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慧牲篇（3）

“只是个凡人而已。”

        玉鸷整个人向下埋在被褥里，小影子们都在她背上蹦来蹦去的给她按摩。玉无莲抱着小枕头，看着这些小影子们上蹿下跳，眼睛亮亮的，“师尊师尊，我也想学这个术法。”

        玉鸷懒洋洋的把脸抬起一半，瞟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那三四岁的小身板，“你先把字给认全吧。”她倒也想给他加速教学，希望他明天就能一把剑把她给捅穿了。可这小孩还这么小，小到她试着教他一些术法他的灵力储备都不够。

        她拨了两三只小影子给小佛子玩，看着小佛子坐在榻上给这些灵智初开的精怪讲故事。他讲的很慢，但是字字清晰，根本不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识字的量。“从前有一只兔子，它遇见了另一只兔子。它们很弱小，但是它们很聪明。有一天……它们遇见了神仙……”

        这是《兔子一家》，她从季东辰的书房里扒拉出来的；看着像是给小孩子读着开蒙的书，只是书皮已经发黄，封皮上除了书名，其余的名字之类的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不愧是上天的宠儿，念书的声音如珠玉落地，声声清脆。只是她着实疲劳，浑身也开始发热了。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想。从她割解左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遭受这术法的反噬。

        只要尝试暴露一点自己的真身力量，她就会感受到钻心挖骨般的疼。

        她现在还只是个带着本身三分力量乱跑的虚壳。就连这样，她割解自己的左手，也痛到仿佛万虫噬咬她的皮骨。所以她一般都不用这个术法。

        玉鸷在床榻上昏睡过去后，几乎是同时，玉无莲放下了手中的小书册。蹑手蹑脚的往师尊的方向爬过去，趴在玉鸷的身前，下巴杵在自己的短胳膊上，琉璃般透亮的眼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师尊。

        师尊的脸是瓷白的，不像清莲哥哥那样，需要往脸上擦白色的粉。

        他的小手碰了碰师尊的眉心，然后又碰了碰自己的眉中央。

        师尊这里有一粒红痣，而他这里师尊也给他点了一粒红痣。

        他和师尊都有这眉心一点。真好啊！他心里像是有小鸟在歌唱，梨妈妈说，这是欢喜。

        独月哥哥总是喜欢轻轻点一下他的眉心，说他也好想要玉姐姐给他点一粒。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看上去很奇怪，明明是笑着的，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独月哥哥的欢喜，因为他的眼睛里都是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玉无莲拉着自己的小被子，挨着玉鸷的被子，小小的身子就像归鸟一样紧紧的依靠着玉鸷的手臂。他的脸颊靠着玉鸷散落的头发。他从花苞里降生后，就闻到了她的气息。于他而言，这是初生的味道，是世界的气息。

        往日来说，如果有谁出现在玉鸷的周身，敢这么触碰她，早就被她一把抓住给丢到大洲之外的荒地去了。可她今日损了一只手，需要休眠恢复。睡得够死。这种时候守护她的一般是影子们。影子又对这个玉雕的男孩又爱又怕。这就造就了小佛子成了这么长久以来头一个乱碰她脸还安然无恙的人。

        小佛子也乖乖闭上了眼，在他安心的气息里随之入眠。

        黑夜里，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玉鸷正沉睡在无意识境界里恢复自己的躯壳，就像朦胧中感知到了一点温暖似的，她微皱的眉头松了许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月隐山头之时，角落里悬浮休眠了几天的大影子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它周身的黑雾在它那团起来的身形上笼罩着，时而激烈的扭动，时而急剧的翻涌。那团黑雾的中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成型。那剪影一会模模糊糊的像一只扭动的虫，一会像在挣扎变形的巨兽。

        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喘/息声，那黑雾正中凝成了一团少年大小的人形剪影。

        守在玉鸷周身的小影子们全都跑下了床，像围着火堆一样的绕着大影子快乐的蹦跳，开始发出细细碎碎的欢呼。它们的老大要回来啦！

        像是回应这些小影子们的欢呼似的，剪影动了。

        先是一双惨白的手，从雾里慢慢伸了出来。这伸出来的手像是给黑雾破开了一道口子。

        随即是胳膊。

        有些不耐烦般的，这双手一下子把整团雾给撕裂了，一个披散头发，赤身的少年猛地从裂口里跳了出来。那些撕碎的黑雾飘飘散散，落在少年的肩上，身上，臂上，竟然化成了一件黑色纱衣，裹在了他的身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里面惨白的皮肤。

