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周窥天

　　“你快走吧，等我处理完事情会来找你的。”李逍遥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去。

　　雪儿眼看着他走远，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忽然之间，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本以为他还会纠缠一番，没想到走的这么干脆，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来。

　　目光游离，不经意地掠过李逍遥烧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烬，她看着那堆灰烬，就这般坐着，那家伙虽然讨厌，还骗了自己，还无耻，还下流，脸皮还厚，不过本事不小，看上去心眼也不坏，而且做事也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表白，宗门的家伙自然有喜欢自己的，但谁也没敢像他这般直白的，况且现在她是真的相信那混蛋的说法了，他是真的要自己当他老婆，放着一殿的宝贝不要，还倒贴，除了这看似荒诞的一见钟情的理由，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一想到这里，雪儿脸颊一红，这混蛋其实长的挺俊俏的，一开始只觉得他老实巴交的，呆头呆脑，后面又透着些邪异的感觉，神神秘秘的，还不知藏了多少秘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忽然发现，身后树林中原本清脆的鸟鸣声忽然全部静了下去，仿佛感觉到什么危险一般，竟是不敢发声。

　　然后，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缓缓移出，把她笼罩其中。

　　虽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么，好象天也似阴沉下来一般。

　　雪儿霍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身后之人，半晌，突然扑进了那人的怀里叫道：“姑姑！……”

　　那个阴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雪儿会有这样的举动，她在深渊苦寻无果，本打算回去禀报宗主定夺，没想到在这里见雪儿得脱大难。

　　而她身后还有一个更让人惊讶的身影。

　　“爹，你怎么…”

　　……

　　李逍遥在这未知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天府山的地界，本来他若是御剑而行，一时三刻就可出来了，但顾忌着大师姐的要求，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去，到时说自己是谨遵大师姐教诲，也不知大师姐会不会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只是这天府山由于魔窟的缘故，一向人烟稀少，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李逍遥走上了坦荡宽阔的大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十分炎热，李逍遥赶了半天路途，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客人，看着阴凉，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打听一下有什么有趣的异闻更没有。

　　李逍遥虽然有驱寒避暑之能，但无数岁月的习惯，让他始终以凡人自居，习惯上更是按普通人的来，吃喝拉撒样样不落。

　　跟师姐们在一起固然快活，但却不怎么自在，难得有机会，李逍遥打算自己在凡间一路玩耍过去，再回宗门。便在这时，听得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上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李逍遥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间透着儒雅，但双目炯炯，印堂饱满，文雅却又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柄折伞，伞骨玲珑剔透，伞缀是一块紫玉，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李逍遥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原本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一起在茶摊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李逍遥收回目光，但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中年文士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或是人中龙凤？

　　那文士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原本还在谈笑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在这茶摊之内，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但惟独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丝毫没发觉身边情况，一人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一个个结帐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这棵大树之下，此时便只剩李逍遥与那中年文士两人了。

　　李逍遥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又坐了一会，便觉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着结帐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小兄弟。”

　　李逍遥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文士正对着他平和而笑，讶道：“这位先生，可是叫我么？”

　　那文士含笑点头道：“正是。”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李逍遥跟着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么？”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道：“没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着小兄弟顺眼，过来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李逍遥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先生请坐吧。”

　　那文士笑着点头，道：“来，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着张小凡，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李逍遥与这文士说话，心中不知怎地，对这人倒先有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李逍遥，请问先生大名是？”那文士先念了一句：“李逍遥，”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姓周，名运，字窥天。”

　　“周窥天！”李逍遥在心中念了一遍，这名字读起来普通，却让人有种厉害的感觉，李逍遥忍不住向他看去，这人脸上一片温和，但眉宇之间透着神秘仿佛天生一般，配着这个名字，隐隐然有大家之风。

　　周窥天上下打量着张小凡，微笑道：“恕我多问一句，请问逍遥兄弟莫非是修道之人么？”

　　李逍遥吃了一惊，大师姐为求路上方便，便都换下了宗门服饰，穿了普通衣裳，看去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也不知这中年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以他的感知力，这人分明就是一凡人。他正吃惊处，方才想问这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却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南方一指，道：“请问逍遥兄弟，可是云岚宗山门下么？”

　　李逍遥这一惊更甚，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周窥天，讶道：“请问周兄，你怎么知道的？”

　　周窥天含笑摇手，道：“请坐请坐。”

　　待李逍遥慢慢坐下，周窥天才微笑道：“我是见逍遥兄弟你神充气足，一路下来全无疲惫之色，看着年纪轻轻，倒是胜过了许多壮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风盛行，想来阁下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

　　李逍遥低头忍着笑意，刚才自己似乎想多了，这家伙原来装模作样罢了，又道：“那我的门派，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周窥天随意笑道：“无他，我看小兄弟你风尘仆仆，不住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归心似箭，而南方处，离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门派，便是云岚宗。说起来，在下也是胡乱猜测的，随口胡诌，倒让李兄弟笑话了。”

　　李逍遥连忙道：“哪里哪里，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从未相见，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

