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万仙石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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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南霄注视着晃动的茶水,“没有选择,和可以选择,当然不同。”
李雍端起一碗茶,面露冷笑,“邝公子,你早已不是武功卓越的霄黯千颜,只是一个全身皆废、心怀叵测的逆臣之子,现在你的底细大白天下,阴谋暴露人前,你觉得你是有选择,还是没选择?”
浅浅呷了一口,“这茶果然不怎么样。”小臂一扬,将茶碗扔进万丈深谷。
望仙台下云海翻波,邝南霄抬起眼睛,“赢王殿下要杀我,只因我是心怀叵测的逆臣之子?你昨晚私探万仙阵,布好陷阱,我这只悬崖边上的替罪羊,能有什么选择。”
李雍的冷笑变成怨毒,站起来将轮车徐徐推向亭边,“邝公子,你多年前就该死,却不知道惜命,现在成了废人一个,还要煽风点火,怂恿天子让位给凛王李烮,若非如此,何至于逼得本王出手?”
手腕凝劲,正要把邝南霄送下悬崖,忽听嗖嗖冷风,后脑“啪”的暴痛。
李雍转过脸来,鼻梁又挨了一记,鼻骨碎裂,黏糊糊的血从鼻腔溢到下巴,疼得他两眼飙泪,捂脸弯腰。
莛荟手持弹弓,从红杉树上跳下,脆声大骂:“你这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王八蛋,要是霄哥哥本领未失,你这样的王八蛋再多一千只,也沾不着他的边!”
她去红杉林取茶,没走几步就觉得不对,赶回来时,亭子已被包围。
莛荟心中急跳,手脚麻利的攀到高处,看清状况,怒火难抑,掏出弹弓,连发两弹,她从小翻墙爬树,掏蛋弹鸟,会磨石头做弹子,准头极佳,这回事出危急,两枚石弹又狠又快。
李雍身为王族,竟被一个年轻姑娘打断了鼻梁,恼羞成怒,捂着鼻子喊道:“宰了她!”声音比掐住嗓子的公鸡还难听。
邝南霄身不能动,没想到莛荟去而复返,她只是顽皮,没有武功,平时哪敢面对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汉,此刻却豁出去,推拱踢打,挣扭抓咬,象一头发狂的羚羊,拼死也要冲到邝南霄身边。
李雍发狠:“臭丫头,你看好了!”
抬脚踢向轮车,本以为邝南霄会连人带车,飞出崖外,谁知几块奇怪的大石头从崖下滚到望仙台上,将轮车牢牢顶住。
从来只见石头向低处滚,哪有逆行向上的道理?
几块石头原地一弹,变戏法似的,展成六个活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正是青龙六宿。
亢宿使者愧笑,“邝公子,我埋伏久了,犯困打盹儿,上来得晚了些,请你见谅!”
氐宿使者在一边抱怨:“也不能怪咱们慢,丝锦坊的伪身衣实在是束手束脚,行动不便!”
余宿齐声附和。
李雍和侍卫们瞪眼看着石头变成大活人,无不惊愕。
这一愣神的功夫,莛荟已经扑到轮车上,护在邝南霄身前。
她与人厮打,钗发散乱,狼狈警惕,邝南霄心口揪痛,“傻丫头,这里的事我心中有数,你跑回来干什么!”
莛荟看着六宿,气喘吁吁,“霄哥哥,你几时约了这些妖怪,我怎么不知道?”
亢宿使者双脚一跳,“妖怪?我们几个虽然没有寨首那样英俊,却也一表人才,你何时见过这么秀外慧中的妖怪?”
氐宿使者摆手,“蠢材蠢材,妖怪是昵称,林姑娘一口一个‘恶匪’,十分亲切,寨首每每听到,喜不自禁。”
箕宿使者凑近,“邝夫人,连你也称我们妖怪,可见林姑娘常常提及,她平日是怎么夸奖我们诸宿的?”
心宿使者旁敲侧击,“邝公子,羌逻那摊子已经了事,林姑娘不日就要归来,我们寨首等她当压寨夫人,等白了头发,你这个做师父的应该好好催催,让她妇道为重,早喝喜酒,早生娃娃。”
六嘴六舌,叽里呱啦,邝南霄眼中浮笑,“小荟,我以为你不喜欢神鹰教的人,没向你提。”
莛荟想起那晚玉极轩窗子莫名其妙的开着,原来是有客来访。
她坐在邝南霄膝上,心中后怕,“霄哥哥,青龙寨不是害死我家人的元凶,他们帮过衢园的忙,我怎会糊涂不分?”
