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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乐章 爱告诉我(7):花礼祭(二合一)


  晚八点整,赤红教堂,东道主与宾客云集广坐。

  “嘭!嘭!嘭!——”(感谢白银大萌先兆者谔谔)

  数百根礼筒齐齐喷响,色泽缤纷的彩带、花瓣和金银箔纸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

  “赞美盛夏!”

  今天的主持人是身着鲜红华服的芮妮拉。

  下方掌声雷动,赞美高呼不休。

  虽然在名歌手大赛中意外失利,但这位布谷鸟小姐今夜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以她的姿容和才貌作为今晚的礼仪主持也是众望所归。尽管她的引导词不算多,但光站立在台前,便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官享受。

  所有灯光阵列如梭子般接连启亮,从视野最远处的边界开始,那些白色和桃红交织的手工抹灰墙的阴影迅速消融,而穿插在拱顶和廊柱间的浮雕与油画,正在一幅一幅变得光泽满溢。

  克雷蒂安家族的长子特洛瓦,也在跟随宾客一起欢呼鼓掌。

  西装革履的他现在内心欢欣、激动又五味杂陈。

  第一次获得联合公国这最高规格盛事的观礼机会,而且,得益于自己那两位正在后台待演的妹妹现今的特殊地位,他受邀落座的这一片席位非常靠前,相邻比肩的宾客们,都是上流社会的大家族绅士与淑女。

  那位法雅公爵之女温妮莎夫人,就在特洛瓦桌面对席的两米之隔,她邻座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公国的豪门名流——这样的结合是可以预料且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自从她年初嫁做人妇,像今天这样能见面的场合、尤其是近距离见面的场合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两千多个相识的日夜,作为弥辛城邦领地商会家族的长子,特洛瓦依旧在用扩展商会版图的实绩事业,向温妮莎表达着自己的倾慕与忠诚,也仍在像众多爱慕的下位者那样,持续接受着她的褒扬与宠爱。

  这无疑是“宫廷之恋”,是“典雅爱情”。

  如果有某位有心之人用这种“刁钻角度”去做统计,他会发现在今日的东道主与宾客中,特洛瓦与温妮莎的故事绝非个例,这里存在的“宫廷之恋”关系多到令人瞠目结舌。

  仿佛是邀请函的枯萎与充盈机制定向筛选出的。

  “你们!早期的杰作、造物的宠儿......

  一切造物的巅峰、朝霞映红的山脊、正在开放的神性花蕊......”

  愉快、柔软、又充满幻想风格的音乐声响起。

  “花礼祭”第一致敬环节,中心礼台上的唱诗班开始演绎无伴奏众赞歌。

  这些作品的文本,均出自南国历史上第一位桂冠诗人本·琼森之手,内容多表现对花卉造物的礼赞和精神愉悦的追求。至于音乐部分,则来自于后世音乐家的优秀编配版本,更加贴近浪漫主义风格的表达习惯。

  按照惯例,合唱指挥由大主教菲尔茨先生担任。

  “你们!光的铰链,穿廊,台阶,王座,

  本质铸成的空间,欢乐凝结的盾牌,暴风雨般激奋的情感骚动

  ——顷刻,唯余,明镜;

  狐百合花的肌腱次第开拓,在山岗之沿,原野之晨,

  得见嘹亮重霄的辉光,涌入充盈的怀腹!......”

  四部伴奏独唱、二重唱、三重唱及卡农轮唱层层递进,许多听众在激昂振奋中暗自点头握拳。

  大主教先生今年的处理风格不同以往,速度出人寻常的快,力度变化做得非常激烈,与他们潜意识中的亢奋情绪非常契合。

  “呼啦——”

  随着众赞歌的进行,廊台上呈花朵造型的蜡烛尽皆燃起。

  火光在长椅长桌的轻盈弧面上跳跃,那些填充在半透明内部的弹珠,也似乎亮转了起来,在碗碟杯盘上映衬出五光十色的幻彩。

  “好久没见你了。”对面飘来有如天籁的嗓音。

  “啊!…”

  受宠若惊的特洛瓦瞧向那烛光潋滟的脸蛋,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也没有很久!…哈哈。”

  温妮莎竟然朝他举起了红酒杯。

  她今晚穿着翠绿色的碎花礼裙,眼眸是一片端庄又温柔的笑意,语气又似乎带着感时伤逝的柔弱和微恼:

  “也过了一整个春夏,你说过给我准备的两首歌呢?”

