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p>太阳升起之前的京城，像是沉睡着的虎头虎脑的孩子，睡着了才能乖乖靠在你怀里安生会儿，只要一睁眼，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人地挠你一脸花，血呼啦子的花。</p>
<p>星宇靠着崇音塔的塔尖，她曾抱着新哥儿来这儿看过落日，现在一个人等着朝阳，哪一种比哪一种更好看，她也说不出来。</p>
<p>“收拾出来也是人模狗样的啊。”来人未至身前已闻其声，足尖轻点，稳稳落在离星宇半步之外的地方。</p>
<p>“班兄，起的早啊。”星宇掀起眼皮，算是打了招呼。</p>
<p>“睡得正香呢，就觉着窗户外边有团黑影，挡眼睛，憋屈，怎么也睡不得劲。”班长生到她旁边坐下，也挨着塔尖靠上去。</p>
<p>“你这碰瓷碰的，这才叫胡搅蛮缠不是，菜市口那往赵琪家马车头上撞的大娘早该拜您为师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抱了满盆满钵回去颐养天年了，一把年纪跟些杀人放火的小年轻啃牢饭去，何苦来。”星宇说着，从怀里掏出油布包着的早饭来吃。</p>
<p>“给我一个。”班长生伸手问星宇要了个煮鸡蛋，边剥壳边抱怨，“你这什么玩儿意，绿乎乎的流我一手。”</p>
<p>星宇由着他一脸嫌弃地把手往自己背上蹭，仍旧吃得香甜，“地菜，煮了鸡蛋来吃，免灾祸，除邪祟的。”</p>
<p>“哟，这么邪乎啊。”班长生把自己的手心手背擦了个遍，换了只手拿鸡蛋，又流一手绿汤汤，再接着擦。</p>
<p>“您用嘴接着不就成了吗，弄你自己一手我一身的。”星宇还没被惹毛，扶紧了塔尖，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看来心情不错的样子。</p>
<p>“还是浔阳好啊，回来一趟跟找着了魂似的。”班长生蹭干净了手，终于肯剥了不往下流汤汤的鸡蛋坐着好好吃了。</p>
<p>“你们流沙帮也搞虚头巴脑这一套呢，您这位少主看着可不像会认命的主儿。”</p>
<p>星宇捧着包过吃食的油纸，捡了班长生扔在脚边的蛋壳起来包着，团了个团依原塞进怀里放着，她对自己身上是干净还是埋汰不是十分在意，却很在乎置身之所的整洁，她住过的军帐仍习惯性地保持入住第一天的样子。</p>
<p>班长生看着她，便想起她在百花山时，仗剑杀敌后，抄起衣袖擦净剑上血迹再归还给他的样子。</p>
<p>“你似乎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他道。</p>
<p>“谁比谁又活得容易些，你说是不是？”星宇直起身，脸朝着东方“你看，太阳升起来了，果然还是升起来的时候好看些。”</p>
<p>班长生不看日出，而是看着她，自语般说道：“在眼前的总是比在天边的要好。”</p>
<p>“我今儿得去宫里了，说话就要迟了，班兄慢慢赏。”星宇没听见他的话，打声招呼便施展轻功朝宫城方向飞去。</p>
<p>“我知道是谁亲了你。”班长生冲着她的背影大吼一声。</p>
<p>鸟儿似的轻巧飞着的人像是被檐角碰着了膀子，飘忽着掉入下方的胡同里去，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房，再无停顿，眨眼功夫消失在视野之中。</p>
<p>周琛还是老样子，案前堆着的奏折在星宇离开的是就那么高现在还是那么高，把他挡在后面，教人看不清。</p>
<p>“伤养好了？”他说道。</p>
<p>“启禀陛下，已无大碍了。”</p>
<p>“好，那就好。”周琛一手执了笔，眼睛没离过另一只手上的奏折。</p>
<p>“微臣告退。”</p>
<p>“等等。”周琛放下手头的事，提着鼻子左闻右嗅，“你过来。”</p>
<p>星宇走到案边跪下。</p>
<p>“再近点。”</p>
<p>星宇又往前膝行两步。</p>
<p>周琛凑近闻了闻，歪着头沉吟片刻道：“地菜煮鸡蛋？”</p>
