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此中深情

夏夏：

        展信安。

        许久不见，不知你现在在哪座城市，有没有实现中学时的理想。

        我在江城，是你从前说起的，想要一起去的江城。不过很可惜，独我一人，我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实现。

        今天江城下雨了，从前你在翻看地图时说过，江城的雨细密缠绵，在雨中撑伞而行，是人生美事。今晨我去了江边，江上蒙蒙薄雾，细雨迷蒙，我感觉到了你所说的缠绵，明白了你当时心中的向往。

        昨天收拾行李箱的时候，发现之前从家返程时将一只小收纳盒带来了江城，看到的时候才想起，是先前在家里翻看，无意中装进行李箱的。那里面是你写给过我的纸条，是你还在我身边与我分享每日趣事的时候，留给我的。而在那个时候，我接受着你一味地示好，却很少给你想要的回应，我追悔莫及，却来之不及。

        我有时会在江城的街道上慢走，时时在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你，你拿着冰淇淋，在蝉鸣下的车流边，笑着回头。你向我招手，让我走到你身边去，我想向前的那一瞬却立刻清醒过来，你不会在这里，因为我，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的约定，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

        或者说，我该怎么找到你，找到你之后又能说什么呢？我有时自负不必和人交际，但却苦恼不知如何面对你，不过可笑，在苦恼之前，找到你都成了难题。

        我想时间会成为历练的最佳工具，而我则为从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夏夏，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无从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让你知道。在写每一封信的时候我都不得不提醒自己，我连你的住处在哪里都不知道，走到邮局想去寄信，也不知要寄到哪里。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不得相见的一天，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前夜在郊外看到流星，明知道很多事情寄托给所谓的天意是难以置信的事，却还是忍不住许下愿望，希望能早点和你相见。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流星，更不知道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而等到真的相见的那一天，我想我或许能有机会向你致歉，为我曾经伤害你忏悔，祈求你的原谅，然后慢慢修补我们的关系，直到拾捡回我们缺失的这些年。

        也许我们无法迅速一如从前相处，又或是哪怕亲近却仍有疏离，但是我可以等，岁月漫长，许多时候都是在等待。

        此时夜风过窗，有轻微的声响，在宁静之中显得刺耳，于是惊觉，竟然已经写到了这里。只是提笔至此，不知所言，只愿有朝一日这些信笺能被你看见。

        万望安好。

        陆亦凉

        2019年2月

        陈北夏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慢慢看完了所有的信。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之一，是一目十行，多年小说阅读的熏陶历练，让她拥有着快速的阅读速度。可是在翻看陆亦凉的信时，她看的很慢，每封信不长，可字字句句都需要陈北夏来来回回看几遍，才能继续往下。

        这些信从2016年6月开始，一直到2019年2月，除了最开始毫无规律地写到哪里算哪里外，后面都保持着一月一封的速度，陈北夏数了数，一共有四十一封信。

        开头是“展信安”，结尾是“万望安好”，一封信一头一尾都在问好，也不知道陆亦凉是有多挂怀她。四十一封信，每一封都是这样。

        直到看完最后一封，陈北夏躺在床上，四肢舒展开来，什么话也说不出。那些信散在她的四周，就像是这几年不同阶段不同心境不同奢望的陆亦凉在她身边，如缓缓清泉般说话。

        说懊悔，说想念。

        说没见面时所有的心情。

        陈北夏不喜欢做设想，也不喜欢说如果，什么“早知道”“万一”“要是”这样的话说出来，除了无济于事，再没别的用。可现在陈北夏盯着天花板，在明晃晃的灯光照射下，似乎眼前一切都看不清楚，只有模糊中的心跳声渐渐清晰。

        她不知道怎么说出自己的感觉，在看见那些信的第一眼，就已经不知所措了。

        文字比语言细腻，也比语言大胆，很多说不出来的话，都可以写在笔下。陈北夏觉得陆亦凉已经变了很多，重逢后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意料之外，热烈直白，可这些话，都远不及陆亦凉在信纸上的倾诉。

        愈演愈烈。

        收拾不住。

        陈北夏时常自认观人于微，能够在别人细微的神色之下推断出他们的情绪，可是她却不怎么看得懂陆亦凉，陆亦凉永远是面无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是悲伤还是愤怒。

