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囚禁

宫门处，裴敬带了三个贴身侍卫，准备回裴府祭拜裴灵，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将军，道主有令，无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宫。”

        守门的将领穿着的还是印有裴家图纹的盔甲，与裴敬同在东北驻了两年，名副其实的裴家军。

        “怎么，连裴将军都不认得了吗，也不看看你穿的是谁家的盔甲，吃的是谁家的饭！”

        裴敬的侍卫义愤填膺，骂得守门将领也有些羞愧，但他心想着整个大军连裴敬将军都得听命于道主，他又是直接领的林生的命令，顿时又梗了梗脖子硬气起来。

        “将军，这是道主的命令，属下也很难做，还请将军回去吧。”

        侍卫还欲再做争论，却被裴敬挥了挥手，轻飘飘地打断了。

        “既然是道主的命令，我不好违背，走吧。”

        犀利的视线落在守门将领的脸上，将领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

        “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走到长街之上，侍卫气不过又骂了几句。

        裴敬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眼底神色阴沉。

        他知道林生害怕有人出宫传出宫变的消息，怕百姓动荡，怕援军压境，怕这皇位和天下明明唾手可得却差之毫厘。

        林生多疑，越是箭在弦上之际，他便越是紧张，不论是谁都信不过。

        “将军，这道主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连您也囚禁起来？”

        “道主自有理由，你我无需多问，听令办事便可。”

        裴敬望着前方的奉天殿，华贵雍容，自成磅礴之气，令人望而生威。

        “可要不是将军，他连渝都的城门都……”

        “慎言，”裴敬眼神凌厉撇过侍卫，“道主于我有恩，又愿助我报仇，我既然选择追随他，便要信他。”

        侍卫不敢再言语，裴敬垂眸思索片刻，抬脚走进大殿。

        ·

        殿内的酒案早已被收拾妥当，几十大臣手脚全被一条绳子捆住连在一起靠着殿内的大柱。

        林生捆着他们，只为拘束，而不为虐待，因此日常吃食并不曾亏待。

        裴敬进殿时便看见林堂带着几个将士发了早膳，只见林堂眼下有些许乌黑，面上却并无疲惫之色。

        “林兄昨夜未休息好？”

        林堂挑了挑眉：“还好，裴将军怎么来了？”

        裴敬负手而立，淡声陈述却又像在质问：“宫门封了，不能回家祭拜父亲，便只能在这里随便走走了。”

        “特殊时期，裴将军多担待，”林堂转身对着裴敬勾唇，露出一个诱惑的笑，“不肖几日，等裴将军大仇得报再回去祭拜老裴将军，想必老裴将军在天有灵会更欣喜。”

        裴敬哼笑一声，转眸看到林堂衣领处下遮掩的肌肤，星星点点的落着红色。

        “你……呵——”

        他本以为林堂是林生最信任的心腹，没想到最后林堂竟也会用这样的手段表忠。

        裴敬轻嗤一声，望向林堂的眼神也带了几丝鄙夷。

        “林兄……以色侍人表忠，可不是长久之计。”

        他看过林堂望向林生的眼神，炽热的爱意与仰慕是怎么样都藏不住的，但是裴敬不能理解这种男人间的感情，或者说，他不能理解任何感情。

        “不过……多年夙愿一朝成真，恭喜林兄了。”

        林堂没说话，脸色却变得严肃，眼神戒备地审视着面前之人。

        裴敬出身世家，心高气傲，他们的心从来不能为自己而跳动，他根本就不懂得自己为林生痴迷的感情，他更不懂得自己多年不求回报的陪伴。

        良久，林堂才扯出一个笑，贴近裴敬的耳边似是挑衅般启唇：“裴将军若是想以此计表忠，恐怕道主还不肯。”

        “你！”裴敬怒目横生，手掌磨搓着刀把蓄势待发。

        “不过裴将军你猜错了，此事并不是我主动献身，我是道主手下的人，自然是全部听从道主的安排。”

        林堂勾着唇，笑得猖狂得意，裴敬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慌张。

        若是林堂为了表忠心也就罢了，可若是林生主动的……

        林生竟然连在身边养了十几年的林堂也不信？

        那他裴敬呢，他也曾将林生置于高位，但林生信他么？

        心中思绪一团乱麻，裴敬心神不宁地出了奉天殿，转头望去，只剩林堂在殿内立着。

        林堂那样得意欣喜，却又能开心几日？

        他裴敬带着大军回了渝都，等林生登上大宝坐拥天下，自己又该怎么办？

        裴敬眯了眯眼，心慌意乱中，他要为自己再打算一条路。

        ·

        “蒋为呢？蒋为去了何处？”

        陈勘醒来多时，却一直未曾见到蒋为在身侧。

        “他不在此处，圣上有何吩咐就交代给臣吧。”

        柳杜衡淡然回话。

        宴会时蒋为按理应当立于陈勘身侧，可当时情况混乱，谁都没有看清蒋为到底在哪，又到底去了何处。

        “朕无事，只是见不到他，朕心绪不安。”

