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问天宗，苍灵台。

        冷清的屋舍内飘着几缕药香，房间宽敞轻纱半笼，桌椅錾金镶玉，衔珠含翠。

        晏风雪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这都七日了，晏师弟怎么还未醒？”

        “掌门师兄怎么来了，晏师弟受伤过重，光温养神魂就要不少时日。”

        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此时正皱着眉头望着安静躺在床榻上的俊美男人。

        对方眉如烟柳，面容清濯，闭着眼的时候，细长的眼睫在眼脸处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眉间的阴沉郁结之色消失了，反之多了几分柔和与温软。

        少年依依不舍地将视线收回，遗憾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晏师弟醒来后，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想到这里，他瞪了一眼远远坐在窗边的年轻男子，气鼓鼓道：

        “你明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又为什么故意气他！告诉他你突破练虚后期的事。”

        对方抱胸靠在窗棂上，闻言冷笑：“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自己心胸狭隘，能力不济，还能赖我头上？”

        叶臻本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察觉了塌上之人的动静。

        晏风雪撑着头从塌上坐起，不太清醒地半睁着眼，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就移开了。

        七日前，这具身体的原身因为被师弟一激强行突破导致神魂俱灭，而他刚好接管这具身体。由于突破受了伤，再加上神魂的融合需要时间，便昏睡了整整七日。

        见他醒了，叶臻高兴道：“晏师弟怎么突然醒了。”

        “被你们给吵醒的。”晏风雪道，说完便懒散地靠在塌上，浑身一副没骨头的慵懒样。

        靠在窗边的年轻男子嗤笑一声，等叶臻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窗上的竹帘轻轻晃了两下。

        晏风雪还是第一次用人类的身体，发现除开最开始的不适应，等习惯了之后还挺舒服的。

        叶臻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确实是他疏忽了，明知道对方要静养，竟然还差点跟人争执起来。

        不过晏风雪话虽这么说，语气和姿态却没半点不满的意思，让他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师弟如今感觉如何。”一直坐在一旁的玉石桌旁默不作声的男人开口了。

        对方声音沉稳有力，一开口便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晏风雪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学着原身的口气回道：“并无大碍，掌门师兄不必多虑。”

        “怎么没事！”叶臻急道，“晏师弟你因为强行突破，导致根基受损，虽然保住了性命和修为，但是之后都不能过度使用灵力，不然”

        他观察着眼晏风雪的神情，最后咬牙道：“不然很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晏风雪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担心他无法接受沦为半个废人的事实。可他既然是天道化身，就不需要用身体引渡灵力，只要一念之间，天地间的灵力都能为他所用。

        叶臻盯着他反复看了几眼，像是要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最后他才确定了，晏风雪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他暗道难不成遭此大难晏师弟的心境都开阔了？

        “修为境界都可以再修，根基受损也可以温养，而命只有一条，我自然分得出轻重。”晏风雪道。

        “晏师弟能这么想最好。”

        被唤作掌门师兄的男人欣慰点头，起身道，“既然晏师弟醒了，躺了这些时日也该在宗门里四处走走，之后切记莫要再逞强。”

        见晏风雪点头，对方才放心离开。

        叶臻看晏风雪气色好了许多，便开口道：“刚才掌门师兄让你出去走走，不如去师弟的揽尘峰看看，还能顺便取几味灵药。”

        左右无事，晏风雪就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

        他会来到修真界，是为了找到天命之子，如今他会降临问天宗，那么天命之子可能就在附近，就算不在问天宗，也可能在问天宗附近的城镇州域。

        既然他来了，那早晚都会见面的，不必急于一时。

        揽尘峰位于南边的山脉，一片苍翠，峰脉上空终年漂浮着五彩云雾，是各种灵药产生的异象。

        晏风雪看了一眼，心知能产生这种异象的，起码是天品的灵药。

        问天宗不愧是修真界五大仙宗之一，数千年的底蕴不是一般宗门能比得上的。

        “晏师弟若是想要，等等也可以去取一株。”叶臻冲着他眨了眨眼，笑道，“是师兄从秘境寻来放山上养着的，就是拿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晏风雪淡淡道：“我如今的情况，也不是一株灵药能治好的，倒不如叶师兄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叶臻听了眼里黯然了几分，即使是再顶级的灵药也不是万能的，再高明的医术也是如此。

        旁边有人见到叶臻，态度十分恭敬上前行礼。

        在晏风雪眼中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一个个上了年纪的长老弓着背，对着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满脸堆笑，而旁边的弟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见晏风雪同叶臻同行，他们都不敢怠慢，最后还是叶臻觉得他们吵吵闹闹听了心烦，索性挥挥手把人打发了。

        揽尘峰也被称为问天宗的药峰，越往高处药园的级别也越高，若无一定的身份权限是无法踏足的。

        叶臻还想领着他往山上走，晏风雪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走在山中石道上能看到来来往往穿行在各个药园中的弟子，看上去十分热闹，却让晏风雪皱了皱眉，反而是山下静谧冷清的氛围让他舒服。