        而雾落定后，一张面色灰白的脸露了出来。光看脸色，看着就像一个半只脚进棺材的病秧子。可一双灵动的杏眼嵌在了他面上，黑亮的瞳仁，睫毛和头发却是纯黑的，黑的幽深。他的头发极长，长到及地，就那样随意散落在他身后。

        这个少年一落地，不管那些地上想要求抱的小影子们。就急匆匆的往玉鸷那边跑，边跑边喊“主子！！！我的身体终于回来啦！”

        早在撕开黑雾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团成一团在她身边睡觉的小佛子。

        他磨了磨牙，杀千刀的，怎么他就休眠了几天，这小天敌就黏在主人被子边上了？他上前，一边扒拉开小佛子，一边去轻拍那昏睡的玉鸷。

        见主人还是不醒，他思索了一下，就把她的左臂从被褥中轻轻拿出。

        看见那左手上虚无的幻手拟像。他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你，还有你。”他瞪向那些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影子。“怎么这么弱？还要主人割解了手来救场？？”

        小影子们左挪右转的，试图解释所有的情况。但几十只同时哇哇大叫，就算他是他们老大，试图听了半天，他也听不清大概。

        他的手指触向那团虚影，指尖直接从中穿了过去。他心疼极了，他作为和她相伴最久的影子，他知道这有多痛。以前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她恢复时守护着她。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一把攥住自己的长发，以手作刃，把长及地的头发给割断了。剩下在他肩上的，只是刚过耳的披肩发长度。割下的头发变成了原先浓稠流动的黑暗，他捂作一团，敷在了玉鸷的左手虚影处。

        那黑暗快速的被侵吞，化解，慢慢的，白骨骨节在虚影里出现。随后是鲜红的肉，再是瓷白的皮肤。用不了多久，她的左手就慢慢成型了。

        小影子们围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断发口发出叹息的声音。老大又为主人截掉自己力量了。

        主人大概还需要一会才能醒过来吧。少年给玉鸷掖了掖被子，摸了摸她发热的额头。唉，也就他会心疼自己这可怜的主人了。

        旁边的小佛子被他给挤到了一边，有点懵的睁着双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就被挪开了。

        影子少年坐在小佛子和玉鸷的中间，瞪了那小天敌了好几下，瞧他那脆弱样，连刀也提不起吧！最好以后做个弱鸡，这样他就能快快乐乐的和主人天长地久，称霸天下，做万域之王，然后把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按着打！

        虽然他可想现在就把这小东西给吞了，可主人肯定会生气。想到这，他哼了一声，就转头去看躺在角落里不省人事的季东辰。

        “就是为了保护他是吧？”得到小跟班们的确定回应后，他摩拳擦掌，从榻上一跃而下。那样子，完全不像是个面色惨白的病秧子该有的生龙活虎。

        把季东辰从恐怖的噩梦叫醒的，不是他叫早的童子们，不是梨妈妈，更不是那个掐着他脖子喊“我的狗”的女人。

        而是刀刃抵着他脖子的冰冷的触感。

        还有一个使劲拽着他衣领，一边怒火冲天的质问他，是不是“没用的狗东西，还要他主人保护他”的伪病弱少年。

        而那个少年暴力揪破他衣领后，他脖子上的印记也露了出来。而这持刀欲行凶者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蹦了起来，一边气的大喊出一串他根本听不懂的词语，手上的刀更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玉鸷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醒了过来的。

        她醒来就模模糊糊看见，角落里的季东家半披个毯子，领口大开，露出了蜜色的胸脯。就像被凌虐了一般，那黑卷发凌乱的散在他身前，整个人疲懒地靠在墙上。她能感受到他有些无奈的视线。

        地上还有把水果刀。

        而她床前，一个面色惨白少年叉着腰怒视着她，眉毛打结一样的拧在一起，两颊一点血色都没有，显然气得不轻，好像人马上气绝身亡进棺材了。他身上趴着那些蹦跶的小影子，也在细细碎碎的叫嚷。

        而她右边，小佛子揪着她的衣角，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玉鸷顿了顿，慢条斯理的把被子又盖回了自己身上，像棺材里的尸体一样规规整整的躺平。两眼一闭。露出了往日那样安详而宁静的笑容。

        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一定是她还没有睡醒。

        她一定还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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