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没有人敢阻止中原中也。

        和那天那群混混有所丝毫连带关系的人都在一天之内被港口黑手党查了出来，中也亲自破入了一个个据点，将人一个个抓回来。

        那双蓝目如饿鬼狰狞发红，不论这些人与参与其中的人关系的远近亲疏，哪怕仅是与琉璃的信息有点点粘连的情报贩子，也一概押入了审讯室。

        中也一概是不喜在审讯室的，那里头是漫无天日的地狱。

        从前太宰治凌驾审讯室时，中原中也就很唾弃他，在他眼里当时的太宰治只是纯粹享乐于捉弄别人的感情，乐于欣赏关押在里的人的恐惧与绝望，或是突然升起的一丝火苗却在瞬间被熄灭反而覆之无穷无尽的黑暗的那种快感罢了，他觉得无比恶劣。

        恶劣到极致的家伙。

        如今，中原中也几乎不分昼夜地呆在审讯室里，他对里头那些设计的别出心裁的工具的用法没有分毫心情研究，只是一味的发泄。

        他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眼里的泪水混着黑手套上看不出颜色的血液，他凭着直觉盲目地使着工具拷打，像被抽干了魂魄似的，只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和咒骂，吮吸着腥臭的血锈味。

        那一段的日子里，审讯室的门几仅紧闭，每日都充斥着凄戾的哭喊声和不知什么工具砸落的声音。

        黑色再度来临。

        森鸥外撒开手里头异能特务科的红头文件，紧紧闭上双眼，双手扶着额头，叹气。

        尾崎红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背对着窗，阳光透过云层，红叶的脸却罩在一片浓浓的黑影里。

        下属们只是远远地望见那个带着帽子的身影都觉得身处极地，从前细致、体贴下属的中原中也一夜之间化身地狱里凄戾嘶吼爬出的鬼神，黑色的外套都恍若带着炼狱深处烧尽灵魂的黑炎。

        他们说，神衹一朝堕落成鬼神。

        谁也没见过中原中也这般疯癫入魔，歇斯底里，不计后果的模样。

        从前的太宰治是沉积在港口黑手党底部的黑泥，阴郁冷酷；现在的中原中也是盘踞在此杀红了眼的魔兽。

        没有人敢提及那个女孩的名字，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视作审讯室那群倒霉蛋子的同伙，众人如履薄冰地活着。

        森鸥外书写的笔略微停顿，“既然敢前来招惹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就当作好被mafia的火焰燃烧殆尽的准备。外界的所有明察暗访，我们港口黑手党担得起。”

        “今日，最后剩下的人也要撑不住了。”

        那人不动了，不再哭喊，不再尖叫，连嘶哑的咒骂也没了，他握拳的手指渐渐垂落，不再动弹，头低着，脚趾也渐渐松开了。

        中也看着最后一人的逝去，心中只感到了数倍的悲愤与空虚。

        “醒来！都他妈的给老子醒来！”

        中也一遍一遍骂，长鞭一下一下抽到在那人身上，但那人却从未有所反应。

        过了一会，像是终于接受这事实一般，中也突然感觉身体一松，跌跌撞撞向后趔趄，他看着挂在架子上一动不动的人，忍不住呜咽出声，缓缓缓缓地蹲下了身，缩在角落里，崩溃地哭了出来。

        红叶与黑蜥蜴的三人众在门口听着，但谁也不上前。

        “琉璃小姐…就这样死了吗…”立原有些茫然，身为黑手党，他是mafia，血与黑，明明该是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现场的出血量和当时的情况来看，是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的，我们的人对当时的情景和现场进行过评估，多处重要脏器的开放性损伤，加上潮湿霉臭的密闭空间最适宜乱七八糟的微生物生长，就算是马上送进医院，性命也危在旦夕。”广津听着里头逐渐微弱的哭声，叹了一口气。

        红叶攥着手中的伞，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里头什么倒地的声音，她面色一紧，不顾一切地开了门冲了进去。

        一进屋，就看见了倒在墙旁，满身血污的中原中也。

        “中也！”

        “干部！”

        “中原干部！”

