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p>那么她心里有谱吗？</p>
<p>还是有点儿谱的。</p>
<p>赵琪受了她一脚后便不再聒噪，见离着怀王府越近星宇脸上表情越发不轻松，更是噤若寒蝉。</p>
<p>马车行至王府门口停下，赵琪却畏畏缩缩地不敢下车，星宇知道他其实不是懦弱，害怕挨这顿打。实是至纯至孝之人，怕的只是父母动怒伤身。尤其是他母亲自从他从了军，日夜牵挂，茶饭不思，落得一身毛病。</p>
<p>像今日这等荒唐事，又费力又坏名声，换了别人来，像他如今这样有家室有身份，是京城里前途不可限量的怀王府小王爷，区区三碗酒难道就能哄上道，去做那出头的二傻子。真当赵琪能愣的如此实诚？</p>
<p>其中有几分真情义在，星宇还是分辨得清的，如若不然，霍艳与怀王府的亲事，她就算是知道得晚了些，也是能有扭转之力的。</p>
<p>“你先等着，我去同你爹说。”星宇看了他一眼，边跳下了车。</p>
<p>位于游里坊的怀王府是太祖爷赏给赵家第一位开国功臣的府邸，原先确是如星宇所说的是二十四进的大宅院，开头几年，老王爷见赵琪实在不成器，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抬不起头来，便举家迁往浔阳旧府，指望着离了京城繁花，能在浔阳的密密竹林里把赵琪的性子拘回来，不料赵琪于玩乐这一项上的天分实在是得天独厚，在浔阳倒是没有斗鸡给他玩，他便天天上竹林里逮蛐蛐去。老王爷恨铁不成钢，望子成龙心切这才捆去了西北，丢给星宇照应。</p>
<p>好在赵琪去的那几年正赶上西北周边几个部落就各自利益达成联盟，与星宇戍守的嘉定关势同水火，大小纷争不断，战乱不休。赵琪跟在星宇后面，不但保得自身周全，还捞得赫赫战功。去年打了大胜仗，他比星宇先回，袭爵成亲，迁回京城，桩桩件件都是值得说道的得意事。老王爷一高兴，把周边几个园子也买了下来，盘进了王府的后花园。</p>
<p>怀王府现今的气派更是不可同日而语。</p>
<p>赵琪在马车上等得心焦，不成想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星宇便出来了，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中，暗道不妙，怕是要完，又一想，不过是一顿打，挨了也就挨了，伤筋动骨百天后又是一条能活蹦乱跳的好汉。</p>
<p>星宇见他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现下又浮出些视死如归的凛然来，看得好笑，便道：“别瞎想了，我都给你说好了。”</p>
<p>“当真？”赵琪眼睛放光，一把抓住星宇的手说道，“不是我爹把你赶出来的？”</p>
<p>“我这么招人喜欢，老王爷哪儿会赶我啊。”星宇玩笑道，“我与他说了，你抢的那位女子是我放在凤仙楼的眼线，最近不慎露了首尾，报到我这里，要我护着，我在京城里根基浅，想不了再好的法子，只好让王爷你出面受累了。”</p>
<p>星宇这话半真半假的，也不是为着真的哄了老王爷相信，赵琪今日这顿打是逃不过的，只是板子落下的力道轻重是攥在星宇手里的。</p>
<p>老王爷需要一个把柄，而且必须是关系到董星宇甚至是董府上下生死存亡的紧要把柄。有了星宇这个把柄，他才能放心地将赵琪交到她的手中，任她所用，日后若有变故，到了不得不撕破脸皮的时候，他手上总要有拿出来谈条件的砝码。</p>
<p>星宇送来的那位女子的底细，老王爷不会细查，一是知道自己肯定是什么也查不出，还有便是满意星宇这番自露短板的说辞。那严太师的凤仙楼可不是谁家菜园门，她董星宇随随便便便能安一个眼线进去，多年来安然无恙。这份胆识，这份本事，是赵老王爷自叹弗如的。在老王爷的处世之道里，如此人物若是不能结盟，也是不能与之为敌的。</p>
<p>就像当年，他把赵琪送到边关，可没有指望董家放着自家的亲子不管，白白地去扶持他这位本就比董家公子硬气几分的怀王府世子。</p>
<p>这份天大的人情，赵王爷的回礼也不能说不丰厚。</p>
<p>用作交换的是赵王爷手上经营多年的人脉，以及无论星宇日后陷于何种境地，怀王府始终会站在她这一方的态度。</p>
<p>“这鬼话我爹也信？”赵琪斜着眼睛看着她，“莫不是诓我的，是不是我一进这府门，就有棍棒皮鞭等着呢？”</p>
<p>“王府独子做到你这草木皆兵的份儿上，也是令人佩服。”星宇满脸诚恳地说道，把赵琪气得着急上火，张口结舌地说不出囫囵话，又围着她打起转。</p>
<p>“赵副尉。”星宇被她绕得直揉眉心，忽的沉声一喝。</p>
<p>“有。”赵琪立马站定，直着脖子答道。</p>
<p>军中不过三年，这三年留在赵琪身上的印记虽不如星宇那般深刻，也是这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了。</p>
<p>“滚回府去。”又是一喝。</p>
<p>“得令。”赵琪果真听话地上了台阶，进了府门，星宇在身后看着他走得虎虎生风，头也不回，脚步落地有声，竟引发出许多感慨来。</p>
<p>这样的习惯费了不少时间心力养成，却也终有一天会随着赵琪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顺风顺水而消失，不过就他那个不喜争斗闲情逸致的性子来看，也许是件好事。</p>
<p>说到深刻，京城留在星宇身上的东西才能算是真正的深刻。</p>
<p>星宇望着身后一条巷子出神。</p>
<p>人以类聚这话有理，游里巷是京城最好的地段之一。除却怀王府占去了大半，余下的便是当朝太师严任重的太师府了。</p>
<p>多年前的那个深夜，她被白羽从那里救出来时，走的就是眼前这条巷子。六月里的京城一直都是很好的天气，她不记得那天是不是如现在这般挂着一轮斗大明亮的冷月亮。</p>
<p>冷，是那时的她唯一记着的感觉。她的长枪也是冷的，她被白羽半抱半托，没有车也没有马，银枪尾部长长的拖在地上，呲呲作响的声音像已经嵌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总能应景得使悲伤变成悲凉，伤情变成伤痛。</p>
<p>便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原来快活这东西一旦不小心丢掉了，就再也寻不回了。</p>
<p>烈酒里有麻木，没有快活；姑娘的笑脸里有逢迎，没有快活；胜仗后的狂欢里有无可避免的失落，没有快活。</p>
<p>酩酊大醉后的虚假梦境，只是相似，也不是快活。</p>
<p>她终究是转过身，努力挺直了脊背，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回了朝桐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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