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p>星宇足尖轻点，笑眼弯弯地落在班长生身旁，半蹲着端详着他。</p>
<p>班长生这一下摔得不轻，星宇于城墙上朝他走来时，他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躲开，那个人明明就是于沙漠上驱狼救他的银袍小将，也是这京城里假言辞色的御前统领，还有便是此时一袭黑衣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兰越盟主。</p>
<p>哪一个身份更令他不忍直视，失态至此，在他想明白之前，便已经滚下了城楼。</p>
<p>“我有两位师父，一授文，一教武。”星宇自顾自说起话来，“浔阳那个是教我礼仪书文的文世昌，我从小便不喜欢他，嫌他迂腐，不通人情，我从小最喜欢的是我的武学师父，一个跛足道人。”</p>
<p>班长生看着娓娓道来的星宇，有点明白了自己的情绪，他怕的不是裹在她身上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名头，他怕星宇像现在这样亲手把自己剥开，如剥开一颗荔枝，去掉本不算坚固的外壳，捧出一颗水汪汪的心。</p>
<p>“浔阳那位老先生看着挺随和的。”</p>
<p>“是随和。”星宇叹出一口气。“我那时却不懂随和的好处，一心只想快意恩仇，散漫度日。”</p>
<p>星宇今夜很需要说话，她不再在意倾诉的对象是谁，满心里的思绪纠结不清，只等一个了断。</p>
<p>“长公主不喜欢我，不知道是我生父的缘故还是我生母的缘故，反正是上一代的恩怨，我觉得委屈，自觉不自觉地缠住我父亲，要不生病要不闹脾气，我大哥很小的时候就会刻意的避开有我与父亲相处的场面，他的家教好，董家每个子女的家教都比我好。”</p>
<p>“唬人的东西罢了，难不成让他们拿了教养去战场上论生死吗？”班长生忍不住打断她，像星宇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一样，班长生见不得流露脆弱情绪的董星宇，他发现自己庸俗到接受不了星宇的弱，他偏执得认定董星宇只能是那个往来不胜，无所畏惧的少年将军，类似此种交心的场面，他感到的是不适，甚至是不耻。而不是荣幸和感动。</p>
<p>“董明朗不是没有武学天分，他只是过分困宥与自己从小的教养与自制，他是董家几个孩子中唯一知道我的女子身份的人，他的教养告诉他不该与一名女子争风，却又不甘心受缚于方寸之地，他实在困的太久了。”</p>
<p>“他那娘亲不是都为他打点好一切了吗？说的是发配，过个几年弄了几项军功给他，大摇大摆地回京继续做他的少爷，甚至不用他自己豁了命去上阵厮杀，怎么着他身上也有皇家血脉，又没真的造反欺君，于皇帝陛下推翻陵王党羽甚至有功无过，不过是去西北吃几年沙子，难道不好吗？”班长生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刻薄不屑。</p>
<p>“我大哥，他就是不甘心如此受人摆布，冒领他人功劳，他要的是办实事，不在意这些虚名。”星宇有点无奈了，站起身来，拍拍灰，竟是要走了的样子。</p>
<p>“诶诶，回来，我这书正听到兴头上，接着说啊，你怎么杀了你师父？”班长生还真就摆了个听书的驾势，就差把瓜子了，星宇看着他这番不知死活的模样差点气了个倒仰。</p>
<p>“你怀里是个什么玩意儿。”星宇瞟了他两眼，见他衣服里似是有什么活物在动换。</p>
<p>“嗨，出来打个招呼吧。”班长生从衣服里摸出个东西，比田鼠大不了多少，提小鸡子似的提到星宇眼前。</p>
<p>“像猪没猪的心胸，像熊比熊脸长，比四不像少长了角，比老鼠多了一身好皮子，到底是哪方神圣啊？”星宇一脸玩味地看着班长生手中的活物，个头不大，活气儿到足，后颈子被人捉住了，四条腿还在不甘心地到处乱蹬，拳打脚踢的。</p>
<p>“貘。”班长生将那物递到星宇手心里，倒似是有灵性一般，被星宇两手合住，竟听话了许多，乖顺的趴在了那里。</p>
<p>“什么馍？玉米馍馍还是白面馍馍？”星宇把玩着那小东西，它张开两只前爪，抱住了星宇的一根手指。</p>
<p>“你看看这色儿，怎么也该是个黑米的呀。”班长生又正色道：“百花山上的神兽，食梦貘。”</p>
<p>“食梦貘？这么点东西能吃下几个夜晚的梦境下去，克化得了吗？”星宇拿了小指头去拨弄那貘的嘴巴，“张嘴，我看看你牙口。”</p>
<p>“后来我跟梁晓声又上了一次百花山，遍寻全山，终于得了这一只，焉头耷脑的，养了好久才养回来点颜色。”班长生嗤笑一声，“梁晓声那死小子，痴心巴地的要拿了让董明轩带去西北，哪知没见着，回去后失落了好久呢，也没什么心思管，我就天天揣着喽。”</p>
<p>“它真的食梦吗？”星宇问道。</p>
<p>“我只知道它吃萝卜没够，吃了还放屁，放屁也没够。”</p>
<p>果然，星宇手中的“貘”很给面子的放了一个，星宇立马两手一合，把味道全拢到一处，半点没溢出来，让它在自己释放的气味里闷过去，沉睡下去，萝卜味儿的。</p>
<p>“我的武学师父是柒远道人，腿断了之前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班长生忍笑忍得青筋直跳时，星宇却拢着那只不好闻的“貘”开始说起了与此时气氛不甚相合的事情，目光落在远处。</p>
<p>“当我终于长到顽劣任性到长公主忍无可忍的地步，父亲带我回了浔阳，祖母也跟着一起回去，我们清明祭祖时，救了一个断了腿的武者，他伤好之后，高挽牛心发髻，自称起了柒远道人，说我投了他的眼缘，一定要教授我武功。”貘或许是缓过来劲儿来，挣脱出来，跌跌嗒嗒的爬到星宇脚边，趴着睡去了。</p>
<p>“他确实如拜师礼时所承诺的，倾囊相授，绝无藏私，内功心法，外练的硬功，兵刃要领，甚至是兵法。”星宇拿手指拨愣着脚边的肉团子。</p>
<p>“那此人学识之渊博，深不可测。”班长生由衷赞叹道。</p>
<p>“是啊，可我还是杀了他。”</p>
<p>“几年前，严太师身边出现了一个不良于行的幕僚，似乎很是器重，不知你说的可是此人？”班长生若有所思地说道。</p>
<p>“是吧。”</p>
<p>“据我多年来对严任重的调查，推论出此人虽阴险狡诈，却是个爱才的，十几年前，因了一件上斤不上两的小事突然将一名追随了多年的幕僚打至半残，赶出京城，我一直没想通，听你这么说，越发像一场阴谋了，蓄意了这么久，难为他的耐心了。”</p>
<p>“是啊，他一向是有耐心的人。”</p>
<p>“为了什么？”</p>
<p>“为了先父留下的兰越盟。”</p>
<p>“一个江湖帮派，值得费这么大的心力吗？”</p>
<p>“他觉得值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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