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姐

没过几日，江户自觉伤已好了大半，又日夜想着图纸的玄机，便迫不及待地要接着查案。

        柳杜衡才从未看过江户这般着急的神色，随口开了几句玩笑，便去取了图纸。

        从暗室取出百工图纸书，柳杜衡秘密叫了李沃事来家中继续研究。

        只是如今只抓着这条不知何时能解出的线索不放，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账本还是找不出来，案件依旧在瓶颈之中，柳杜衡烦躁的抓了抓衣袖。

        “不是还押着钱征，去审他。”江户注意到柳杜衡的心情，翻过一页书，慢条斯理地提醒道。

        柳杜衡似才想起来，立刻点点头，想着这就去叫张端去诏狱提钱征，却被江户打断了。

        “对了，”江户起身走至李沃身旁，要了那本百工图纸，翻找了半天，却再也找不到那日看到的芍药花了。

        “你在找什么？”

        江户蹙着眉又翻寻了一遍。“那夜你走后，我与李大人在图纸上看到了一朵花，可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

        听到“花”字，柳杜衡内心颤了颤，六神无主，声音也有些抖。“什么……花。”

        “一朵金边的芍药花。”

        柳杜衡倒吸一口气，只觉眼前天翻地覆，昏天黑地。

        ·

        不知过了多久，柳杜衡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团光亮，走向前去，才发现那是火光。

        柳杜衡好像站在什么阴影之下，伸手一看，自己的手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柳杜衡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抬头望去。

        “衡儿，快跑！”女人被男人钳着，身后的宅院在漫天大火中化为灰烬。

        女人的脸上全是灰，左脸被刀划了一刀口子，深可见骨，血顺着脖颈流到地上。柳杜衡躲在胡同阴影处，看着女人每说一个字就露出骨头的脸颊，双腿不听使唤地一步步走近。

        “跑！衡儿！再也不要回来！”

        女人奋力嘶吼着，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前倾，男人厌烦地“啧”了一声，抬脚狠狠踹向女人的小腿，女人疼痛难忍，惨叫一声，一下跪到地上。

        男人招手示意下属过来，贴耳嘱咐了些什么，柳杜衡离得太远听不清，想来是要他来抓自己。

        “说，那小兔崽子在哪里！”男人转过身，一巴掌狠狠扇在女人脸上。他拽着女人满是灰烬的头发，面色阴狠。

        “乖，你现在交代出来，我可以看在两年的夫妻情分上饶你不死。”

        伸手慢慢抚过女人的右脸，男人眼神阴冷，语气暧昧，“我甚至可以医好你的脸，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这张脸了。”

        手指顺着脸颊滑至红唇上，女人嘴角一勾，张口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蓦然睁大双眼，将手指从女人的齿间挣脱出来，眼角一抽，刹那间暧昧全消，转为狠戾。

        女人此刻似已疯癫，她对男人露出一个魅惑的笑，然后冲他吐了一口口水。

        “衡儿！以我的名字给你的刀命名，从此是生是死！”

        女人仰天大喊，忽地低下头，笑得极为凄凉，一字一句极为温柔又极为铿锵。

        “是生是死，饮血断鞘，师姐，都陪着你。”

        女人眼神孤傲，奋然起身，冲上前，拔出猝不及防的男人的剑，一回身，剑从两人腹部穿身而过。

        女人吐了口血，笑道，“林郎，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柳杜衡此刻躲在阴影处，他怔怔地看着女人倒地，看着她双手颤抖，看着她笑着闭上眼睛。柳杜衡内心像撕裂了一般，他把手握拳塞进嘴里以防自己哭出声，牙齿将拳头咬出一圈圈血印。

        来抓他的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师姐死了，师父生死未卜，他必须活着。

        他要活着，他要找到师父，他要为师姐收尸。

        他要报仇。

        柳杜衡在心里给师姐磕了三个头，看了师姐最后一眼，毅然转身悄然离去。

        ·

        漫天红光。

        “不要……”

        “不要死………”

        “师姐……师姐！”

        柳杜衡突然惊醒，满身冷汗，急促地喘着粗气。他慌乱地看着四周，窗户开着，蜡烛迎风摇曳。

        柳杜衡看着蜡烛，似乎被它的光烫伤了，短叫一声。

        门忽地开了，柳杜衡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外，见是江户，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江户将水盆放置桌上，把毛巾浸湿拧干，走过来坐在床边。

        “擦擦吧。”江户把毛巾递给柳杜衡。

        柳杜衡伸手想接，可手却一直抖动着，根本摸不到自己的额头，江户叹了口气，抢过毛巾覆在柳杜衡的额上。

        “我睡了多久。”柳杜衡此时疲态尽显，有些不自在。

        “才一个时辰。”江户草草擦过柳杜衡的脸，收回手放在腿上，垂着头淡淡道，语气难掩担忧。

        “突然就晕倒了，郎中说你气血不足，许是太久没好好休息过的原因。”

