或者荒郊野外的茅草屋里活活饿死了。

        他心里很同情，不过他的位置摆在这里，实在是难以说话，心底却对冯钰希的舅舅和舅妈抱了不敢苟同的谴责态度。

        如果不是农村人怕别人说闲话，这两位老人估计早被扫地出门了，他越想越难受，却毫无办法。

        郑司杰有时候很无奈，明明他最看不得这些苦难的事，却偏偏没有能力出手帮助。

        给他们一些钱，不说老人不会要，就是要了，也只能顶得住一时的生活，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只有一颗泛滥的爱心，却没有救助他们的能力，实在是太难受了。可是就连这份同情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就是间接地给人难堪，谁都希望自己活得体面，不会希望有人可怜自己。

        几人开始忙活起来，郑司杰帮忙择菜，林云畅去外面提了一桶提前接好的水进来，冯钰晴穿上围裙，把提进来的水挪到火炉旁，以融化表面一层厚厚的冰。

        农村的气温比城市冷得多，除去热岛效应，还因为火炉里的煤太少了，没有暖气，屋子常年潮湿，寒冷是必然的。

        郑司杰忍着冻洗菜，冯钰希忙给他添了热水，“你真不怕冻坏手。”郑司杰笑了，“我在我家也经常洗菜，没用过热水。”

        林云畅把冷冻的丸子倒进盆里化开，“我还以为师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话落，身上立即挨了一记重拳，“闭嘴吧。”

        林云畅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假装疼痛万分地帮忙洗别的菜去了。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炕上的老人看着开心极了，不一会，奶奶回来了，笑着让他们停下，表示自己来就好。

        冯钰希坚决不同意，看着奶奶去庄外捡来的柴火，眼底黯然，握住奶奶冰凉枯瘦的手道：“辛苦您了，下次让我来吧。”

        冯钰晴也让奶奶坐下，表示有自己做饭。做着做着门外忽然传来兴奋的声音，一个男孩冲进来喊，“表哥，你朋友来找你！”

        男孩身上穿着金色褂子，似乎是农村准备秧歌的服装，他长得好看但皮肤较黑，眼神有股扑面而来的匪气。

        下一秒，男孩就证明了郑司杰没有看错，这男生一进来看见好多人和好多吃的，眼睛一亮，冲上来就是一窝端，什么好吃的都抱走了。

        看见角落里的一箱奶，又尖笑着折回来把它提走了。

        简直就是土匪大扫荡！

        郑司杰皱眉，林云畅当即就要上去抢回来，冯家兄妹拦住他，“别去了，没用的。”

        舅舅和舅妈把表弟纵容得十分缺乏教养，平时嚣张跋扈惯了，野气很重，哪怕家里不缺吃食，他也要抢别人的，似乎抢来的比自己家买来的要好吃百倍。之前他们不是没有阻止过宋旭骄这种恶劣行为，但每次他们的反抗只会给外公外婆惹出一堆麻烦，闹得鸡犬不宁。

        他们深谙外公外婆“寄人篱下”的艰辛，所以一般遇见宋旭骄这种屡见不鲜的强盗行径都是见怪不怪，忍气吞声，只为了给外公外婆安宁的日子，免得他又嚎又叫，再搬个救兵来扰人清净。为了更好避免他作妖撒泼，兄妹两个索性对他的行为选择置之不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能护外公外婆的时间实在太少了，现在护住了，他们不在的时候可不好说。

        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他们现在任由强盗拿走了东西，冯钰希看着角落里消失的箱子，目光涣散半晌，迟缓地恢复过来。

        “为什么啊！”林云畅炸毛了，“我那会给他五十借了他的自行车，他不可能没钱买吃的吧，至于这么如狼似虎的嘛？八百年没见过吃的还是咋了……”

        “算了，孩子。”奶奶佝偻着身子，劝他道：“宋旭骄那娃子就是那样的啊，我们实在是拿他没办法，真不好意思，辜负了你们给小希送的东西了……”她叹了口气，身体发抖，“都怪我这把老骨头太散了，不然铁定给你们要回来。”

        “没事了。”林云畅安慰她，“不要了不要了，反正也是一些吃的。”

        “是啊，没关系。”郑司杰这知道老人的无奈，他觉得这个叫宋旭骄的男孩着实粗野无礼，刚才他通过观察，竟然看出了奶奶对这个“亲孙子”的畏惧，所以这作为孙子的男孩极有可能对亲奶奶动过手。

