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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年之仇


缘遥一人坐在内殿,他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包括阿郭。几乎一夜未睡,缘遥的身子还有些僵硬,天未亮,他就出了江波殿。刚才在天枢门外,他听到宫人的传言,在缘熠大婚上,杀死冯心宿和八王子缘弘的主谋是庄贤娘娘。无论结果是不是真的,看来,缘稹这一次将刀对准了庄贤娘娘。
  先王七日丧期一过,缘稹在武仙宫接受了朝堂百官的三跪九叩之仪。君王复利在继位之初杀了怀姓五宗,留给缘稹一个太平的江山。
  缘稹跟他的父王一样,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功臣。先王的遗诏是用王衍来做辅政大臣,他将太宰王衍当成了摆设,大部分国事,他更愿意跟他的舅父陆学成商量。
  这是小门小户的弊病,当有了权力之后,总怕分享之后会被别人拿走,所以,他用守财奴的心理在护着他父王留给他的权利,不愿意分权。但缘稹有一点思路是清晰的,就是功臣必须杀,尤其是在新君继位之时,功臣会凭借资历和人脉架空继位者,导致朝纲大乱。
  缘稹纵观了一下他的朝堂,最不放心的还是那几个,太保萧景,太宗邓荣,还有太师桓杨。其余的,他不担心,他父王在位时,已经帮他杀的差不多了,外戚杨轩,太师吕明仕,还流放了缘礼的外祖父庾绍亮,权力基本都回收了。其次是他父王留下的后宫,这是一个乱摊子,先王尸骨未寒,要动他的妃嫔,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这些人不除,他心中也不安稳,尤其是缘熠母子,让他晚上常常失眠。按理说,新君继位,缘熠已经被册封怀安君,他理应带着他母妃去到封地,但缘熠迟迟不动身,更让缘稹起了疑心。
  当一件事情想多了,难免会起杂念,缘稹就是这样。本来,他只想下诏让缘熠快点离开京城,后来看到庄贤娘娘后,他又想到了他的母妃。想到他母妃,自然不能不提他母妃的死因。若不是缘稹当了王,可能他都不会再想起这件事,缘稹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为他母妃报仇,他有想过,只限于心里想,脑袋没有想过,所以,当他突然拥有权力时,他有些慌,不知该怎么用,但他脑袋里的念头很清晰,为他母妃报仇。他虽然没有见过庄贤娘娘杀他母妃,但从偶尔扬起的流言中,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从来没有表露到脸上,以至于,他舅父也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缘稹脑袋上没想过,他舅父可无时无刻都在想。若他妹妹活着,陆家何至如此,缘稹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如今这个结果,陆学成归功于老天爷,是老天爷垂爱,选中了缘稹为北冕国的君王。
  权利的土壤上最不缺的就是人,限制因素只不过取决于这一亩三分地有多大,能容纳多少人。如今,这一亩三分地为陆家、为缘稹提供了广阔的平台,只看怎么锄。
  主意是陆学成提的,方法是缘稹想的。平日里不动声色的缘稹想了,必须一击即中,让庄贤娘娘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报复才有效。
  如今他是北冕国的王,他有这个能力,权力就是能力的体现。
  缘稹找来荞衣公主之前的婢女,让她揭发庄贤娘娘是杀害冯心宿和缘弘的幕后主使。在长期的朝堂之争中,陆家一直扮演着配角的角色,偶尔出个主意、发表点儿见解,也多以保命为主,都非诚心诚意,所以,陆学成在左携仆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年,并非他能力问题,今日的发挥才是陆家正常水平。
  这件事,也在缘熠心头压了快十年,他一直以为,缘稹不会记得,原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些年,他一直都默默记着,终究是要讨回去的。
  “母妃,儿臣去求大王,儿臣愿与母妃一起回封地。”缘熠跪下来求庄贤娘娘,他终究还是心善,缘炜死了,外家被流放,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她母妃,却要在晚年之时偿还那些罪过。
  “熠儿,你糊涂,就算是缘稹赐死本宫,你都不可以回封地。”庄贤娘娘也同样跪在缘熠身旁。“你若是回了封地,就再也没有机会成王了,缘稹越是逼你,你越要留在北冕城堡。”庄贤娘娘不管缘稹这一刀是砍向她还是砍向缘熠,她统统一并受了。先王驾崩,如今的后宫也不再是她的后宫,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们这些老人儿也是时候退居幕后了,但缘熠不同,只要他留在京城,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可以第一时间想好应对策略。