        柳杜衡没像江户想象中那样调侃这几句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眼睛无神。

        “你……”

        “什么？”

        江户抿抿嘴，没有继续往下说，只道，“你好生休息。”便退出了屋子。

        柳杜衡见江户走了，闭眼深喘一口气，良久，他缓缓起身将蜡烛吹了扔到门外，才上床闭了眼。

        ·

        第二日，柳杜衡好像恢复如常了。

        他早起在院内练了两个时辰的刀，江户才悠然醒来出了门。

        “江兄，早啊！”

        江户愣了愣，回了声早，云里雾里地被柳杜衡推至餐桌旁。

        “我今日醒得早，便做了些吃食。厨艺不精，还请江兄多多担待。”

        柳杜衡咧着嘴热情的笑着，期待地看着江户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口菜。

        江户本做好了被毒死的准备，结果却被柳杜衡的厨艺震撼到了。

        此人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到厨艺竟如此精湛。一块豆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还有着淡淡的花香，味道与鸣香楼不相上下。

        “你……这竟是你做的……”

        江户内心惊叹，对柳杜衡又有了新的认识。

        “吃饭，吃完了我们去审钱征。”看着柳杜衡一口一块糕，江户撇撇嘴，忍着没发表意见，只笑着摇了摇头。

        想起昨夜柳杜衡那双流露着戒备与不安的眼，又抬头看向对面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柳杜衡，江户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柳杜衡。又或许这两个，都是柳杜衡。

        两人都极有默契地忽略了昨日的之事，吃了饭，前去诏狱提审钱征。

        ·

        “呦，钱大人，好久不见啊。”柳杜衡看着钱征，皮笑肉不笑道。

        钱征此时无比平静，全然不见那夜的急躁狼狈，只冲柳杜衡轻轻笑了声。

        柳杜衡面色未改，内心却有些慌。

        钱征被关进来半月有余，可柳杜衡正忙着图纸的事，一直未来得及审问钱征，钱征心里自然焦灼，担心柳杜衡查出什么端倪。可如今见了柳杜衡，他便大致猜出柳杜衡并未看出那本图纸的蹊跷，案子毫无头绪，他只能又来提审自己。

        钱征放宽了心，只要自己胡说几句混过去，这案子仍是无解，最后柳杜衡只能夹着尾巴打开牢门送钱征回家。

        “大限将至，钱大人竟还能如此临危不乱，真是让在下佩服。”

        “行了柳杜衡，别装了。你把我关进来半个多月，研究那图纸也研究了半个多月，怎么样，什么都没发现吧。没发现就赶紧把我放了，将来你得了个诬陷忠臣的罪名，我在圣上面前也能为你求求情。”

        听到“诬陷”二字，江户手指微蜷，又想起往事，呼吸稍乱。

        钱征眼尖地看到了江户的异样，“哎呀”以一声，作恍然大悟状。

        “看我这记性，此事江大人最有经验了。等到了那一日，柳大人……”

        钱征话未说完，柳杜衡拍桌而起冲向钱征拔出刀。

        冰凉的刀身贴着钱征油腻的脸，钱征颇有玩味地看着柳杜衡。

        “我看你是真活腻了，钱征。”

        柳杜衡忽地收起刀，又是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围着钱征来回踱步。

        “我想错了。”

        江户忽道。

        “我被自己误导了。”

        柳杜衡挑挑眉，道，“这是何意。”

        江户坐上椅子，手屈起扣着桌子，面色认真。

        “提起账本，你会想到什么。”

        “就是账本啊，一本厚厚的竹纸，首页写着‘账本’二字。”

        “没错，我们心中认为账本就是这样的，所以一直去翻文牍库，翻书房。”

        “可如果，账本并不是由纸订成的呢。”

        “布料，骨头，木板，几乎都可以以墨上色。也就是说，这些都可以用来记账。”

        柳杜衡微张着嘴，看向江户的目光闪烁惊异。

        “是了，我竟没想过这一点！张端！”

        张端应声而来。

        “点二十个人，跟我去户部，仔仔细细地查！”

        钱征眼见几人便要走了，一时慌乱，道，“等……等等，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江户转头走近钱征，学着柳杜衡露出一个斜笑。

        “钱大人真是惊慌啊。有您这样的同伙，杨孜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江户转身走至柳杜衡身旁，两人眼神交汇，走出了诏狱。

        而诏狱内，钱征再无论如何疯癫大叫，都没有人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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