        该死，越想越气。

        插曲结束，几人面面相觑，然后又心照不宣地继续做起事来，冯钰晴把锅架在老旧的火炉上，取出黝黑柜子里的油瓶往锅里倒了一些，油香味很快窜了满屋，郑司杰闻着很香，道：“这是什么油啊？”

        冯钰晴把葱花放进去拿木铲翻炒，掩住口鼻咳了几下，“胡麻油。”

        “好香。”

        “可以推荐你们买一些试试，它做饼比较好吃。”冯钰晴笑了笑，一缕散发在垂在下颌飘逸着，格外清灵动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微微的骚动，听得有女声道：“诶呀，小舟啊。”

        这声音极其谄媚，屋内的人齐齐一怔。

        看冯钰希的表情郑司杰就知道是谁来了，果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掀开门帘裹挟着冷风闯进来。

        驼色半高领内搭配黑色风衣，微卷的中长发遮挡了一只上挑的狐狸眼，整个人高大帅气，俊美逼人。

        冯钰晴把切好的丸子炒进锅里，看见来人，眼眸亮起来，“夜舟哥！”

        “嗯。”程夜舟朝她一笑，微喘着气，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冯钰希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顿了顿，道：“你来干嘛？”

        程夜舟冷笑：“你收了我的生日礼物，却不让我来，这合适吗？”他把皮手套摘掉扔在一旁，随即对屋内的几人露出微笑，“大家好，新年快乐。”

        几人礼貌地回应了，爷爷奶奶似乎早就熟悉了程夜舟，笑着招呼道：“小舟来了，坐下吧，屋子太小了，受累啦。”

        郑司杰看着程夜舟对冯钰希的眼神，心里升起一个巨大的猜测，若是在以前他不会多想，可是现在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以看见眼前这种状况，很难不让人猜测。

        他回想之前的碰面，肯定地想：程夜舟喜欢冯钰希。

        而冯钰希……郑司杰仔细地想，冯钰希的态度太模糊了，他绝对不是不喜欢程夜舟，而是好像在挣扎什么，具体是什么他无从知晓。

        程夜舟刚准备坐下，门帘又被揭开了，一个穿着红呢子大衣的女人走进来，眼珠子咕噜噜打量屋里的人，视线落到程夜舟身上，立即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哎呀，小舟你来客厅坐吧，这屋子杂七杂八的，环境也不好，大过年的不合适。”说着便踩着红棉鞋走进来，准备叫走程夜舟。

        程夜舟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整了整衣服，拒绝道：“不用。”

        忽然，屋外又传来一道声音，“哎呀，夜舟哥，这屋子多脏啊。”郑司杰循声一看，门帘落下，屋内多了一个扎着鱼骨辫的女生，五官和肤色都算中等，就是脸随了她妈，有点凶，加上说话刻薄，开口就让人印象十分之差。

        郑司杰恨不得粘住她的嘴：屋子不脏，心倒挺脏，自己的爷爷奶奶住这样的屋子还要嫌弃嘲讽，出了这种后辈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冯钰希听她这话，脸色明显不太好，不冷冷地道：“你嫌脏就出去，别在这里折磨自己。”

        宋珠珠眉毛一扬：“表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可是我家，我说话你也要插嘴吗？”

        她妈一听，心里虽认同，嘴上却立刻训斥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呢，你表哥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去去去，屋里摆菜去。”

        赶走不中用的女儿，杨秀梅继续堆着笑劝说程夜舟，“小舟啊，你好久没来了，婶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走，尝尝吧。”

        程夜舟对杨秀梅微微一笑，眼神却黏在默默盛饭的冯钰希身上，见对方没理自己的意思，俊美的一张脸微微变化，却依旧笑得滴水不漏，站起身道：“那就尝尝吧。”

        杨秀梅一听笑得更欢，眼睛都被笑堆没了，忙掀开门帘殷勤地把他往出去迎，“走走走，可好吃了，还有很多肉菜呢。”

