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真假假

所见，一词即可概之——

        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

        目睹了大叔的“真容”，郭朱炀的瞳孔微微收缩。前前后后发生的剧变，那不可谓正常的形象，让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恶寒。

        “师妹她不能感受到这个。”他盯着楚继。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出现变化的只有那大叔一人。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无质的滤布遮掩了一切，受到影响的却只有区区局部。

        没有等他继续深究，这奇异的景象便已经褪去，还复了原貌。

        郭朱炀用异样的眼神审视着自己身旁的这位大佬，自己最初看到的倘若是幻象，难道方才的景象就一定是真实的了吗？

        作为幻千宗的一员，简单的凭借感官来判断事实是绝对的大忌，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场景还复之后，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那大叔一脸感激的笑容，自己的师妹也一如既往，满面写着严肃认真。

        “我什么时候可以现身？”郭朱炀问道。

        “现在，我答应楚继送你回来。”

        刹那间，原本只有两人的场馆之中霍然出现了一人。

        序间之内，天地好似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变化。

        楚继和大叔齐刷刷看向出现在场馆门口的郭朱炀。他注意到两人的视线，略感惊讶，也是明白自己已经脱离了隐身状态了。

        本该在两人身旁的自己，此时却是在大门门口。而川久，也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身边。

        ——不，其实他一直都在这里吧，就像方才的自己一样，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师兄。”

        “师妹，我回来了。……哎，大叔你也在这啊，好巧好巧。”郭朱炀向着楚继点点头，随即佯装惊讶地看向那陈姓大叔。

        男人见郭朱炀在此，心中多少有些惊异。听两人对彼此的称呼，立即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仙人啊，之前多少得罪了，希望你不要在意。”那大叔谦逊的态度和对楚继如出一辙。

        郭朱炀听闻这一番话，默然不语。

        滴泪，淌血，诡笑……

        究竟是什么意思？

        诡异的笑容为什么会和前者悲凄之象相容……

        他有些纠结地看着自己的师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看到的东西。

        楚继挑眉一望，“这位是来替儿子求修真资格的，我觉得可以让他试一试。师兄你有别的什么看法吗？”

        “哦，原来是这样。”郭朱炀“恍然大悟”，接着道：“只要有这样一份心，都可以来我们幻千宗试一试。希望令郎能够成功加入我们吧。”

        他热情地握了握大叔的手，便转头向自己的师妹。

        楚继碰到他的目光，却是有些躲闪。他的心中大致明白，便知趣地把头撇了回去。

        郭朱炀记录了下大叔和他孩子的姓名后，也该打烊了。

        师妹，也是等自己到现在吧……所以打烊的规矩不能坏。

        “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还请日上再来吧。我们幻千修真馆不得不打烊了，你也去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

        “谢谢，谢谢。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目睹大叔走出大门，郭朱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走后，川久依旧没有出现。

        正当他出神时，一只手突然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去喝酒了？”楚继叉着腰，一脸怒容质问道。

        “哎哟师妹别扯了，耳朵要掉了！”郭朱炀嗷嗷直叫，但楚继单是腮帮子一鼓，嗔怪道：

        “嗯？！”

        “……好吧我坦白了，川久把我绑在食铺门口了，他光馋我，一个人吃到现在，我也就现在才回来！不信你闻闻，啊——”郭朱炀作势便张开自己的大嘴，哈出一口气。其下场自然是不言自明，受了楚继一耳光。

        这一掌，来得狠厉，落得轻飘飘，还没她骂得凶。

        “滚开！谅你也没本事在人家背后说坏话。”楚继“不小心”没防备住，嗅到了自家师兄的口气。她一顿有条有理的分析，得出结论：郭朱炀没喝酒！

        这样的话，也没什么理由好怪他的了。毕竟听他这样说，还真挺可怜的。

        再看郭朱炀，抽了风似的，眼睛没命地眨：川大哥息怒，我无意冒犯，为了活命我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他在心中疯狂抱歉，眼神疯狂示意，也不晓得对方收到自己的心意没有。

        “你有病？”楚继见他眼睛眨得汗都流出来了，不禁汗颜。

        “我没事，师妹，咱们关门吧。”久久没有收到川久的回复，郭朱炀感觉他大抵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便稍稍放松了些，预备去掐灯起栅。

        就在这时，他抬眼，面前惊现一只悚人的川久版阴间鬼头。

        郭朱炀手一抖擞，脑子瞬间宕机。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郭朱炀你别吓我！”

        川久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嘴上嗤笑：nozuonodie~

        旋即，川久便已不在原处。

        离开幻千修真馆数千米的山野间，有一座崭新而破旧的单层圆台。

        圆台由一块大青石板构成，其上刻有复杂对称的纹样。

        这样的圆台，是一些阵法师的常用辅件——异端阵法师的辅件。

        川久出现在圆台对面的山头，这片区域之内，并非只有他一人。

        除他之外的另一位存在，此刻正躺在圆台正中心。

        正是陈姓男人。

        端坐山巅，川久俯瞰世界，世界则无资格看他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陈姓男人的身上突然闪烁起红光，从他的体内流淌出猩红的液体。

