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情敌

雁江事讫，临走前雁江知府特地派人相送顺便带来了购买伪币的开支明细。

        “缴获伪钱三万贯……共花费……白银三万两……”

        柳杜衡越念声越小，最后直接将纸囫囵折了放进怀中，腆着脸道：“还好还好，和杨孜贪的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嘛。”

        陈勘本就病恹恹的脸色不好，这一纸催账单简直是雪上加霜，一张俊脸上简直快要结冰，嘴角僵硬得仿佛一张开就会断裂。

        “这钱……”陈勘幽幽然开口，车上的两人却都默契地避开了眼神。

        陈勘：“……没说要你们负责。”

        陈勘皱着眉“啧”了一声。从前只见柳杜衡不着调，怎么江户这般稳重的人现在也学会互相推脱这一套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勘撇着嘴给柳杜衡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的发小全被他带坏了。

        锦衣卫凌晨时已经先行一步踏上路程，陈勘几人晃晃悠悠上了路。

        ·

        四日后，陈勘身着华服坐在武英殿内，被六七个太医层层包裹了起来。

        这些太医年龄极大，一把山羊胡像总也摸不到边一般长，身躯佝偻地弯腰行李，颤颤巍巍的让陈勘实在于心不忍，大手一挥赶紧让他们上前诊脉。

        几个太医把着脉搏闭着眼摇头晃脑，时不时喉咙中发出一些惊奇疑惑的声音，听得陈勘心慌不已。

        七个太医全都上来摸了一轮，又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阵儿，最后得出了一个水土不服操劳过度心郁气燥的结论。

        陈安幽怨地望着江户与柳杜衡，似乎在说这太医与雁江郎中的医术也并无大小差异。

        柳杜衡憨憨一笑，道：“叫太医看过后，这下臣便可以放心了，圣上虽然有万岁之寿，但总归还是要康健的万岁比较好。”

        陈勘觉得柳杜衡这话怪怪的，却又挑不出错处，烦躁地说：“有这拍马屁的功夫不如去查案，还有，你那块城南的校场到底要不要了？要就赶紧规整出来，不要就再还给朕，等东北大军回都了我好给他们用。”

        一听有人要跟自己抢那块宝贝校场，柳杜衡立刻站得笔直，惶恐道：“要要要，圣上都赐给臣了怎么还能反悔呢，臣这就去了！”

        冲旁边使了个眼色，江户抿抿唇也告了退，与柳杜衡一同回了那间小院。

        ·

        临走前江户曾将小院托付给碧月，叫她每隔几天来稍稍打扫一下便可，碧月这丫头头一次见少爷有事相求，高兴地忘了边，一天恨不得来十趟。

        江户与柳杜衡推开门便看见碧月拿着抹布极为认真地擦洗着大厅木桌，撇着嘴似乎心中有悲伤之事，不住地叹着气。

        “碧月。”江户淡淡叫着。

        碧月先是一懵，手上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向声音来处，蓦然睁大了那双瞳孔，飞向江户跑来。

        许是太激动，碧月猛然抱住了江户的腰肢，欣喜道：“少爷，你终于回来啦！”

        江户被这一举措吓得一惊，又不好说什么，碧月感受到自己少爷僵硬的身躯，立刻回过神来后退一步，欠着声急忙解释：“奴婢是太高兴了，失了规矩，还请少爷责罚。”

        碧月向来都是古灵精怪的，她从小便在江户院中伺候，好到市面上的爱情话本都会一块看，江户一直是拿她当妹妹的。

        江户浅笑一声，伸手极为宠溺地摸了摸碧月的头，道：“这几个月辛苦你常来打扫了。”

        碧月低头娇羞地笑着，皓齿轻轻咬住红唇，终究还是羞涩地再次拎着马步水桶跑远了。

        “啧，你们俩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一道阴阳怪气地诡异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户冷漠地反手推开近在咫尺的柳杜衡凝视的面庞，轻声道：“从小一起长大，当然是好。”

        柳杜衡不置一词，将包裹放在碧月刚刚才擦完的木桌上，伸手拿了茶壶想去泡茶。

        可轻轻一提竟然没提动，柳杜衡疑惑地打开茶壶盖子，一幅淡雅香气扑面而来，一闻就是江户爱喝的庐山云雾。

        看着那直扑面门的热气便知道这壶茶就是刚刚才泡的。

        柳杜衡尴尬地抽了抽眼角，心里一百个不舒服。

        不肖多想便知道，此茶出自碧月之手了。可碧月并不知道江户何时会回来，是怎么提前泡好茶的？

        看着边干活边偷偷瞥江户的小丫头，柳杜衡心下豁然开朗。

        碧月并不是会未卜先知，而是每日都来此，每日都跑着热茶，以防自己的小少爷哪日突然回来却没有热乎的浓茶喝。

        有心至此，柳杜衡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江户家开的玩笑。

        小丫头不会真的喜欢江户吧？

        碧月在走廊处看见柳杜衡对着茶壶发呆，便娇声道：“是半炷香前泡的了，少爷尝尝茶味还浓不浓，不浓的话奴婢再去重新泡一壶。”

