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献祭

“婶子，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孩子，我去去就回”。

        妇人的眼睛恢复些神采，她动作呆滞地接过孩子。

        “常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婶子，这两天承蒙你照顾，青州府受灾我不能坐视不理！”

        妇人扯住常岁的衣角。

        “常姑娘你犯什么傻，里正都无能为力，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常岁并没有解释什么，她从白玉镯中拿出一小袋金叶子，背着众人迅速塞进妇人怀里。

        妇人目瞪口呆，她分明瞧见这个袋子是凭空出现在常岁手中的。

        “婶子，我若没回来，还请您务必把这孩子扶养成人，她是我从洪水中救上来的，她的父母大概已经遭遇不测！”

        妇人叹了口气，她娘家姓姜，夫家姓李，嫁到夫家第二年，丈夫掉进水里淹死了，她在娘家被后母苛待，出嫁后连个孩子都没有丈夫就死了，她这一生无儿无女，前两天村里发洪水，她唯一的房子也被洪水冲走，如今能收养个孩子，也算是余生的寄托。

        “常姑娘，我知你不是寻常人，你放心吧！你若平安回来孩子还交给你，你若没回来，我给你立长生牌位！”

        常岁没再多言，她祭出承影，御剑而行，寻找上游的决堤之处。

        “阿娘，你看！剑山站着一个人！”

        正在休息的年轻妇人，顺着怀中孩子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刚才还和他们在一起的常姑娘竟然飞到了天上。

        这一幕也被在场的众人看到。

        一旁的李秀才瞠目结舌，常姑娘很像话本小说里御剑飞行，逍遥四方，行侠仗义的仙侠。

        “老天爷啊！神仙下凡了，常姑娘一定是神仙下凡来救助我们的！”村里的九阿公激动地连拐杖都扔掉了，朝着常岁远离的方向，缓缓跪拜了下来。

        “一定是神仙，昨晚我没睡着，迷迷糊糊好像看见，常姑娘全身在发光，那些光顺着常姑娘的手指流向了我们的身体里，今早一醒来，我感觉没那么饿了，浑身也有劲了”。

        众人七嘴八舌，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下，他们更愿意相信，他们一直供奉的上苍没有忘记他们，专门派神仙来拯救他们了。

        从上方俯瞰整个青州府，哀鸿遍野，满目疮痍，多数民房被洪水淹没，百姓不得不舍弃家当拖家携口来山上躲避洪水。

        有来不及逃命的，抱着根断木漂浮在洪水中，挣扎求生，洪水中各种家畜的浮尸皆漂浮其上。

        常岁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

        一路溯游而上，常岁在横陇县地界找到了洪水的源头，原来是横陇地界的泯江决堤了。

        整个横陇县都被洪水淹没，此处灾情甚至比青州府还要严重。

        此段的决堤口长约数丈，滚滚泯江之水正不断从决堤处涌出，整个横陇县像是一片黄色的汪洋。

        要是师傅在就好了，他是渡劫期的修为有排山倒海的能力，施法搬来一座大山就可以堵住决堤口，可常岁只是金丹初期的修士，没有这么大的神通。

        该怎么办？她多耽误一刻钟，可能就会导致几百人死亡，青州府可是有整整三十万的百姓！

        对了，白玉镯，常岁手腕上的白玉镯是玉髓炼化的芥子空间，能否用白玉镯堵住决堤口？

        常岁取下手上的白玉镯把它抛向空中，并催动全身灵力炼化它，白玉镯顿时化作块块玉砖朝决堤口飞去，终于炼化完成后，常岁已是全身灵力耗尽。

        “郎中这是？”

        水部郎中蔡廷率部下正勘察横陇县泯江决堤口的情况，以求应对之策，却不妨瞧见了上苍显示神迹的一幕。

        青州府受洪灾，青州知府不敢大意，派人八百里加急把灾情上报朝廷，睦州连月暴雨，导致黄河水暴涨，而衡陇县的泯江支流六塔河河道狭窄无法容纳大量水流通过，导致河岸决堤，整个青州府死伤人数和毁损物资“不可胜计”。

        朝廷立马安排水部官员前去青州查验详情，并调派救灾物资赶赴青州。

        自不语，怪力乱神，蔡廷是进士出身，又在水部任职多年，并不信鬼神之说，可如今他分明看到无数玉砖从上方云层飞出，直接把决堤之处堵了个严实。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不成？

        正当所有人以为决堤口已经被解决时，承影剑上的常岁却发现了堵在决堤口的玉砖正在松动。

        此刻还沉浸在神迹中的众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旦玉砖松动，汹涌而来的洪水将会把他们全部卷进洪水中。

        蔡廷与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高山的山腰处，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山连日被洪水冲刷早已不堪重负，再被洪水冲击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山体坍塌。

        思虑片刻，常岁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从头上抜下金簪，硬生生从自己的灵府中刨出了自己的金丹。

        师傅说修士的金丹是一切修行的根基，有固本的作用，但愿这颗金丹能加固河岸。

        金丹化作一道金光飞进白玉砖处，白玉砖瞬间凝固成一道坚实的河堤，决口终于被堵住。

        灵府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常岁已经很久没有感知过疼痛了，生刨金丹无异于剜心，她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倒在承影剑上。

        修行人没了金丹，就是一名普通的凡人。

        常岁苦笑一声，好在她还活着，想她最初的目标就是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灵力耗尽，常岁无法自己御剑飞行，她拍了拍承影，“辛苦你了老伙计，还要麻烦你带我回陈德镇一趟。”

