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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恨意


“我不过是看不得他们仗势欺人,想予你份糖,安慰你一番。那糖也不是我嫌多不要的,本是我自己要吃的,怕你不收才这么说的。是我思虑欠妥,向你道歉。”于酥接着道。

        她说得详尽,只希望秦敞望不要再有新的误会。

        只可惜这番剖白并未打动秦敞望。

        秦敞望眼中未有半分波澜,问:“说完了?”

        于酥迷茫抬头看她,这与她预想的不同,她以为,这番话说出来,秦敞望至少会有一些对过往态度的愧疚。

        此刻她看去,秦敞望的表情与往日并无不同。

        一样的淡薄无瑕。

        “你不信?”于酥不确定问。

        秦敞望居高临下望着她,道:“重要吗?”

        于酥险些站起来大骂,她说了这么多,他却问,重要吗?

        自然是重要的,她这一身忽好忽差的名声,全因秦敞望,外头的人都说,于氏之女跋扈,隔三差五上秦府,欺压无依无靠的秦敞望。

        更有甚者,说她看上秦敞望惊如天人的皮囊,不顾廉耻上秦府来,强迫他做些不可言说之事。

        若是秦敞望能出来解释一句,她便不必受流言困扰。

        于酥肯定道:“自然重要,重要极了。”

        秦敞望淡淡站着,周遭气息如三更天的月,孤高寡淡。

        于酥等了许久,等不到他的下句。

        她期盼能得到秦敞望的回答,又主动开口道:“若有机会,你可否,替我向外人解释一句?你同他们说,我并非荒诞不经之徒。”

        秦敞望问:“我说的话,谁会信?”

        于酥一愣,没想着他会这么问,“虽无人会信,但也不是不能说。”

        话语刚落,她才看见他眼中明暗交纵的讥刺。

        她恍然意识到,这话就是变相地说,你说的话无人会信。前一刻还在告诉他那群纨绔行径不堪,现下她却同那些纨绔一般,觉着他的话无足轻重。

        真不是个求人的态度。

        正当她思索要怎么接话时,秦敞望开口了。

        他的声线冷淡,道:“你认为,我因那日的事记恨你到如今?”

        于酥问:“不是吗?”

        秦敞望低眼看她,这本该是个放软的表情,在他脸上却觉得淬上了京城最冷的雪。

        他道:“我没那么记仇。不将你的心境放在眼中,只是因为,看不过你罢了。”

        于酥豁然起身,膝盖处钻心的疼让她的呼吸凝固了一瞬。

        只是因为看不过她?

        她只觉得好笑,一路上她都在庆幸找到了症结,事实却是,他压根不在意原委,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厌恶她罢了。

        是她太过高估秦敞望了,还以为他对自己的敌意是以牙还牙。

        因为觉得脱离设想,她怒极反笑,“那就当今夜的话,我一句没说。”

        她想离开,却又想起今日于容的一番举动,便接着解释:“忘了同你说,我今夜之所以来,是因撕毁了于府中的那份婚书,父亲让我来向你道歉,现在看来,是不必了。既你也厌恶这婚书,不如将它烧了,我们一刀两断。”

        听着荒诞,却也能图个痛快。

        话落,她才惊觉,秦敞望的神情阴鸷得可怕,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顶着秦敞望投来的目光,终于将想说未说的话说出口:“秦敞望,你厌我便厌我,我并未害得你什么,你不该对我至此。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赐。”

        父亲的强硬,漫天而来的流言,还有秦敞望见一面便让人心寒三日的姿态,这一年来让她都未过上安生日子。

        从未有一刻,她心中染上了恨。

        将话说开,心头的阴郁消散了不少,她话中含着点痛快:“今日我已与我父亲闹开,往后便不会上你这来,若有幸,今晚便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说完,她不再去看秦敞望,不理会他的神情是否还阴森,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她走得快,等到意识到腿上的不适时,已是走出外堂。