  “我在练,可以很快唱给你听。”特洛瓦连忙举杯回应,他想起了还是去年冬天,自己站在法雅公爵城堡塔楼下与她的约定。

  一时间心中有些伤感,但聊天话题如此展开,又有些隐隐约约的欢悦。

  他唯独没意识到眼下的社交场面有些散得不正常——这位贵妇的丈夫没有一同和自己打招呼,而是单独在和另一侧的女士言笑晏晏,这似乎不太符合上流社会或骑士准则中的社交礼节。

  “叮——”两人碰杯。

  “今晚我穿搭得还不错吗?”温妮莎又问。

  “时尚的风潮……我觉得很好看,很好看。”

  她的胸和肩上的无暇雪白在烛光下被染成酒红,流动又荡漾,让特洛瓦有些晕眩。

  “很快唱给我听是多快?”对方笑着眨眼。

  “下周就行,或者,或者明天。”特洛瓦将面前空盘里的刀叉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温妮莎持着毛巾,拭了拭泛红的细嫩肌肤。

  特洛瓦闻到了空气中令人悸动的幽香。

  好像是近月在贵妇和贵族小姐圈中都有流行的一款“精油”,他也是在其他人口中听说的,作为克雷蒂安商会家族年轻有为的后辈,他的社交圈层次虽然低了点,但也和上流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定要明天吗?”温妮莎带着笑意倾了倾头,一缕微卷的发丝都触到了桌布上。

  持着酒杯的特洛瓦心中一动,有些话想要脱口而出。

  但下一刻,他却感受到某种细腻而火热的感觉触到了他的脚踝,不由得下意识地坐退一步,让余光能够看到温热源头的方位——

  令人心跳近乎瞬间停止的一幕。

  长桌底下,她居然踩下了自己的高跟鞋。

  那裹着光洁杏色丝袜的纤柔脚趾,正若即若离地从自己小腿间划过。

  ……

  中心礼台上。

  第二环节已经开始,这是费顿联合公国一年一度的“授勋授爵仪式”。

  今年授予爵位的有二十多人,他们先半跪接受埃莉诺女王的配剑贴肩礼,然后手捧自己亲手采撷的缤纷花束,登阶献至金红色庞大大物“欢宴兽”的演奏台旁。

  作笔挺骑士打扮的“指路人”马赛内古赫然在列。

  而且,在今年授予爵位的这些费顿功臣里面,位置比较靠前。

  因为他的钱出得比较多。

  这两年以来诸事皆宜,运势一直不错,今年入夏以来更是连连接到大单,在现在一刻起,他已是马赛内古伯爵。

  第三致敬环节是礼仪性的舞蹈表演,除了领唱和舞者外,教堂管乐团和南国几种带着民俗风味的传统打击乐也加入了队列。

  “你富饶,好似层层衣衫,

  裹着纯光构成的身躯;

  可你的片片花瓣同时预示,

  任何装束的回避和否弃……”

  好几位在上流圈子中富有魅力的贵族女性们竟然亲自登台,领跳起了华丽又带有南国风情的宫廷舞。

  她们的舞服和妆容尚显端庄,不过更多的舞者只穿了清凉的轻纱,用花叶遮挡住关键部分,在台上翩然起跳又落身,做出一组组热情似火又彰显活力躯体的舞姿。

  宾客们心驰神往,觉得某种激振的情绪在昂扬上升。

  那些“宫廷之恋”的裙下之臣们则完全双目圆直。

  日夜思念、刻骨铭心的心上人在万众瞩目的礼台上起舞!

  钟情、迷恋、钦慕、失落、心慌撩乱……更有某种微妙的、曾经被“典雅爱情”牢牢压制住的、属于异性之情中的占有欲好像开始复苏了。

  如游鱼般贯穿的侍从,已经开始呈上筵席。

  这虽是第一部分菜肴,但属于“花礼祭”食材中极为重要的部分。

  ——各类花卉食品,以干花、鲜花或蜜饯腌渍花瓣制成的食品。

  它们的摆盘方法是一贯的“小而精美”型,食用的过程不仅仅是食用本身,还带有把玩、观赏、品鉴料理手法和致敬芳卉造物的意蕴。

  “我觉得可以尝试着,先和某位贵妇或小姐建立交往关系了……”

  “以目前的地位,想打破那见鬼的‘宫廷之恋’还有点勉强,不过上升势头十分可期。”

  “选谁呢?刚刚退场时右二的那位夫人也许会与我情投意合,”

  马赛内古伯爵此刻心满愿足、红光满面、食欲大开。

  他飞快地吃完了盘中的花瓣与花脯。

  这时,联合公国节日管弦乐团,及两支附属合唱团的音乐家们开始入场。

  处于枢纽地位的环节,属于‘花礼祭’核心的音乐典仪终于到来。

  近两百余名风度翩翩的正装男女、配以一排排金银闪闪的乐器,气势无疑十分浩大,甚至接近了日前北大陆首演“复活”的情景。

  掌声响起期间,侍从又上了两轮花肴,但那点可怜的摆盘量,迅速又被马赛内古消灭殆尽。

  身边的宾客们比起他的消灭速度也是不遑多让。

  马赛内古觉得那些酸酸甜甜的独特风味、以及或脆爽或绵密的口感十分符合胃口,但分量又实在太少。

  越吃肚中越饿。

  他忍不住打算催促侍者上快一点,或者一次性多装一点。

  但乐队与合唱团各就各位后,芮妮拉的甜美报幕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将请出南国的‘恋歌之王’舍勒先生登台执棒,为诸位带来他为新历914年‘花礼祭’而作的大型交响作品《夏日正午之梦》!”