拉起邝南霄的手,向他掌心轻轻一捶,“你干什么把我支走?你若有意外,我怎么办才好?刚才早知道这几块石头是保镖,我也不会吓得魂飞魄散了。”
这两位亲亲热热,旁若无人,六宿兴高采烈,唾星四溅,倒把李雍和侍卫们象木头似的晾在一旁。
李雍盯着六个妖怪,不知他们身上的衣裳是什么奇异织物,纹路花色与石头一模一样,连凹凸坑洼、青苔泥巴都逼真无比,若不定睛细看,就算他们蹲在眼皮底下,也未必察觉。
原来邝南霄早有预料,在此伏了帮手!
李雍眯起眼睛,“青龙寨?哼哼,蛇鼠一窝,太白宫与江洋匪首‘一翼遮天’,竟是同伙!”
一挥手,众侍卫攻杀而上。
六宿拔出龙爪剑,把邝南霄夫妇护在正中,一边叮叮当当的迎战,一边仍是絮絮叨叨,嚼舌不停。
亢宿使者道:“邝公子,话说我们六兄弟跟着寨首,享乐西京,王公老爷们的宅邸去过不少,这位赢王老爷家中,别的珍奇古玩没什么稀奇,唯有一座‘豹房’,令人叹为观止。”
莛荟好奇,“什么是‘豹房’?”
亢宿使者嘿嘿一笑,“‘豹房’里关着狮子,老虎,花豹,狗熊,还有数不尽的触器角具,春床靡榻,这位赢王老爷喜欢在猛兽咆吼声中大展雄威,号称一夜御女上百,狮虎丛中翻来滚去,白花花的姑娘们也会被拴上铁链,涂上虎豹斑纹,人形兽态,看得我们这些山野小贼,涎水一地。”
莛荟脸红耳赤,满面厌恶,六宿左一句,右一句,嘻嘻哈哈,揭的都是赢王的丑事。
李雍火冒三丈,不顾断鼻之痛,亲自挥剑来攻。
他向名师学过剑术,身边的侍卫都是京兆府的精锐,可六宿谈笑之间穿插有序,六把龙爪剑铜墙铁壁,水泼不进,李雍越逼越紧,六宿的手中剑也和嘴皮子一样,越来越麻利。
邝南霄专心欣赏青龙阵法,并没细听六宿的言语,直到莛荟捂着耳朵伏在他肩上,才恍然笑道:“六位使者,内子不爱听,几位舌下包涵,适可而止。”
尾宿使者忿忿不平,“邝公子,你雅人雅量,这下三滥的王公老爷可没那么大度,他毒手害你,你连脏话都没一句,依本爷的性子,早就卸了他的活儿喂狗。”
众宿一听,纷纷提议折磨李雍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新颖,听得李雍血管暴涨。
李雍逼攻许久,原以为干掉邝南霄这个废人是举手之劳,结果冒出这群令人头疼的怪物,他臂酸手软,退出两丈,心中暗想:“邝南霄将我拖延在此,一定是为了万仙阵。”
不能再耽搁,可在太白不除掉邝南霄,终难成事,李雍眼珠一转,一面指挥围攻,一面悄悄支开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去而复返,望仙台密集的交刃声中突然加进了小孩的啼哭。
莛荟一听,大惊失色,李雍将一个幼童提在身前,正是小凯。
柯文樱被两个侍卫扭住胳膊,边挣边喊:“公子,小凯烧得厉害,我没有与许执坊汇合,私自留在花药坊给小凯煎药,小凯若死了,有我这个做娘的陪他死,你千万别被我们母子牵累!”
诸宿暴骂:“狗王爷,竟用女人娃娃要挟,便是咱们这些无耻之徒,也没这么下作!”
邝南霄令诸宿停手闪退,对莛荟道:“你也让开。”
小凯哇哇大哭,莛荟心痛两难,张臂护在邝南霄身前,不肯挪动。
李雍手臂一晃,手一松便能将小凯摔死。
邝南霄轻声耳语:“小荟,对付险恶之人,怎能只留一重后备,刚有帮手赶到,等着看好戏。”
莛荟将信将疑,退到轮车一侧,邝南霄身前再无防护。
李雍卯足全力,正要一剑将邝南霄刺个窟窿,胸前忽然被火辣辣的一抽,痛得他站立不稳,手上一轻,小凯在柯文樱和莛荟的惊叫声中,高高飞上半空。
柯文樱被人拉到三丈之外,站稳脚跟时,小凯已经稳稳落回她怀中,回头一看,身畔站着个中年渔夫,“杜舵主,多谢相救!”
震泽舵主杜愈的鱼竿在紧急时大显神威,早已不是第一次,激战天蹄峡时,他的神钓之技曾助叶桻脱险玄武阵,飞上锁屏道,这回甩竿击敌,把小凯“钓”离毒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雍担心万仙阵,六怪就够头痛的,现在又有厉害帮手,他横眼一扫,对侍卫道:“咱们走!”