        迷迷糊糊里，未等中也睁眼，决堤的泪水夺眶而出。

        中也伸手抹了抹两把泪，起了身。

        是他熟悉的地方，是他最不愿意回来的地方，在这里，在这个家里，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的白瓷碗，里面盛满了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太宰治。

        “醒了？”

        中也不愿意看到他的脸，动了动口想赶他，却发现喉咙十分干燥，还有些肿痛，说不出话。

        太宰治约莫是看出了中也的意思，但他也不恼，走进了些。

        “中也烧了好几天了，刚退一些，吃点吧。”

        说着，端过碗舀起一小勺要往中也嘴里送。

        中也突破了干涩的哑感，声音嘶哑，“我不想吃。”

        太宰治鸢色的眼睛看着中也，中也也看着他，不为所动。

        太宰像是叹了口气，勺子碰了碰碗边。

        “小姐可不愿意看见中也这副样子呢。”

        “闭嘴，太宰。”

        像按下了开关，他整个人逐渐变得颤抖，开始是细细的颤抖，逐渐变得一抽一抽的，他发出了呜咽，他一拳砸在床被上。

        太宰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看着，目光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怜悯。

        “我…我…是我的错…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他信任太宰如同右手，但他同时也厌恶着太宰一副目中无人又玩弄他人的恶趣味。

        太宰治就是个狗眼看人低的渣滓，中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但是，他忍不住了，他好难过，好绝望，他顾不上身边的人是不是这个太宰治了，他大哭起来。

        他明明那么讨厌太宰治的。

        太宰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中也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也渐渐不再颤抖了，他松开了双手，满脸泪痕，漂亮的蓝眼睛里遍布了血丝，眼睛肿起，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太宰治手里的碗。

        “吃了吧。”

        太宰治又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中也始终沉默着，红肿着眼，脸上是乱七八糟的半干的泪痕，呆滞地吃着太宰塞过来的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虽然喂蛞蝓吃饭什么的真是恶心透了，但今天喂就大发慈悲吧。”

        太宰摆了摆手冷哼一声，又用勺子搅了搅手里的粥，再起一勺。

        快半碗下去时，中也动了动唇。

        “太宰，你说她…到底…到底有多痛苦…最后的时候有多绝望…她一定…一定恨透我了吧…”

        “不管是谁…不管是谁…能救救她就好了。”

        中也的声音嘶哑，带着细细密密的颤抖，眼泪再次流泻而下，他又止不住的呜咽起来，断线般的珠子一串串地跌落在面前还泛着热气的白粥里，化在里面，再也找不到踪迹。

        太宰治也和他一起沉默了，良久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了墨色的帘子，今日是雷雨天，没有散开阴霾的阳光，外面也是一片黑蒙蒙，黑云压城。

        指头大的的雨打在窗上，水花溅开，水沿着玻璃往下流。外面逐渐变得茫茫，几道惊雷后又是阵阵闪电。

        “是啊，谁能救救她就好了。”

        倾盆的大雨，哗啦啦地，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像盘旋山颠的巨兽张开大口，生吞这座城市。太宰手搭在冰凉的窗户上，看着漫天的雨幕。

        “至于恨不恨吧…中也，她若是活着，就算是恨你到骨子里，你也是不介意的吧。”

        中也僵住了，他抬起头，蔚蓝如海的眼里交织着细细红红的血丝，像□□的波涛撞上赤红的岩浆，呲呲地激烈扭打在一起，泛起满片氤氲。

        “啊啊！还有一件事情忘记和你说了！”太宰治说着，脚步轻快地开了门跑下楼，中也正迷茫着这青花鱼藏了什么花样，但太宰治进来的时候，他愣住了。

        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太宰治一面笑着诱哄着，一边往中也的床靠近。

        中原中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的越来越有力，太宰治把那团东西放在中也的被子上，小家伙落地就开始不停地踩奶，许是中也的目光过于炽热，他不得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他发出了一道疑惑的气音，蓝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

        “来了好几个电话催你来拿这个家伙，我就顺便帮你牵了来，猫很可爱，狗就可讨人厌了。”

        中原中也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它毛绒的侧脸，小家伙却径直蹭着他的手掌，中也像被烫到一样地一抖。

