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乱世浮生【四】

　　在乞丐中，碳头就是个另类。他从不主动去乞食，每天只是呆呆坐在阳光底下，偶尔经过的行人见他面容枯槁，会主动施舍一些吃食，这样竟然没有饿死他。就他现在这幅惨绝人寰的模样，只要往街口那么一站，一天应该能乞到不少，至少也能填饱肚子。可他偏偏没有那么做，这世上仿佛没什么事能让他关心了，即使死亡也不行。

　　最近，碳头每天坐在一条巷子口。巷子对面的酒馆二楼传出的叫好声与欢呼声在这里也能听见，那是酒馆聘请的说书的在说书。或许只有说书的口中的神怪事迹才让他微微动容，或许，说书口中的奇幻世界才该是他生活的地方。

　　这一天，碳头又如昔一样蹲坐在巷子口。日渐炎热的太阳晒得他脸庞微微发烫，对面酒馆二楼又传出了欢呼声。碳头抬头望去，一袭红袍映入他眼帘，他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袭红袍沾满了灰尘，已不复往常那样鲜艳。红袍上那双灵动的双眼也失去了光彩，曾经肉肉的脸蛋此刻下巴也显得尖了。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洛诗，那个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洛大郡主。

　　“大师傅，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洛诗低声对身旁的老者说道，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眸似有泪光闪动。

　　碳头干涩深陷的双眼早已湿润，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会因为他伤心流泪。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想要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许久许久之后才瘫坐了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洛诗身边的大师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小姑娘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这几个月，他带着她跑遍了安乐城方圆数千里，她不再四处捣乱，就连那常挂在她脸上的笑容与笑声也随着那个少年消失而消失了。他还是喜欢那个经常揪着他胡子的搞怪少女，他怀念那些跟在她身后为她解决麻烦的日子。以前的洛诗只是让他头痛，现在的洛诗却让他心痛，打从心底里的痛。

　　‘情之一字真是....唉！’

　　“诗儿，别怕！我们会找到他的，老祖也都亲自前往西荒血魔堂总部，现在应该有消息了。况且他遇到那么多危险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样，说不定在就回了安乐城在等你呢，我们回去吧！”大师傅低声道，慢慢拉着洛诗的手消失在人潮中。

　　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因为他消失而满世界寻找他的身影。这一刻，碳头或者说范柒干涩枯槁的双眼泪光闪动，那一袭红袍映进他双眼，一直照进他死寂的心上，他黑暗的世界又再有了光彩。

　　‘今生不可能了，下辈子吧，下辈子再做你的受气包！’

　　“你不上去见她一面吗？”一个声音在范柒头顶响起，丰神如玉，光彩照人的嬴风站在他旁边。

　　“我这个鬼样子走过去，会吓到她的，估计她也认不出来吧！”范柒笑了一下说道，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不会介意的！”嬴风蹲了下来，看着范柒的身体

　　“我介意！”范柒咬着牙低吼一声，“就让我最好的样子留在她心里，那样更好！”

　　“她知道了会很伤心的，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嬴风低声道，抓起了范柒的手

　　“她只是找不到陪她玩的人罢了，过段时间就好了，过段时间她就会忘了我！”范柒的声音很小，小得差点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没用的，你不用看了。我全身经脉尽断，已经没救了！”范柒挣脱了嬴风的手

　　“怎么会这样？我带你去找华平。”

　　“没用的，我全身的血肉已流干枯竭，你知道吗，我割开手腕，连一滴血都没有，一滴血都没有。这世上的灵草仙根我见过不少，也吃过很多，还没听说过有哪种可以让人血肉再生，经脉重连的。”

　　嬴风沉默了下，问道：“那什么饕餮大法就真的那么厉害？”

　　“无所谓了！”范柒长出了口气，说道：“倒是你，想不到你还能认出我，你就那么想杀了我？”

　　“怎么？现在又下了手，不屑欺负我这么一个废人？”

　　“原本我去安乐城是打算这么做的，没想到我来晚了一步。现在...”嬴风摇了摇头

　　嬴风静静地蹲了许久，这么一个英俊倜傥的美男子跟浑身邋遢发臭的乞丐同坐在一起，成了巷口一道特别的风景线，引来很多怪异的目光。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沉默了许久的嬴风问道

　　范柒笑了一下，说道：“想不到临死前还能见到你，真是...算了，临死前请我吃顿饱饭吧，我好久没吃过饱饭了，最好还有..”

　　范柒用力一吸，说道：“好香！”

　　“上等花雕的味道！”嬴风笑着说道

　　“原来你也好这口！”范柒侧头望了望嬴风

　　看到嬴风跟他一样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跟他一起喝酒吃肉，一时间，范柒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酒干了一口，“想不到你...抛开我们的身份仇怨，或许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嬴风一口吞尽坛中酒，笑道：“你知不知道，这话不久前我才跟另一个人说过！”

　　“应该是古然吧？”范柒猜道

　　嬴风笑着点点头，说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身份、仇恨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现在你我同在一起喝酒才是真的。”

　　范柒笑道：“这口气像是他那样的伟男子该说出的话，幸亏今天他不在，不然这杯中酒要给他分去不少。”

　　嬴风又干了一坛子，说道：“我想他也会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的，下次我们一起再喝！”

　　“可惜我没有时间了！”范柒苦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酒碗。

　　“真的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嬴风也放下了酒坛子问道。

　　纵然范柒心中千想万想，此刻也不能说出来。他又端起了碗，说道：“你真想帮我的话，下次她问起我，你就说，你就说没见过我！”

　　这一日，范柒与嬴风喝光了酒馆的藏酒，其实，范柒在喝了两坛子酒之后，因为身体的关系就已经醉倒了，后面全是嬴风一个人在自饮。

　　醉倒前，范柒曾问嬴风哪来的买酒钱，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身上带银子的主。嬴风笑吟吟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钱庄。范柒自然明白，两个男子相视而笑。

　　“真是相见恨晚啊！”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只洁白的纸鹤停留在上。

　　.......

　　范柒醒过来的时候，嬴风已不见了。身边只留下一堆空空的酒坛子，还有残余的酒香告诉他曾来过。

　　南下的嬴风乘风而过，手中还提着两个酒坛子。

　　“临走前你为什么阻止我留银子给他？”嬴风仿佛喝醉了在自言自语

　　插在他腰间的银白长剑发出一道亮光，飞到他身侧，一个声音自银剑中传出来，正是范柒无比熟悉的声音。“那小子现在的状况，你给他银子他能保得住？怀璧其罪，那样只会害了他！”

　　“真的没有办法救他吗？”嬴风问道

　　“哟！想不到你小子竟然也动了恻隐之心，真是罕见。”银剑讥笑一声，“就我所知，是真没有，你没发现那小鬼的身体吗？何止是血脉尽断，连一身精血都干了，精气神三花俱散，他能活下来都已经是奇迹。”银剑难得语气正经了些

　　“你能认出他，你跟他很熟？”嬴风喝了口酒

　　“当年在山洞里，那小鬼经常跑进来跟我们吵架，为我们解了不少闷！”银剑像憋了无数年的话，话闸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

　　“什么，他真的拿你跟那铁棍去捣屎了？”

　　“可不是，那天杀的小鬼，当时本大爷还....”银剑说得兴起，渐渐感觉不对了，它忽然改口大声道:“当然不是，只有那棍子当了捣屎棍，本大爷早就一剑将他刺翻在旁边看热闹。”

　　“哈哈哈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嬴风大笑着又干了几口酒

　　“这次龙虎山之行结束后，我倒想去迷失森林看看！”白云中，嬴风的声音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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