        她需要去陈德镇看看，确定洪水都退去，她才能安心。

        然而一路而来，常岁发现上游的决堤口虽被堵住，但洪水入海之势依然缓慢，按照这个速度，全部泄洪至少需要数十天。

        可丽水村被困在山头的那些人等不了，在洪水中挣扎求生的人也等不了。

        青州府靠海，地势也比较低，按理说洪水应该顺流入海，但如今这状况，入海口必定被堵住了。

        从上方俯瞰，自西奔腾而来的洪水，绕过镇上的浮屠山也就是丽水村村民躲避的山头，分成两股入海，且上游的断木落石把本就狭窄的河道堵的严严实实，所以泄洪速度才如此缓慢，为今之计只有疏浚河道。

        “是常姑娘，她又回来了”。李秀才兴奋地指着天空。

        丽水村的村民看见上空从西边一闪而来一道流影，流影靠近，正是常姑娘。

        村里的九阿公带头，一众人朝那道身影跪下，九阿公老泪纵横，口中不断念叨着“神佛保佑！”

        “你们快起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人士，当不得如此大礼！”

        把村民扶起后，常岁缓缓道，“这次洪水原是横陇县泯江决堤引起，如今决堤口已经被我修复，洪水依然退势缓慢是因为洪水导致了河水改道，浮屠山挡住了洪水去路，只有把浮屠山劈开才能加速泄洪，保青州府三十多万条性命！”

        “劈山！”

        李秀才在《列子》中读到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劈山不是移山，浮屠山绵延十多里，非有仙人之力如何能劈开？

        在场的众人听闻此话，俱是一脸地不可置信，常姑娘说她是修士，他们不懂什么是修士，只知道这么一个纤弱的姑娘不可能劈开浮屠山。

        “我亦没有十成的把握，如今只能一试，若不然只能被困死在山上。”

        得知常岁不是仙人后，众人说话也没了顾忌，一时间众说纷纭。

        “常姑娘，你如此年轻当真有能力劈山…”

        “常姑娘，你万一劈山不成反惹怒山神怎么办？”

        “对啊！你是修行之人，一个飞剑就走了，留下我们怎么办？”

        常岁轻咳一声，默默咽下漫涌到喉间的鲜血，内心竟有一丝悲凉。

        “诸位放心，浮屠山是无神位之山，无需担心惹怒山神。”

        李婶子抱着孩子挤到常岁面前。

        “常姑娘，我虽凡人，但也知道这劈山乃是仙家的本事，可不能因为我们而损了你的修行啊！”

        常岁还未接话，人群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便立马扬声道：“李婶子，你可不能这么说，常姑娘慈悲心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她合该救我们的。”

        男子话音刚落，不少人立马跟着附和。

        “昆良说的没错！”

        “是啊！是啊！还请常姑娘救我们于水火。”

        ……

        生挖金丹留下的疼痛让常岁有些难以忍受，见此情形，她不禁皱了下眉。

        师傅说修士不该擅自干扰人间因果，许多修士怕与凡人扯上因果，甚至从未踏足过人间。

        可既已入人间又如何见不到人间疾苦，见到疾苦又如何能不管，天生万物唯人为贵，她心向长生，更是生而为人。

        今日劈山势在必行，洪水一日不退，青州府三十万百姓便一日受累，更添许多溺死的冤魂。

        常岁轻轻碰了下李婶子怀里的孩子，那孩子露出两颗小米粒般的牙齿，朝她笑得无害。

        “这孩子命运多舛，但愿她以后一生顺遂，就叫她安平吧！”

        说完，常岁从怀中拿出一张聚灵符贴在身上，双手掐诀，随即众人上方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结界。

        做好一切后，常岁拍了拍承影，剑身传来一阵嗡鸣。

        “帮我一把，老伙计！”

        承影旋身静静停在常岁脚边，常岁踏上承影，一人一剑绕到浮屠山的最左侧。

        常岁收起承影，飘浮在半空中，似是察觉到常岁的心思，承影不断发出嗡鸣声，刚刚有意识的剑灵丝毫不能阻止主人接下来的动作。

        常岁双手结印，空中逐渐浮现一个半尺左右的光圈，她不顾承影的嗡鸣声，直接施法把承影送走。

        承影陪了她三十多年，她怎能舍得让承影和她一起献祭。

        常岁曾在小师兄给她的白玉镯中发现一本《太一术》，不知白玉镯的上一位主人是谁，《太一术》竟然记载了各种神鬼莫测的秘术，里面曾有一篇以身殉江疏通河道的秘术。

        既沾染了青州的因果，索性就做到底，她金丹已毁，往后余生无缘大道，今天就把这段因果彻底了了。

        “太一生水，水辅太一，是以成天，……，九幽神明，敬我以往，以身为献，弥水溃决。”

        烈风呼啸，半空中的青衣女子衣袂翩跹，青丝飞扬，眉目冷然，无悲无喜，恍若神明。

        她周边的洪水剧烈颤动，水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俄顷，漩涡中飞出一条巨大的水龙。

        常岁双手掐诀，飞身朝那巨龙扑去，待到身体完全融进巨龙中，巨龙仰天昂首嘶鸣，长约百丈的龙尾砸向浮屠山的左侧，瞬间浮屠山左侧山体崩裂，形成一条宽约十多丈的缺口，洪水瞬间从缺口处奔流而下，东流入海。

        白色透明巨龙在半空转了一圈，又一头扎进洪水中，再不见了踪影。

        丽水村众村民神情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是上古楚地遗民，多少知道些祖宗的巫术，常姑娘为了青州府的百姓，竟把自己给献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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