        陈勘与蒋为自幼相伴成长，不论何时何事几乎都在同处，陈勘出事蒋为却不知所踪，确实极为蹊跷，但现在众人还没有心思去细想。

        “皇宫内外尽数东北大军，我们需得好好筹划一番，不然便真的要被困在这里等死了。”

        江户的手指指节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他试图慢慢将一团乱糟糟的麻线理出头绪。

        首先就是裴敬，他到底为何要谋反？

        若此刻再说他是为了留在渝都那是必然不可能的，其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缘由。

        裴家是世家，能让他起了谋逆之心的……难道与皇家有关？

        江户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陈勘。

        “圣上，”江户问，“裴灵将军当时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而亡的？”

        陈勘没想到江户会突然问到此事，他思索了一阵，犹豫道：“那时朕年岁太小，依然有些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他是——暴毙。”

        暴毙？

        江户的手指停顿了敲击。

        那便是突染恶疾了？也是，战时还是精神瞿烁的大将军，却在半月之内病故草草下葬，应该是突发病情，并且来势汹汹，让人无从防备。

        江户长喘一口气，但他的心里隐约还有另一种可怕的猜想——被毒害身亡。

        “这——这不可能！”

        陈勘猛然呵斥否认，江户这才发现他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圣上恕罪，臣并不是……”

        “朕知道，”陈勘摆了摆手，“裴灵将军一生为渝国鞠躬尽瘁，他若是被人毒害父皇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如果……毒就是先帝下的呢？”

        柳杜衡语气平淡，却让在场之人无一不满身冷汗。

        “他没有理由，”江户思索着揉了揉太阳穴，“裴将军是忠臣，就算淳熹帝觉得裴老将军功高盖主，他也可以用更光明磊落的手段牵制裴家，而不是下毒这般……”

        卑鄙。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良久陈勘才启唇，踌躇道：“朕……也曾这样怀疑过……”

        裴灵身亡后，裴氏宗族三入皇宫，长跪于奉天殿前不起，只求见淳熹帝一面。

        但淳熹帝没见。

        陈勘记得那日虐雪饕风，绵延百里全部一片苍茫，陈勘去给淳熹帝请安，便看见大殿之下裴氏一族一百一十三人全着丧服，满脸悲怮却无一人敢落泪。

        “父皇不见他们么？”

        “殿下待会儿进了殿中千万不要提及此事，圣上今日心情不佳，万不可再动气。”

        “可马上就是新年，”小陈勘抬起头奶声奶气地睁着双眸，“裴家人难道不过年吗？”

        随行太监叹了口气，缄默不言。

        不久后，裴氏一族迁出渝都，只留下七岁的裴敬与其母留于裴府内。

        后来想到此事时，陈勘总是不解。

        裴灵是官居一品的护国将军，按照渝国礼法，高官去世总是要再追封一级高衔，可裴灵不仅没被追封，还草草下葬，甚至连裴氏一族都在渝都没落。

        而留在渝都的裴灵幼子裴敬，也更像是质子。

        五年前，淳熹帝驾崩前昏迷了一月有余，许是人之将死，有些多年藏在心里的秘密就会在迷迷蒙蒙之间吐露些许。

        陈勘在侧服侍，经常能听到淳熹帝喃喃着陈励与裴灵的名字。

        突有一日淳熹帝竟病情大好，不仅醒了过来，脸色也红润康健。

        陈勘大喜，以为淳熹帝会就此慢慢调理恢复，谁知他却在几日后就驾崩了。

        现在想来，陈勘才突然发觉，那时的淳熹帝只是回光返照，想再看一眼被自己忽略多年的血肉。

        那时的淳熹帝勉强撑着身子过完了元旦，在乾清殿内的高椅上歇着，招手让陈勘去到他身边。

        那是陈勘在记忆中淳熹帝唯一一次像父亲一般对待自己。

        “自前太子薨逝，朕十几年来浸于悲情，冷落了你，勘儿可曾怪朕？”

        “儿臣不敢。”

        陈勘跪于地上，垂着头极为乖巧，淳熹帝只是淡淡地笑着。

        “朕知道你内心是怪的，朕多年不问朝政只问异术，恐怕朝廷之中已经有人暗潮汹涌，待朕走后，少不了要你费心竭力，朕心中有愧。”

        “父皇的病情已经大好，绝不会……”

        “好了好了。”淳熹帝摆了摆手，止住了陈勘，随后那只手又落在了陈勘的头顶，轻轻柔柔地抚摸着。

        “朝中百废待兴，王江裴何四家现如今又只剩下王家与江家，届时你可以重新启用王茗与江国安。”

        陈勘张口无言，还是点了点头。

        淳熹帝的神智又开始不清晰，他已忘了王茗将军早几年就病逝了。

        “至于裴家……”淳熹帝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裴灵身死，稚子何辜，裴氏一族也迁出了渝都，到时候就找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给裴灵幼子吧，也不枉裴灵为渝国征战几十年。”

        提到裴灵，淳熹帝长叹一口气，不禁愤恨又痛心：“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他没有……朕也不会舍弃多年情分……”

        “什么？”

        “都是旧事了，”淳熹帝摇摇头，“勘儿，你要记住，帝王家没有情分可言，只要你生在皇家，便没有父母知己。有的，永远只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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