        双腿早已疼得发麻,一旁的侍女上来为她披上大氅,扶着她走入堂前积雪。

        秦敞望面色冷淡看着她离开,外头冷白的积雪衬得她的衣裙如火,落入他眼中如远在天边。

        于酥喜穿红裙,往雪里一站明媚热烈。

        也是一种只可观赏、旁人不堪触碰的红。

        他听过许多人评价于酥,除了她的样貌以外,最多的言论便是关于她的性子的。

        灵动,骄傲,还有难能可贵的善解人意。

        堂下灯火被他用内力揿灭,昏沉的这方天地之间,他蓦地讥然一笑。

        只有他知道,善解人意是假的,骄傲却是真的。

        大抵是没有人见过她的轻慢,才会觉得,她的傲气惹人喜爱。

        -

        三日后,风雪初歇,天明云净。

        距离在雪夜跪罚已经过了三日,于酥身子底好,除去膝盖处的大片淤青,走路稍有不适之外,已无大碍。

        独自在房中关了三日,秦敞望一事,她已想开。

        既秦敞望也厌恶这婚事,必会同自己一般全力阻止婚事,婚约解除,是早晚的事。

        她不必急于一时。

        如今还未到成婚的年纪,待同一时鬼迷心窍要她成婚的爹爹磨上个两年,这婚事黄掉已成定局。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有了解法,顿觉心明气朗。

        她是关不住的性子,正拾掇着自己,想携上新寻到的话本到表姐处消遣。

        正想着事,一个侍女从偏房走来,呈上一份请帖,道:“小姐,王府上的下人昨夜送来一份请帖。”

        请帖上的字娟秀工整,于酥认出,是长芳郡主的长女,翁主宋裕安的字,后者邀她上府中参加她亲自操办的文会宴。

        于酥与她的关系称不上好,被邀请却不足为怪。怎么说她也是当朝太师之女,又有才貌双全的美名,这种诗酒之宴,请她去再合适不过。

        一旁的侍女摸不清她的心思,“小姐要去?”

        于酥眼扫着妆台上的金钗,寻了一支低调的钗子递给侍女,等侍女将钗子簪上,“怎么说也是翁主的请帖,不去于理不合。”

        侍女替她将簪子别好,透过铜镜看于酥,总觉得与平日相比,缺了些艳气。她问于酥:“今日去的人必然多,小姐要不要换身打扮?”

        “不必了,就这样。”于酥拒绝道。

        用过早膳,于酥坐上去往宋裕安府上的车。

        这宋裕安家境殷实,父亲是朝中唯一的外姓王,母亲又是皇亲国戚,自小被惯宠大,若是生作男子,必然是纨绔中的纨绔。

        都说于酥恃宠而骄,在宋裕安面前,前者的养尊处优根本算不得什么。

        在未有秦敞望这事之前,于酥在京城的官家子弟圈中,也算是个众星拱月的存在。

        虽有流言,但她到底还是太师之女,在她进入王府后,认出她的人都和善地同她问候。

        宋裕安办的文会宴不可能寒酸,请的也都是现下颇有名望的学徒。

        水榭外挂着几对飞联,笔锋遒劲,一端被固定住,另一端被寒风带起,墨香四溢在这方亭台。

        于酥只觉得这字迹有些熟悉,乍一想却想不出是在哪处见过。想着大抵是父亲的哪位学生,便没有细想。

        绕过以假乱真的匠雕小山,瞧见山后早已聚了一群人。

        在那一堆锦衣华服之间,于酥瞥见一抹刺眼的白。

        那人如池中玉、江上风,疏离之中掺点风雅,淡薄之间糅些本不该有的贵气,像大荒山中走出的仙人。

        正是几日前,于酥说已经见过此生最后一面的秦敞望。

        她想,若此人待她没有那么疏离刻薄,她必然会惊叹于他的超然气质。

        心中觉得晦气,正想绕开,却听有人对秦敞望说:“想不着你居然能和于府攀上姻缘。”

        姻亲?

        听闻此话,于酥脑中的弦都绷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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