几人飞速向西奔去,莛荟狠狠呸了一声,“霄哥哥,咱们干嘛不擒住这坏蛋?”
邝南霄看着李雍的背影,“让他去,若没有他,咱们反而百口莫辩。”
六宿不爽,“杜三网,你到得巧,把我们兄弟的风头都抢去了!”
邝南霄收回目光,向杜愈微笑,“杜舵主,你远道而来,小弟未曾招待,先劳出手,实在惭愧!”
杜愈拱手,“公子说哪里话,江南先灾后战,境况凄苦,震泽舵未能随义军效力,惭愧的是我。早该来此拜会,一直耽搁,这点微末之劳,何足挂齿!”
六宿咂嘴,“邝公子,我们几个从南海归来,比他路程远,我们辛辛苦苦扮石头,比他先出手,怎么没见你这般客气?”
邝南霄连忙致歉,“邝某不周,六位勿怪!小荟,文樱,再煮些好茶,招待贵客。”
莛荟撅嘴,“我煮的茶太涩,不敢再献丑。”
“夫人海涵,看在客人面上,别生气了。”
六宿齐笑,“‘霄黯千颜’也会惧内!”
笑音未落,几道短促的焰信在西北麓升起,邝南霄眼中一亮,“许执坊和温将军告捷!”
太阳渐渐偏西,茶香再度溢满望仙台的时候,落日把天边的云染成了金盔金甲的百万雄师。
邝南霄的目光掠过黑峪、汤峪,落向万仙阵方向。这漫长的一日,太白山不知还有多少未尽的波折。
缓缓消失的落日余光,带走了李壑的最后一分力气。
跑马梁这段山路几乎要了他的命,起先脚下只是密集的碎石,渐渐变为大片大片的石堆,杂乱无章,连绵不断,必须一刻不停的在石头上攀爬。
一朝之帝狼狈不堪,皇后的纤纤细足无数次失陷扭崴,栽得深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卡进填满冰雪的石隙。
这就是闻名太白的石河石海,古书上将数万巨石陈列如阵的高山冰缘地貌称为“龙翻石”,复杂如迷宫,峥嵘如兽群,遇上陡坡,就如翻越步步尖锐的刀山,一跤摔下,锋利的石棱足以割肉碎骨。
一行人沿着山梁,跋涉至暮,终于到达万仙阵。李壑提不起一丝振奋,只有难言的疲倦和绝望。
石头,放眼所见,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铺满山道,覆盖山坡,仿佛全天下的石头都集中到了这里,无所不在,无穷无尽。
万仙阵与一般的石河石海相比,更加参差险恶,无数突兀的石柱石堡矗立在黯淡的暮空下,象一排排阴森的鬼牙。
李壑心中发怵,听着山梁上怪异的风声,不愿继续深进。
黄茌道:“陛下,万仙阵看起来怪异,却是再好不过的天然护卫,如果郯军或者太白宫追杀而至,陛下可以藏身阵中。”
李壑跋涉的时候一直隐隐懊悔,不该糊里糊涂的离开拔仙绝顶,“要是陆爱卿在此,朕也不会这么提心吊胆。”
黄茌继续安慰,“等赢王殿下处置了邝南霄这个贼子,很快就会率领众臣,来与陛下汇合,陛下只需忍等一刻,稍作休息。”
李壑只好进了万仙阵,在一圈高高低低的石堆中找了个避风处,勉强安顿。
天已全黑,太监在石窝中点起隐晦的火堆,两位皇子累得虚脱,趴在宫女怀里睡着,皇后双踝肿紫,脚底全是血泡。
李壑无能为力,与皇后偎在一处,“梓童,令你受苦,朕心不安。”
皇后靠在他肩头,“能与陛下同甘共苦,是臣妾的福分。”
火堆发出轻微的哔啵之响,夜风中有羚牛的鼻息。
黄茌见李壑疲倦无防,对李壑旁边的几个侍卫作个眼色。
这几个扮作百姓的侍卫其实是李雍的亲信,装着要解手的样子,转到石堆后方。
石堆后另有提前埋伏的京兆府侍卫,他们穿着太白宫工锻坊的衣衫,摸出匕首,脑中只有李雍简短的吩咐:“皇后,死,皇子,死,皇帝,留一口气。”
留一口气是为了让李壑亲自写下传位遗诏,李壑的字体融合符书、悬针、鹄头、钟鼎各种印章字体之风,极难模仿。禅位大事,只有留下亲笔遗诏,李雍才可取信群臣,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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