        程夜舟笑而不语地跟着她出去了。

        郑司杰心说对一个有钱公子比两位老人都好，实在是讽刺。他视线落在顿了半晌的冯钰希身上，看见他握着米勺的手攥得死紧，骨节泛白。

        —

        程夜舟来到客厅，屋里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冯钰希的舅舅宋峥。

        宋峥面前是一张近两米长的大理石饭桌，上面整齐摆放着许多菜品，鱼虾海鲜凉菜热菜，粗略一算都有二十道之多。

        程夜舟将陈列在眼前的东西尽收眼底，微笑着坐下，“叔叔好。”

        宋峥一向面色严肃，看见程夜舟却也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嗯，吃饭吧。”

        程夜舟掀起风衣，长腿交叠，优雅落座。杨秀梅笑着张罗，“这里什么都有，鸡鸭鱼肉什么的全着呢。”她笑着指桌上的饭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的很勒。”

        说着，又盛了一碗米双手递给程夜舟，“吃吧。”程夜舟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更不拘谨，大大方方地拿起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拆开，挑了一筷米送进嘴里，嚼得极慢。

        杨秀梅略微忐忑地看着他，“怎么了，不好吃吗？”说着就要给他换一份面，程夜舟摆手，宋珠珠又笑着凑上来，“夜舟哥，这里有你爱吃的腊肠，还有你最爱喝的椰奶。”

        “嗯？”程夜舟看向她手里的椰奶，接过来盯着看，俊美的面容微微出现一丝裂缝，宋珠珠没看出来，以为他担心日期，“放心，这是我才拿……”

        程夜舟道：“哪里来的？”

        “……好像是那个屋子拿来的。”宋珠珠觉得有点不对劲，怕自己背锅，连忙把邀功的心思推得干干净净，出卖道：“宋旭骄拿的！”

        “那个屋子”当然是冯钰希外公外婆住的屋子，程夜舟嘴角勾起，把饮料往桌边一放，不咸不淡地道：“这个牌子的椰奶，是我专程托我爸从国外带来的，是我送给钰希的。”整句话咬字清晰，宛若天籁。

        座上的人都愣了。

        顿了顿，杨秀梅干着声音赔笑道：“哎呀，旭骄那个混小子，就爱干这种事，我回头教育他，珠珠，快去把剩下的都拿去还给钰希。”

        她心里火冒三丈，这两个浑崽子，她平时把他们饿着了还是渴着了，总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净给她丢人现眼！眼前这个男娃早些年就在他们家常来，随随便便扔掉的东西卖了都够他们家一个月的开销。

        有一年来，他家里人派了一堆保镖开着他们这辈子都坐不上的豪车来找他，家世可见富贵显赫。万一要是能攀上这样的公子哥，他们全家几代人都富贵无忧了，再万一她家珠珠争气能跟这男娃成一门亲事，那就更加祖坟冒青烟了，眼看这男娃越发俊俏，她得抓紧时机，绝对不能得罪他，可不能让冯钰晴那个鬼丫头捷足先登了！

        珠珠听见她妈让她把剩下的东西还回去，愣住好半天。难怪她刚才觉得那箱椰奶好喝得要命，里面一共十二瓶，她跟弟弟没刹住，一口气喝得只剩两瓶了，他俩瓜分最后两瓶，她没舍得喝她的一瓶，知道程夜舟爱喝椰奶就巴巴送了上来，谁知道现在弄巧成拙了。

        她去哪里找剩下的啊！哪还有剩的！

        万幸，天籁般的声音拯救了她。程夜舟一看就知道是宋家姐弟喝光了，也不打算追责他们，他看着眼前的美味佳肴，指着其中一盘菜道：“不用还了，今天不是钰希生日吗？既然东西已经没了，那就拿一盘这个抵消吧。”

        见事情就要简单解决，杨秀梅求之不得，忙道：“随意随意，多吃点。”

        程夜舟笑得如沐春风，端起腊肠，笑道：“谢谢。”

        杨秀梅的笑脸僵在脸上：“……端起来干嘛？”程夜舟有问必答：“既然是还给他，那我当然要给他端过去。”

        宋峥听着这件离谱的事，一张老脸臊得发红发黑，实在无颜面对眼前的公子哥，巴不得人走了才好，皱眉开口道：“行了秀梅，吃饭吧。”

        一家之主发话了，母亲女儿也不再多说，乖乖坐下吃饭了。程夜舟悠闲地拿起桌上最后那瓶椰奶，朝宋珠珠扯了个笑，“谢了。”

        宋珠珠气得滴血的心顿时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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