        “既然是随便走走，那么山上山下都无所谓吧。”他开口道。

        叶臻愣了一下，想想觉得确实是这个理，也就由着他了。

        方才他们降落的地方是山腰位置，往上是高阶药园，而往下就是一些低级的药园，照料这些药园的也是一些上不得台面地位低下的妖仆和杂役。

        在他看来，以他们的身份，完全不必屈尊降贵去那种地方。

        等他反应过来，晏风雪已经往山下走了，叶臻叹了口气也追了上去，心道反正去哪都一样。

        至于灵药，晏师弟也不通药理，左右都是要自己分拣好，派人把对方温养根基的药送过去的。

        晏风雪自然不知道叶臻心里所想，他不由得开始回想脑海里关于天命之子的事。

        天命之子是被天道选中的人，身负气运，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在经历了成长中的必要磨砺之后，终会得道飞升。

        可是在他的一场“预知”中，天命之子死在了得道的路上，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天命之子行事风流恣意，加上一副好容貌，长于钻营人心，给他招来不少风流债，可最后竟然被自己的烂桃花给整死了，恐怕人间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对方虽然不是死在那些所谓的追求者手上，却也是因他们而死。

        而他给对方的天命，可从没有情爱这一条。晏风雪面色微冷。

        按照天命之子的成长轨迹，对方如今应该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说不定已经拜入某位修士的门下。

        若他想找到天命之子，恐怕还要等待一个契机。

        落后他半步的叶臻突然叫了他一声，晏风雪顿了一下，没有躲闪，任由一个黑影撞进了他的怀里。

        对方一个不稳就要往后摔去，晏风雪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对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向后退去，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晏师弟，你没事吧？”叶臻赶快上前，见晏风雪没事，这才道，“你刚刚是走神了，怎么躲都忘记躲了？”

        他看了一眼对方被印上几个黑手印的白衣，越看越觉得牙疼。

        “忘了。”晏风雪随口回了一句。

        他方才是能躲开的，虽然这个少年速度快，但是速度再怎么也不可能快过练虚修士。他之所以没躲，是因为他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天命之子的气息。

        晏风雪的视线落在那个少年身上，眉头紧皱。

        怎么可能。

        但是他确确实实能够肯定，对方就是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本应该是要被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虽然起于微末，却能很快脱颖而出，显露出自己的锋芒，而不是像一条没人要的小狗，趴在地上像是连活着就很困难了。

        晏风雪的眉心狠狠地刺了一下，天命之子如今十五岁了，竟然还未开始修炼，即使有再好的天赋，早晚也会被挥霍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臻见晏风雪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个少年身上，不由得也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

        这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虽然看的出是杂役统一的服饰，但是这身明显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问天宗身为修真界五大顶级仙宗之一，怎么会缺了杂役一身干净衣服，传出去还不受人耻笑。

        想到这里叶臻面色一寒，平日里他并不会在乎别人搞这种折辱人的小动作，但是刚好给他撞破就不一样了。

        “你还敢跑！药园里少了一株灵药，就是你偷拿的吧！说不定之前丢的那些都是进了你这个臭小子的肚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从药园里传出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拿着一根棍子从药园里跑出来，这一身赘肉随着对方的跑动一颤一颤的，看着还有几分滑稽。

        他看到晏风雪和叶臻二人也没有在意，而是直接举起棍子往地上的少年身上抽去。

        就在他以为一棍子要打上去的时候，突然那根木棍直接崩碎了，木渣直接扎入他的手掌，血流不止，痛得他惨叫一声，捂着手掌瞪着晏风雪和叶臻。

        现在这里没别人，肯定就是这两个人动的手！

        但是他不敢开口，这两人有恃无恐说不定身后有不小的背景，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药园看管，而且还是这种最低级药园的，真碰上一些大人物，他就是能被随手碾死的存在。

        他心里暗暗记住这两人的长相，暗道等他回去跟舅舅打探一下这二人的身份，报仇也不急在一时。

        晏风雪看了叶臻一眼，知道对方方才出手了。他们作为问天宗仙君，平日里也不是谁都能见着的，这名药园管事没认出他们，他也不觉得奇怪。

        他将视线落在地上那个少年身上，半天没有动作。

        “师弟，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见血还晦气，不如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叶臻道。

        晏风雪却看向地上的少年，出声道：“把头抬起来。”

        少年慢慢抬起头，一双幽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他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流畅又干净，虽然模样还有些青涩，但五官已经有了之后俊美无俦的影子。

        由于刚刚跑得太快，少年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额间升起细汗，墨发被汗湿贴在脸侧。

        “你叫什么名字。”晏风雪道。

        少年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模样好看的白衣修士在对自己说话。

        “陆沉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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