　　这家伙怕不是来逗骗自己的，自己也顺便逗逗他也好。

　　周窥天微微一笑，道：“云岚宗，在世间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渊源流长，道法精深，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入得名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逍遥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墨羽和秦威两个，也不知他们怎样了，摇头道：“先生过奖了，云岚宗中弟子藏龙卧虎，在下只是不成器的弟子。”

　　周窥天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逍遥兄弟你倒也会说笑话。”

　　李逍遥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争辩，便对他问道：“周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是往哪里去啊？”

　　周窥天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我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啊！”李逍遥惊叹了一句，道：“原来如此，先生好气度，好心性。”

　　李逍遥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也向往这种日子，尤其是在老二老三离开以后，仿佛挣脱桎梏一般，比之前更加渴望了。

　　周窥天回头看了李逍遥一眼，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道：“逍遥兄弟既是云岚宗门下，想必是仙法高深了。”

　　李逍遥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乃是云岚宗中一个不成器的人，哪里说得上仙法高深了。”

　　周窥天微微一笑，道：“逍遥兄弟客气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逍遥兄弟你成全一下。”

　　李逍遥怔了一下，道：“周兄请说。”

　　周窥天道：“在下从小仰慕阁下这等修真高人，无奈机缘不够，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在下对高人们能御法宝而行九天之上，更是梦寐以求，数十年来，无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宝而观之。逍遥兄弟乃是名门弟子，不知可否完我这个小小心愿呢？”说罢，他竟是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李逍遥哑然，看着周窥天行礼，在他看来就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他宝贝的主意，连忙扶住，心中盘算着，犹豫了片刻，看着周窥天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道：“不怕周兄笑话，在下并不是不愿给周兄观看，只是法宝不入流，上不得台面”

　　周窥天立刻道：“这有什么，仙家法宝，岂有不上台面这个道理的。”

　　李逍遥见他不依不饶，索性真就拿出宝贝来，倒要看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于是从法囊里取出招妖幡递给他。

　　看着他递过来一根巨大旗幡，周窥天脸上惊讶之色也是一闪，但随即消失，郑重接过，李逍遥把他神色看在眼里。

　　那周窥天却没有注意到李逍遥的目光，眼光都放在那旗幡上，原本他脸面郑重，眼中还有些随意，但渐渐的，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非但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这只幡来。

　　李逍遥在旁边看着，周窥天把招妖幡拿在身前，细细看着，右手托住，左手修长的五指在这旗身上轻轻抚摩，小心之极，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名堂来，还是说他故意这样的，有什么后手？李逍遥忍不住问道：“周兄，请问有什么不对么？”

　　周窥天如被梦中惊醒，迟疑了片刻，把这招妖幡还给了李逍遥，道：“逍遥兄弟，在下因为仰慕仙道，所以在这方面书是读了一些，有一些话，还要请教李兄弟。”

　　李逍遥道：“请说吧。”

　　周窥天眼光在这旗幡上瞄了一眼，道：“请问李兄弟，这件法宝是何物？”

　　李逍遥倒是吃了一惊，本以为他看出什么来了，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周窥天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请问李兄弟，这件法宝妖气颇大，不像仙家宝贝，从何得来的？。”

　　“妖气？你能看出它是妖物？”李逍遥对于他的眼光有些好奇，更对他的身份好奇，雪儿那丫头一路跟着自己，以为自己不知道吗，透过她身上的神魂就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不过明明隐于附近，但却一丝一毫也察觉不到，颇为怪异，看来这家伙和魔宗或许也有关系。

　　“虽是妖物，却没有丝毫邪气，倒是少见。”周窥天倒是有模有样地品评道。

　　“邪气？你以为它是邪物吗？”

　　“这我就说不好了。”

　　“正邪之分就那么重要吗？”

　　周窥天面有讶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都变了另一个人一般，道：“那逍遥兄弟以为呢？愿闻高见！”

　　“正道也好，邪道也罢，在我看来不过都一样，如果正邪之分以杀人多少来分的话，或许正道中的许多人都该归于邪魔外道了，他们手里的性命可不少。”

　　“那李逍遥怎么分正邪呢？”

　　“取所需，不纵欲即为正”

　　“何意？”

　　“举例来说，人饿了就需要吃东西，杀生在所难免，如果只是杀掉必要的部分，而不是为了所谓乐趣，贪婪等欲望而滥杀，既是正。”

　　“哈哈哈，你说的倒也有趣，不过有些天真，人之所欲，岂是那么容易克制的？你所谓的滥杀无辜如何避免？”

　　办法是有的，老二和老三都有了自己的答案，但他没有，只能沉默不语。

　　周窥天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的思绪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问道：“你究竟是谁？”

　　周窥天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周窥天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李逍遥盯着他，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宗的人？”

　　周窥天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都不重要，那我是不是魔宗的人还重要吗？”

　　李逍遥深深呼吸，的确如他所说，他是否魔宗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这么问也只是确定一下雪儿的目的而已。

　　周窥天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南而行，可是要回你紫薇仙宗么？”

　　李逍遥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这家伙原来知道，那一开始自己就被他算计了，一切都是他装的，本以为他是个有点小本事的江湖骗子，没想到自己还是上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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