        江户闻言极为赏脸地倒了一盏，此时浓茶温度正好，吹了吹茶叶沫，江户轻啜一口，转头又对着碧月温柔一笑。

        柳杜衡看得心里像刀绞着一般。自己给江户泡了多少壶茶是已然记不清了，但哪次江户也不曾这样对他笑过。

        正值下午，柳杜衡与江户回了都便锦乐宫，到现在还未吃饭，碧月一听立刻急了，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筐新鲜食材，直奔厨房切切炒炒，不到一炷香便做出了三个菜来，还都是江户爱吃的。

        小丫头片子未免太偏心，柳杜衡暗暗委屈腹诽，却还是邀着碧月一同坐下吃饭。

        碧月像是从没受过如此待遇，又或许是实在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忙推托着说不用了，两只大眼睛却一直偷偷看向江户。

        江户抿抿嘴，心下不知柳杜衡在捣什么鬼，便道：“坐吧，都是自家人，一起吃个饭而已。”

        听见“自家人”这三个字，碧月明显眼睛一亮，猛然抬起头笑盈盈地坐在了江户身边的位子上。

        这场四不像的饭局开桌，碧月几乎什么都没吃，整场直忙着给自家少爷夹菜了。

        “少爷，这道莲藕汤您最喜欢喝了，奴婢替您盛。”

        “多吃些肉，少爷，您都瘦了。”

        “这道芦笋好像有点咸，您喝杯茶吧。”

        饭桌上，碧月满身热血地夹着，江户满脸笑意地吃着，柳杜衡满脑醋味地看着。

        看着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柳杜衡埋头狠狠扒拉进嘴一大口米饭，桌下的脚却报复似的暧昧地划过江户精瘦笔直的小腿。

        “哎呀！”

        没等到江户的反应，柳杜衡反而看见碧月像见了鬼一样扔下筷子。

        “什么东西摸我的腿！”

        碧月猛然弯腰掀起流苏桌布，只见桌下六条腿全部规规矩矩地放着，此外并没有任何活物。

        疑惑了一会儿，碧月心想许是自己感觉错了，便直起腰来继续与少爷聊着。却不知刚才趁着她弯腰的空当儿，自己的少爷被旁边的柳大人轻薄了个遍。

        “碧月，你对江户真好。”

        柳杜衡这话倒是真心实意不掺醋味。看着碧月对江户百般照顾，柳杜衡的心里忽然想起了何芍花，不禁竟有些羡慕起来。

        碧月轻轻笑着，语气真诚又带着一丝期盼：“奴婢自小与少爷一同长大，满身满意只装着少爷一人，自然是要对少爷好的。”

        这话说得倒是极为高深，表面上看着碧月是为着一起长大的主仆之情，但往细里想，这话里字字句句都藏着“我喜欢他”四个大字。

        江户是文人，不是傻子，他听出了碧月拙劣的弦下之意，脸色微微严肃了些许。

        “哎呀，汤没了，我再去盛些来。”

        碧月端着汤盆慌忙跑了，江户的话只得憋回了心里。

        江户叹了口气，转眸看向一旁忙着塞肉的柳杜衡，责备道：“你干什么？”

        柳杜衡闻言茫然抬头：“什么干什么。”

        “……腿！”

        江户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柳杜衡蹭着自己的小腿。

        “不知羞耻，”江户拧了拧眉，“蹭就罢了，还蹭到碧月的腿上了，幸亏她心眼粗没细想，不然你……”

        江户气的话也没说完，直直灌下一口浓茶。

        柳杜衡眨巴着多情的桃花眼，撒娇一般扑闪着睫毛望着江户，江户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柳杜衡怎么忽然这么……娇俏了？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江户与柳杜衡都没有再说话，默契地拿起筷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

        吃过饭后，碧月收拾了碗筷在厨房刷洗，柳杜衡闲来无事，江户又懒得理他，他便悻悻跑去了厨房。

        “柳大人，您……看出来了吧……”

        厨房内，碧月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臂，双手浸在水中来回搓弄，细密的泡沫粘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倒显得像一串白玉。

        从皮肤的细滑与衣物的华丽来看，碧月确实是与普通的粗使丫鬟不同的，她更像是养在院里只用于陪少爷读书写字，照顾照顾起居，没准儿长大了还能暖个床那一类的丫鬟。

        当然，暖床的事还没有着落，江户就自请离都了。

        “我确实……喜欢少爷。”

        见那张娇羞殷红的脸蛋，柳杜衡暗暗惋惜地叹了口气。

        碧月自知自己配不上江户，即使她与江户有着从小到大二十年的情谊，却终究也只是一个小丫鬟而已，可她并不求别的，只求能做一个小妾，也算是有个名分，能光明正大地陪在江户身边。

        柳杜衡此时只想仰天长叹，傻碧月，与你是何身份有何关系，只要是你家少爷他不喜欢女人啊！

        可转念一想，江户喜不喜欢女人，柳杜衡从来没有问过，也许江户也喜欢女人呢？

        霎时间，一幅江户左手搂着柳杜衡右手碧月的和谐画面浮出柳杜衡的脑海，惊得他立马打了个寒战。

        两人各讲各的，各想各的，此时的心情居然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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