        清水般的液体流淌急速，在圆台纹样之中肆意穿行。不多时，红水便滋润了整个台面。

        乍然，红光大作。面容红润的陈姓男人反常立起，静默数息，直到一个红袍男子出现在他的身边。

        不是走来的，不是飞来的，而是无端地出现。

        他抚摸着陈姓男人的臂膀，像是在欣赏这一件稀世佳作。

        “陈段，你一定也看到前方的道路了吧？你的心愿很快就能达成了，届时，你们父子俩将共同见证大世的降临。在那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凶徒，天下所有的人都能静心和睦地活着，存在百年，乃至千年。”

        “你，一定看到了吧？这样美好的景象。”

        “桀桀桀——”陈姓男人听到那人的话，笑了起来。

        红润的皮囊不知道是由心所掌，还是被子虚乌有的吊线摆弄着。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们一起努力，干掉幻千宗的那群邪徒，共迎大世。”

        “桀桀桀嘻！——”

        “那么……接受洗礼吧！”红袍男人满意地退出了圆台，双手高举，呼唤着上苍：

        “亘古长存的大厄啊，信徒苦烨恳请无上的您降下福禄，洗脱这对父子身上的芜杂吧！”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诉求，天空突然笼罩起万里浓云，遮盖了漫天繁星。川久望向阴沉下来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圆台之上，从陈姓男人体内流出的红液剧烈地沸腾起来。

        血色的雾气，无尽地分裂，包裹了陈段，包裹了圆台，包裹了广袤的山林。

        看到“繁衍”开来的血雾，苦烨脸上的笑意更甚，跟着雾气的节奏不紧不慢地飞离圆台。不知不觉，他便退到了另一头的山巅之上。

        红雾，在临近此侧的当头，也停止了蔓延。

        他停立在于双头峰之一，见状却是有些不满意。

        “只有这点量吗？……罢了，渡厄那群恶徒也足够了。”

        他祭出一颗無義草纹的珠子，拨之于圆台之上。介入血色雾气無義圆珠开始旋转，亮起的無義草纹熄灭了圆台之上的红光，化为透明珠子内徐徐蓄起的稠液。

        旋转的珠子，是一枚强大的吸引核心。弥漫百丈开来红雾受到来自圆台中心的牵引，逐渐形成了一涡巨大的螺旋。

        螺旋之眼的無義圆珠贪婪地吮吸着造势涡旋的血雾气，中空的珠心逐渐被填满。

        许晌，血雾消失的无影无踪。圆台变得破碎不堪，立于圆台之上的，是形容枯槁却喜色无穷的陈段。

        正应了苦烨所抱怨的，圆珠并没有被填满，九分一的位置依旧空荡。

        “冲刷吧……”峰尖，口中低吟，無義圆珠的纹理再次闪动一瞬。

        旋即，虚空之中传来隆隆的震动声。圆珠炸裂，珠内的液体却又自成一体，就如同定向喷洒的那般，那红液以破裂之处为源，猩红洪流猛烈激荡而下。

        陈段，淹没在了洪流之下。

        洪流，却是贯穿了圆台、山体，遁入虚空。

        尽然，从那之中却依旧听到到经久不息的野性的号叫。

        川久视野，洪流之柱的中心位置，悬浮着一道不可谓人的身影。

        它时而撕扯皮肉，时而断肢而插肋；时而抱头蹲定，时而曲背而啸天。

        这是令人反胃的血腥之景，但瘆人的却远不止于此：

        那怪异的肚皮之上，缓缓地摹出一张人脸，一张稚嫩的、苦痛叫喊着的人脸。

        从这一刻起，洪流变得极不稳定。

        苦烨脸色一肃，手中连忙掐诀为“洗礼仪式”设下边界。

        那怪异、那面孔，仿佛彼此争斗着，又好像彼此扶助。

        渐渐地，那稚嫩面孔变为了一颗小孩的头颅，然后还是胸膛，然后是臂膀，然后是下肢……

        倏地，洪流爆散。

        扑通一声，一个完完整整的，血淋淋的孩童从“陈段”的肚皮坠落到由红液塑成的地面上。

        “完成了。”苦烨欣赏着孩童与陈段，满满的笑意。

        “洗礼仪式”结束，不堪的怪异迅速洁净起来。“陈段”的血肉重新生长，身上污秽尽去，就连衣裳都原模原样地复原。男童身上的血渍散尽，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与一般孩童无二。

        唯一的区别，只有他那双名不副实的肉脚，那只不过是纯粹的摆设品。

        立于红液地面之上的两人，忽然相视一笑，大喊道：

        “爸爸！”“儿子！”

        陈段抱起了孩童，抱着他滴溜溜地转圈圈。

        二人的脸上有的只是纯粹的幸福。

        但在川久的眼中，却只有一对被万道锁链贯穿的千疮百孔的无神之魂。

        “我记得，你不喜欢这样子的真实、美满……”川久冷不丁呢喃。

        他一怔，突然变得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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