        “阿丹。”

        太宰治挠了挠有些乱的头发，凑到跟前看着这只小猫，“他叫阿丹吗？”

        中原中也弯下了些腰，看着阿丹，想起了很多很多。眼里氤氲雾气蒙蒙，他的声音都变形了，“嗯，他叫阿丹。”

        数道闪电走过，屋内都是成片的银白，屋里有两人，一个靠在窗边，一个坐在床上，一个沉默着，一个哭哑了声。

        喝的酩酊大醉，喝到不省人事，喝到胃都开始反酸，越是胀得难受，就仿佛越是清醒，太宰看着已不知多少次卧在吧台捂着肚子呕吐的中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太宰先生，这样真的没事吗？”中岛敦一脸的担忧。

        “中也的酒量不好，你看着虽然很严重，但其实喝的并不算多，更何况…”太宰看着颓然趴下睡着的中也，“他很快就振作起来的。”

        中岛敦一脸忧愁地看着喝醉后还在嚷嚷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喊叫的中原中也，“真的吗…我感觉这家店都快完蛋了。”

        “中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任由情感支配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压抑得太狠了，让他释放一下吧，到了时候自己会想法设法地走出来的。”太宰治淡淡地说。

        没错，中也会走出来的，就像曾经那个时候一样。

        “太宰先生真的很了解中原先生呢。”敦看着身边喝着清酒的太宰，又看了一眼原处倒头睡着的中原中也。

        太宰的脸色变成一阵恶寒，“毕竟蛞蝓是简单的软体动物，根本就不需要了解什么的。”

        中原中也站在衣柜前沉默地站着，低垂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黑木的衣柜前中央亮银的把手上——这是他们的衣柜。

        他伸出手，拉着把手，缓慢又像是庄严地打开了，衣柜很大，他常穿的黑外套可怜兮兮地缩在旁边一角，旁边花花绿绿的都是琉璃的衣服，一边死气沉沉，一边生机盎然，本该是这样的。

        中也的指尖轻轻拂过这些衣物的边缘，又颓然地放下，他坐了下来，衣柜下半层是抽屉式的格子间，他的贴身衣物同样是在最边边角角的，剩余的格子都装着琉璃的贴身衣物。

        他打开了第一个，里头都是成双成双卷起来的袜子和各种厚度的丝袜，他记得这些袜子，或朴实的纯色，或带着镂空的花纹，或有小巧的图案，都是她带着他一起挑的。

        他还记得当时在那家四处悬挂这各样内衣内裤的店里，他一脸的焦躁，目光躲闪不知该往何处安放，而琉璃一脸满足的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繁多如花样的袜子。中原中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的袜子们也是有这么多讲究的，不同颜色款式的裙子要搭的类型也不一样，颜色的深浅也很有讲究，甚至还要看看发饰是怎么样的，有时候心情不一样，选择的花纹图案也不一样。印花的，小熊图案的、纯黑的…看得中原中也一愣一愣的。

        尾崎红叶教了他许多，但这女性的私密物件却不在其中，红叶总是抿着嘴笑他明明阅览美女无数，还在这摆什么纯情。

        中原中也吃瘪，只红着脸撇开视线说反正也不会到需要交流这些东西的地步。

        中间的大格子里拉开，是她的内衣，五颜六色的，摆放的整整齐齐。中原中也有些许错愕，他从没想过原来她的内衣也有这么多的花样，素日里就算做她也总是穿着简单的纯色或是镶小蕾丝边的有几分透的款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都是为他准备好了吗。

        里头有他熟悉的蕾丝边和纯色，也有带着小蝴蝶结打着些小印花的，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少女的元气。

        他的手有虚浮的颤抖，略过这些衣物，合上抽屉和柜门，走到窗前，从兜里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白色的烟雾升腾，有些呛鼻的烟草味在房间里蔓延开来，琉璃素来讨厌这刺鼻的味道，他也很少抽了。

        如今…一支，两支，三支…

        日头已偏西，中也抖抖手中的烟盒，却没有新的一支出来了，他动了动喉咙，索性将烟盒扔进了一旁的已沾满烟灰的垃圾桶里。

        没有人再会管他抽不抽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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