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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诉真相2


  “长门赋?”

  在萧统的错愕声中,谢陵又拿了一张写满字的佐伯纸,铺展于案几上,指尖点在了那最末的一句“交得意而相亲”的亲字上面,言道:“太子殿下请看这个字,与这前面的几句有何不同?”

  萧统蹙了蹙眉,便将这张佐伯纸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这字体仿的乃是谢太傅谢安石之行草,有纵任自我,螭盘虎踞之势,不繇不羲,自发淡古,这篇长门赋通篇看下来似乎并无……”话说到一半陡然一顿,似发现了什么,目光久凝在那个“亲”字上面,摇了摇头,“不,这个亲字并非谢太傅之行草,而是……”

  他一时还认不出这是什么字体,便听谢陵打断道:“魏碑体。”

  “魏碑体?你说的是北魏孝文帝提倡汉化之后,在北地所推行出的一种介于汉晋隶书和唐楷间的独特风格的新书体?”萧统诧异道。

  “是。”谢陵果断的回答,又看向萧统,行了一个作揖大礼,“我想请太子殿下帮我查明,在我大梁皇室之中,可有谁习这种特殊风格的字体?”

  萧统愕然:“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谢陵顿了顿,抬头答道:

  “因为这个人便是害死我父亲,而且昨日对太子殿下行刺的凶手!”

  当凶手两个字一落音,萧统目露骇然,惊得几欲站起身来,他又暗自扶稳了案几,摇头含笑道:“不可能,你是怀疑这个人是我大梁皇室中人,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谢陵便道:“太子殿下如何敢肯定不是?我大梁皇室之中不是已经出了一个临贺王以及豫章王了么?自晋以来,每一个王朝的覆灭几乎都是止于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魏时陈思王曾作过七步诗,晋时武帝欲杀齐王,也有民间歌唱尺布斗粟之谣以示讽刺,但到了南北朝之后,这种兄弟相残的故事便欲演欲烈,若帝王暗弱,则狼烟四起,便如现今的北魏,权臣当道,各地潘王弄权,举兵造反者如过江之鲫,其实说白了,不都是想除掉自己的兄弟对手,自己登上皇位么?”

  萧统震惊不言,其实心如明镜:不要说别人,便是他的父亲萧衍,不也是杀尽了前朝萧氏宗亲,自己登上皇位的么?

  说起来,他们这一支萧氏与前朝萧氏同属兰陵萧氏之后,若是往前追溯,他们都是汉时萧何之后人。

  见萧统沉默,谢陵又叩首至歉:“对不起,太子殿下,我知道让你去怀疑自己的兄弟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太子殿下心怀仁慈,哪怕是一庶民都不忍伤害,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兄弟?”

  萧统却是摇头苦笑:“不,孤不是不信你,孤只是觉得痛心,如若老师是死于孤的一位兄弟之手,那便是我萧氏皇族对不起你们谢家,孤真的不敢想,原来老师是因为孤而死。”

  说这话时,萧统的眸光中盛满了浓浓的自责,这自责甚至有着对时势之无奈以及万物悲悯的哀伤,萧氏皇族人,诸如萧纲,萧综,萧绎都有着对于时局最为敏感的忧伤情怀,萧纲作《折扬柳》,萧综作《悲落叶》,多有伤春悲秋,慨叹命运之意。

  “太子殿下,谢陵说这些并没有怨怪殿下之意。”这时的谢陵安慰了一句,“也请太子殿下不要自责。”

  萧统便是一笑,对谢陵抬手示意:“来,坐下,孤都已经说过了,今日我只是一名普通士民,你就将我当成你的一位朋友就是了,友人相约,何须多礼。”

  谢陵含笑,也不再拒绝,跪坐在了萧统对面的帏席之上,中间隔一案几,蛊中蒸气袅袅,暗香沁鼻。

  这时的萧统看了她一眼后,便将那写着《长门赋》的佐伯纸拿起,暗叹道:“说起来,这篇长门赋,我还曾因这两句与老师争辨过呢,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我曾觉得以憔悴二字甚好,而老师觉得,枯槁二字更能显出陈皇后身落冷宫之中的凄楚,司马相如所写的原本已在战乱中遗失,可手抄下来的却是各有不同。

  唯老师写出了我心中的《长门赋》。”

  “太子殿下亦是才高博学之人。”

  谢陵赞了句后,又问道,“除了太子殿下想将这篇长门赋编入《文选》以外,我父亲写这篇长门赋还有别的原因吗?”

  “别的原因?”萧统讶然。

  谢陵便点头:“是,别的原因,这篇长门赋并没有写完,而且最后一个字还让人添上了一笔,陵只是怀疑,也有他人逼父亲写这篇长门赋,只是这篇长门赋又到底是为谁所写?”

  萧统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后,似乎想到什么,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吴淑媛?老师倒是有跟我提起过,吴淑媛曾请求过他为她写一篇赋,但不知到底写什么?而且老师也拒绝了。”

  萧统说完,抬起头来就见谢陵变了脸色。

  “吴淑媛?长门赋?悲落叶?”

  她喃喃道出这九个字,似想到了什么,眸中闪现骇惧之色。

  “难道是二皇子萧综?”