<p>星宇瞟了两眼案上倒着的酒壶酒杯，犹犹豫豫的应道：“是，浔阳风俗，三月三要煮这个……”</p>
<p>不待她说完，周琛帮她接道：“三月三，地菜煮鸡蛋，一年平顺安乐，无灾无疾，对不对？”</p>
<p>“陛下还记得，这都六月了，老家里有人惦记着星宇常年在外，清明前后就预备上了，这次回京包了一大包晒干了的让带着呢。”</p>
<p>“听说对眼睛也好，你应该多吃。”</p>
<p>“是。”</p>
<p>“好，好，好。”</p>
<p>星宇偷眼瞧他，从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比星宇她爹强，喝酒不脸红，只消看这举止，喝的也怕是不少，从星宇进门捧得就是那本奏折，捧得板板正正，坐得也是板板正正，唯独用作御批的朱笔掉了个个儿，批了个什么单看他身上横七竖八的龙袍也知不道是准了还是不允。</p>
<p>“陛下。”星宇迟疑地唤道，周琛缓慢地转过头来，没应声，望着星宇跪着的地方，笑了笑，忽的朝后栽去，星宇一个激灵抻起来，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倒是没摔着后头壳，周琛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星宇一下没把住，便被垫在了身下，醉酒的人身子沉，那么巧压着的又是好用的半边手，星宇觉得像背了坐山似的使不上劲，挣了半天挣不出来。</p>
<p>“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门口立着的王福瑞听见动静忙进来查看，屋中景象把他吓得目瞪口呆，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来，也不敢惊动更多人，一老一残，费了老鼻子劲儿，连呼哧带喘气地才把个不省人事的拖去了偏殿的榻上躺着了。</p>
<p>“王公公，陛下他不会一直都这样吧。”星宇压低了声音，他二人都顾不了礼仪地在正厅的地上坐着，老半天才喘匀了气。</p>
<p>她不说还好，一说王福瑞就叫苦不迭，憋了多少天的苦水一股脑全倒给星宇了。</p>
<p>“早朝那会儿还是好好儿的，一下朝伸手就要酒。”</p>
<p>“劝，怎么不劝，那可是听人劝的主儿不是”</p>
<p>…</p>
<p>“活不了，真真是活不了。”</p>
<p>星宇直等到这句，料想倒得差不多了，这才说道：“那政务上的事儿可怎么办呢？”</p>
<p>“所以说呀，老天爷要人做什么都是有定数的，不是那块料，愣往上补也长久不了，黄梨木垫屋角是气派，时间长了也塌不是。”</p>
<p>周琛可能是天生的皇帝料子，纵使反着拿笔，把龙袍上的东一脚西一脚的比划拼出来也是一道圣明的旨意。</p>
<p>星宇和王福瑞同时瞄向身后睡着的人，转过脸来相视苦笑。</p>
<p>“成了婚，怕就要好了，陛下身边老没个人也不像话。”王福瑞撑着地往上站，星宇忙伸手托着。</p>
<p>“公公说的是呢。”</p>
<p>“董统领门外守着去吧，这儿有老奴呢。”</p>
<p>“您受累。”</p>
<p>周琛一直昏睡到了午后方醒，起身后只迷瞪了会儿，很快就清明起来，没事儿人似的换了衣服，用了点饭食，又坐回案前继续埋头于奏折上，又见了几位朝中大臣，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此外再无闲话。</p>
<p>星宇暗道，竟也是个海量的人，早开了窍多好，非得到这不得自在的地步又要求什么自在。</p>
<p>不过这点叹惋在她一日完结的时辰与张梁交接各项事宜时，也就消散如晚霞了。</p>
<p>她转过宫门十二道，看见了此生最不想看见的一幕。</p>
<p>“董小公子，老夫恭候多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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