  “哇哦!!”

  “舍勒!舍勒!舍勒!”

  这一次的声浪里明显夹杂了更多女性比例的呼唤声。

  彩灯通明的赤红教堂内,近万人以神情亢奋的姿态微微离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合闭的廊门。

  “吱呀。”

  此时正是一袭燕尾服的范宁推门的时刻。

  刚刚跨出舞台的明暗交界线时,他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坦白说,由于心存戒备,这几天范宁虽然没饿肚子,但吃得的确都不怎么好,此刻他嗅到的那股浓郁的甜腻味道,和某种说不出的隐秘滋味,食欲一瞬间就被提振了起来。

  空间虽然开阔高敞,但众人灵性中的干渴与躁动近乎已经粘稠到了实质,宾客的眼神和言语注意力暂时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但彼此之间急促的呼吸与隐蔽撩人的小动作却接连不断。

  特巡厅的席位均离那套录音器材较近,何蒙与冈正在旁边状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在狂风暴雨般的“舍勒!舍勒!”呼声中,范宁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向中心高处。

  主持人芮妮拉退站角落,交响乐团乐手和合唱团员们起身迎接指挥。

  登台后范宁的目光与竖琴手后面的安,以及更高诗班席处的露娜交汇。

  遵循老师的话,她们同样从来没看过任何台下以外的地方。

  范宁在笑,两位小姑娘也在笑,但目光实在交汇了太长的时间。

  一直到露娜的神情从紧张到茫然,夜莺小姐的神情从愉快到惶惑。

  “南国是一个代价,痛苦而真实的代价。”

  “诗人已死,舍勒先生。”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自己的前三部交响曲,首演自己就没正常指挥过,一个是在户外临时凑的班子,一个指挥直接换了人……而现在,登台倒是亲自登台了,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合作者和在意的学生……

  真是奇怪的命运啊。

  终于,他的视线从具体的人身上挪开,凝视起不具体的虚空,仿佛在眺望高处那道五级阶梯最后面的天堑。

  “爱是一个疑问。”

  只有接近了天堑的人,才有资格谈及跃不跃得过去的问题。

  深深吐出一口气,平息杂乱心绪后,范宁闭上眼睛。

  他探出手臂,打开肩膀,给铜管声部方向递去了一个简单的预备提示拍。

  “嗡—嗡——嗡—嗡—嗡——嗡!……”

  8位乐手持起金光闪闪的圆号,以雄浑的语调吹出一支长短音结合的,带着奇异进行曲风格的序奏。

  金属感中带着温润,性格最像木管的铜管。

  律动步伐铿锵,却哀乐小调为雏型,在雄浑中带着悲壮和惨淡。

  暴力与田园诗的对立粗暴而直率,如空腹痛饮烈酒,让食道与胃部颇觉苦痛,让心脏出现更有力的搏动。

  第一乐章,“唤醒之诗”,攀升路径的密钥基底、世界形式最低级的形态、“生命初始”阶段发展的序幕。

  “咚——咚!————”

  主题后半部分,范宁手臂微微带动身体。

  大管、长号、大号、弦乐器和打击乐齐刷刷向下奏出五度震击,就像模仿着原始部落人群手下的击鼓之声。

  “嚓!!!”左手向上扬起。

  乐手在最高点扣响大镲,随即旋律向下跌落。

  音乐重新回归黒暗和寂静。

  一小段阴郁晦暗的柱式和弦,连接起管乐器沉闷而迟缓的同音起伏,圆号在极低的力度中进行着色彩性描绘。

  ——代表无生命的物质的“神秘动机”。

  或隐喻“在进入门扉之前的人”。

  曾经,“唤醒之诗”用于唤醒诗人,现在范宁用它认识未进门扉的自己。

  低沉的弦乐声从四面八方涌现,在黑暗且死寂如冰的混沌世界中,似乎有什么神秘而强大的事物在复苏。

  范宁手中的指挥棒在空中划拍,幅度微小而极尽精确。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定音鼓持续敲响微弱三连音。

  而此时,教堂内已经呈现出一片绯红之色。

  这个乐章所蕴含的“池”相神秘主义倾向,和“红池”具备高度的知识同源性。

  “啪嗒,啪嗒,啪嗒……”

  下一刻怪异又骇然的一幕出现了,偌大教堂内那些金碧辉煌的沙滩与花卉油画,突然尽皆自己掉转了个边,露出了背后钉住的莎草纸!

  一幅幅巨大的移涌路标,就这么悬挂在教堂的高低各处,而上面的见证符,赫然都是从液体波纹符号中伸出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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