        从不轻易流露出来的感情让陈北夏捕捉不到，既没有得到拒绝彻底死心，也没有得到回应拨云见日。其实那几年一直就是这样，只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于是想到他们有一次在楼顶天台，那是无意地遇见，陈北夏原本是趁着自习老师看得不严，去楼顶吹风，没想到没坐多久，就听见了脚步声。陈北夏循着声音回头看，是陆亦凉走了上来。

        陈北夏算是天台的常客，但她是第一次在那里看见陆亦凉。

        陆亦凉什么都没有带，静静地走到陈北夏身边，和她一起倾身靠在栏杆上。刚刚被夜风吹得神清气爽的陈北夏在看见陆亦凉之后把冷静抛诸脑后，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陆亦凉后一时头脑发热，所以说话做事缺乏思考，于是她问出了那时候最大胆直白的话。

        陆亦凉望着远处，远处高楼林立，灯光璀璨，热闹喧嚣之外，宁静的校园与之全然不同。陈北夏每天从成堆的习题中抬起头来，焦头烂额之余，也觉得少年时代没有顾忌的纯真生活多么难得。

        而年少时的勇气，也很难得。

        陈北夏往陆亦凉那边挪了挪，小声叫他：“陆亦凉。”

        陆亦凉侧过头，看着陈北夏小心翼翼欲言又止，于是问道：“在想什么？”

        陈北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在想，十年之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还熟络吗，见面之后还是不是能点头打招呼的老同学。”

        她有一位关系要好的小学同学，念小学的时候两个人好的是彼此父母熟知，也会相互登门做客的，可随着毕业进入新的学习阶段，又各自有了新的朋友和圈子之后，两个人渐行渐远，虽然还存在在彼此的通讯录里，但是已经不联系了，了解到对方的现状，也都是靠着从别人那里听说。

        所以陈北夏也会担心，她和陆亦凉会走到这个地步。为了这一切不会发生，所以哪怕两个人的教室不在一处，陈北夏也要时时刻刻出现在陆亦凉跟前，那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满心欢喜，也是为了哪怕多年后两个人归于陌生，也多少能在陆亦凉心里留下些许印象。

        而那时陈北夏努力着靠近陆亦凉，想要和陆亦凉在同一座城市念书，都是为此而努力。

        那时候陆亦凉是怎么说的呢？

        陈北夏直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那夜陆亦凉的神情和语气。

        陆亦凉看着自己，一双眼睛无比真诚，他很认真地在思考陈北夏的问题，那时陈北夏只当陆亦凉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幼稚，所以花了时间来思考。而当陆亦凉说出“大概不会”这几个字后，陈北夏原本有些许闪烁明亮的眼睛，在一瞬间黯淡下来。

        那是陈北夏用来佐证陆亦凉不喜欢自己的证明之一，虽然陆亦凉说的不是“不会”，而是“大概不会”。

        大概不会的意思，在陈北夏的理解里，已经就是往后不愿意多有联系的意思。她有些泄气，可还是安慰自己，谁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陆亦凉只是很清醒地就着现在的情况说着对以后的推测，至于好坏，自己都不应该有情绪。

        而现在陈北夏重新想起这件事，再联想到陆亦凉对自己早就抱有喜欢的事，一个想法随之冒了出来。

        陆亦凉从前一向含蓄，说什么都难以窥见真心，有时候嘴里说出来的话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浅显的意思。就譬如他既然深刻地喜欢着自己，又怎会不希望从此以后都彼此连结在一起？

        陈北夏顿悟，陆亦凉那时候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意思。

        他们怎么能只是老同学？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从小到大毁于很多老同学，这些人相似又不相同，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人，不应该淹没于寻常之中。

        陆亦凉那四个字后的深意，是他们不会只是同过窗的旧时同学，在此后的年月里，他们必然能更进一步。

        陈北夏摸出手机，已经是清晨，细细揣摩那些信笺，用了一整夜的时间。熬了一整夜应该很困，可陈北夏却越来越清醒，她甚至还能向陆亦凉发去消息。

        ——陆亦凉，我已经知道十年之后的我们是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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