  “母妃,你就让儿臣做一回孝子吧,这次听儿臣的。”缘熠脾气已经上来了,做这个决定,本就艰难,这几日他派夏训在四处找铃儿,若是此时回了封地,他与铃儿就再也无缘。
  “忠孝两难全,缘炜与母妃的仇,日后,你都要讨回来,母妃相信你。”
  庄贤娘娘眼睛里的目光坚定,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此刻,她早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不仅做好了准备,她也想好了应对的策略。缘稹借心宿之死来报他母妃之仇,一箭双雕,既不动声色地除了她,还斩断了缘熠的臂膀,挑拨缘熠与冯志的亲家关系。所以,在朝堂对质时,庄贤娘娘避重就轻,只承认她指使人下毒杀缘弘。

  “若不是缘弘死了,你有机会坐在这王位上吗?”庄贤娘娘死到临头依旧固执,她抬着高傲的头颅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缘稹,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大胆,残害王族,罪加一等。”缘稹大声道,当他与庄贤娘娘四目相对时,他心中的胆怯不知不觉爬到了脸上。
  “生在王族,谁不是战战兢兢,安心和舒心都是留给死人的。”庄贤娘娘绝口不提杀冯心宿之事,杀心宿一定会影响到缘熠,无论是德还是律例,冯心宿的死一定要与宝泽殿和宝墨殿没有干系。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缘稹的朝堂收到了数十封参庄贤娘娘的诏书。这里面,尤其以司寇贾斌写得最出色。赵政先是给缘稹杀庄贤娘娘找了一个名分,先王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杀他的宠妃,会给天下人落下不孝的名声。他旁征博引,也引用了上古事例。
  庄贤娘娘左右朝政,三公六卿都任尔指挥,操纵生杀,残害王族,下臣闻帝尧之世,亦有共驩,及至虞舜在位,咸就诛殛。由此言之,大行文王在天之灵,固有待于大王之睿断也。
  司寇贾斌面相老实、为人忠厚,却见多识广,无论是朝中大员还是王族子弟,都出入过他的廷尉司,老实人已经慢慢变得老练起来,现在看来,是君王复利没有用好他,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他不单单是个浑身是胆、威武不屈的廷尉司司寇,在揣摩人主之意这方面,他一点儿也没有前任司寇的木讷,倒有着王衍的见风使舵和圆滑。
  看起来是贾斌能力提升了,这实际是陆学成的借刀杀人,唯有除了庄贤娘娘,潜藏在北冕城堡内部的夺权隐患才能拔除,才能从内部彻底稳定下来。贾斌先是将缘稹的家事以庄贤娘娘干政夺权为由,上升成了国事。之后,又为缘稹找来了历史根据,庄贤娘娘一下子变成了上古时代的奸臣共工和驩兜,杀她只是完成先王的未竟之志,不杀反而是新王缘稹不孝了。
  缘稹想杀庄贤娘娘的心经过这几日,早已水涨船高,但他沉得住气,在武仙宫大殿上给了庄贤娘娘最后的辩白时间。缘稹让她为自己申辩,也只是故作姿态,他刚刚掌权,需要有这样一个机会来立威,他的一招一式都在模仿他父王,故作“公正”之姿,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的臣子挥手致意,既显示他的权威,又表现了他的仁慈,他都已经想好了动作,要在金鸾椅上,满脸笑容地“原谅”庄贤娘娘,对这位杀他母妃的“老者”表现出他的仁义孝道。
  庄贤娘娘无疑是有份量的,她宠冠后宫十几年,此刻跪在他的脚下,无论她心中是否臣服,这天下已经是他的了,她的性命任他拿捏。
  这样一个有份量的人辩白起来也是有风险的,她的洗白很有可能会生出动乱的火星,再加上之前她在朝堂的人脉,稍加助力,局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缘稹对他手上的王权有着足够的自信,他谅庄贤娘娘也辩不出所以然,就司寇贾斌这一条左右朝政,都能让她翻不了身,她凭什么指挥着满腹经纶的三公六卿,现在可不是他父王的朝堂了。
  “大王,心宿是缘熠的王妃,本宫与冯家一向交好,有何理由要在缘熠的婚礼上指使九公主的婢女杀心宿,更何况,九公主与心宿也情如姐妹。”庄贤娘娘一向伶牙俐齿。“本宫要杀的,从头到尾都是八王子缘弘,大王今日能坐在武仙宫宝座上,也是有本宫一份功劳,若不是当初本宫帮大王除了缘弘,何来今日的王位?”庄贤娘娘自知难逃一死,说话也不管轻重,说得大殿之上的缘稹,脸也青一块,白一块,庄贤娘娘大笑了两声,笑得群臣也都纷纷站在她这一边附和,都被她女中豪杰的勇气给摄服了,被陆学成收买的荞衣公主的婢女,愣是被庄贤娘娘说得哑口无言。
  缘稹这一技挑拨离间之计,演到最后,杀伤力也变弱了,但还是让郁郁不得志的冯志终于解了心头之恨,虽然都是君王复利家人的手,但冯志迎来了真相大白之日,死去的冯心宿终于可以瞑目,他也可以心安了,他与缘熠的关系也急转直下,形同陌路。这步棋,既报了当年的杀母之仇,也打掉了缘熠身边所有的支持,亲家冯志与他反目,母妃被赐毒酒,以同样的方式死在宝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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