  萧统也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二弟如今身在北魏,他怎么可能……”

  “但九年前他却是身在大梁,不过,就算九年前父亲之死与他有关,那么现在呢?”

  谢陵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前世尔朱荣篡位之后,便杀了胡太后以及她所扶持的傀儡皇帝,同时爆发了震惊天下的河阴之变,尔朱荣的弟弟尔朱世隆便想强占了寿阳长公主为妾,寿阳长公主不从而被其杀害,萧综便逃到了一处寺庙里出家为僧,

  与此同时,萧衍派陈庆之北伐北魏,萧综便曾给萧衍写过一封信,表示他已悔过愿回归南梁,

  自然这个对萧家子嗣无限包容的梁帝萧衍也原谅了萧综的背叛,甚至拿去了萧综小时候穿的衣服表示愿让陈庆之将他迎回南梁,可不幸的是,陈庆之扶持元颢夺取洛阳称帝之后,元颢昏聩,竟想要脱离陈庆之的控制而将陈庆之赶出洛阳,后洛阳失陷,而陈庆之的军队亦在撤回南梁的途中不幸遇到山洪爆发而全军覆没。

  于是萧综至死也没有回到南梁。

  如今离尔朱荣篡位爆发河阴之变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萧综又怎么可能?

  谢陵不禁又想到了在红豆庵中将那个男人救走的黑袍人,那个人真的又是候景吗?

  萧统见她久思不言,便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谢陵回神摇了摇头:“无事,不过,陵有一请求?”

  “你说?”

  “可否找个机会让我见一下吴淑媛?”

  萧统便有些为难,过了好一刻,才道:“只怕见了她,你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自从二弟叛逃至魏国,她便有些神志不清了,如今还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没有关系,只要能见到她,我便有办法让她开口。”谢陵十分自信道。

  萧统便不再拒绝,顿了片刻后,应道:

  “好,此事我会想办法安排。”言罢,又问,“你觉得什么时候见比较好?”

  “就在五日之后吧,也便是太子殿下主持东宫文会雅集的时候。”

  一说到文会雅集,萧统心中一动,看着谢陵的眼神中露出赞赏之意。

  忽地,他问:“谢陵,孤若举荐你入仕,你可愿意?”

  如今的选官制度依然还是沿袭了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察举孝廉,但士族子弟考核便没有那么严格,若能得名士举荐,便可直接定品入仕,尤其还是如萧统这般集身份与名望于一身的太子。

  然而,谢陵却摇了摇头:“这倒不必,我想通过八大州中正考核,以正常的渠道入仕,何况我谢陵若是无才,也没有资格站在太子殿下您的身边。”

  萧统闻言惊愕,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一生举荐之人并不多,但凡是被他所举荐之人,谁不是欣喜若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说,我要通过八大州中正考核,以正常渠道入仕。

  两人默然端坐良久,待谢陵正欲起身告辞时,他才又问了句:“谢陵,你对孤怎么看?或者说,你对大梁怎么看?”

  时人品评人物乃是一种潮流风尚,识鉴也是考验人的一种本事,身居高位者同样希望能得到他人的赞誉。

  萧统从未在乎过别人对他的看法,而此时此刻,他竟迫切希望能从谢陵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来。

  果然,在他心中念头一落,谢陵便回了:“太子殿下太过仁慈心善。”

  “仁慈心善不好吗?”萧统含笑反问。

  “物极必反,凡事太过,必生反意,太子又真的觉得以佛治国,便是正道吗?”谢陵亦转身反问。

  萧统略一沉吟:“你继续说下去!”

  “陵曾经听人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品情高洁、德高望重的剑客,被人关在一密室之中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中,无人给他食物吃,无人给他水喝,与他相伴的只有一具尸体,而七日之后,当人打开密室之时……”谢陵看向萧统,笑问,“太子不妨猜猜,大家都看到了什么?”

  “七日之后岂能活命,他自杀了?”萧统答道。

  谢陵便摇头:“不,这位剑客并没有死,但与他相伴的那一具尸体却被他啃食了一半。”

  萧统脸色一沉,面露震惊。

  谢陵便笑道:“太子殿下,这就是人性,无论多高洁之人,面对饥寒交迫之苦,死亡到来之时,他连尸体也敢吃,别说是尸体,人走到绝境之时,甚至连自己亲生骨肉也拿来烹煮果腹,

  难道殿下真的以为,以佛治国,教人从善,就能使一国之中再无盗窃,无烧杀抢掠之恶事了么?

  大善即大恶,大慈即大悲,你不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做到如你一般完美。”

  听到完美二字的萧统不禁心生暗喜,又道了句:“这就是你与那宁远大师所辨的,救一命非慈悲,救百命亦非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慈悲吗?”

  谢陵笑了笑,回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见谢陵这般勉为其难蹙眉的样子,萧统不禁朗声大笑。

  谢陵也笑道:“若是殿下再无他事相问,陵便告辞了!”

  萧统似有些意犹未尽的不舍,不过还是极为淡然的抬手示意道:“好,你先回去吧!”

  谢陵点头,便转身朝画舫外离去,刚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又问了句:“对了,太子殿下,陵可否冒昧的再问一个问题?”

  “你问?”

  “太子殿下……可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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