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侠也惧内

　　今天天气暖和，映月难得空闲一些，便想在屋里睡个懒觉，好好休息休息。谁知天刚亮，便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说是少夫人有命，今天得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替云家充脸面。

　　两个婆子对着她捣鼓半天，又是胭脂又是腮红，又是珍珠又是玉钗，最后再配上一条水绿色长裙，简直是人间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映月不知道云家的脸面，何时要她一个下人来充，这充脸面的事不该是少爷少夫人的事吗？他们俩个，金童玉女，走到哪都是妥妥的脸面啊。

　　映月被拖到陆小玖面前的时候，下人们早就已经议论纷纷了。映月在府里可是出了名的素颜美人。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可没人敢说她不美，她美的冷若冰霜，如梅如雪。

　　等她弄清了陆小玖的用意，她更是哭笑不得。今日，云少卿受程知轩之邀赴宴会，而她作为云少夫人，自然也在受邀之例。本来她已然拒绝，曲小风带话，说她要是不去，就把楼家的女儿介绍给云少卿，他对楼家有救命之恩，若以此相挟，要他把楼小姐嫁进云家，楼家定不会拒绝。

　　这本不关映月何事，但陆小玖听说楼小姐也是出了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举止大方，谈吐优雅，深得男人喜欢。她把映月带着，就是要告诉别人，云少卿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身边有这么美的丫头都看不上，如何会看得上别人？当然，这只是糊弄映月的。别说楼小姐，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她也相信云少卿不会动心的。

　　她其实就是觉着映月年纪不小了，如果能遇到倾心之人，也能成就一桩姻缘。若映月知道是带她去相亲，哪怕她拿把她嫁给阿才威胁她，她也是不会去的。

　　不过这会，映月雄纠纠，气昂昂，视死如归的样子，堪堪一个巾帼大英雄。

　　据说，程知轩宴请了不少人。据说，其中有不少的美男子。据说，年龄不大不小，正好。

　　看着这一堂的人，陆小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把那个送请柬的家丁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逼他供出是何人指使。

　　没错，确有不少人。加上丫环小厮，歌姬舞姬，总共二三十人。美男子确实不少，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样貌自不必说，一见便惊为天人。年龄也挺合适。都比映月大不了几岁。

　　可是怎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人都已经成亲了？云少卿，程知轩，另有几个本地知名的绅士，各自携着娇妻美眷，一幅恩爱和睦的画面。唯有两个没成亲的，曲小风和长孙绰。映月此刻心里想的绝不是该选谁，而是该打谁的问题。她早就说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敢欺负她家少夫人的登徒子，平日里见不着，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映月眼中冒火，周身散发出来的是不打一架绝不罢休的气息。连丈远的长孙绰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

　　映月原来最想收拾一番的人是曲小风，这家伙，油嘴滑舌，四处占少夫人便宜。比如，故意把少夫人画得很丑，并把画像扔得满云府都是。又比如，整日想着从少夫人这里骗东西，然后拿去哄那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一直想找机会教训他一番，苦于府中人多眼杂，又是轻云的救命恩人，不好做得太明显，实难找到机会。

　　但自那日画舫事件之后，她便把他放到了暂时铙他一命的那类人中。长孙绰，她在梦里念了多少次这个名字。今天终于见到了。果然一幅该死的模样。

　　云少卿本与那绅士谈得兴起，见二人进来，挥手让她们过去。

　　陆小玖正恼那送信的家丁，压根没看见。倒是映月，瞧见少爷给她们打招呼，挽了陆小玖过去。正要落坐，却听刚刚那位与云少卿聊得热火朝天的乡绅望着映月，道：“这位便是云夫人吧？果然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云夫人，失敬失敬。”说着，竟起身向映月行礼，姿态之谄媚，语气之轻浮，令人作呕。

　　最先笑起来的就是曲小风。他一口酒含在嘴里，被那人一逗，硬是强咽了好几次，才没喷出来。云少卿一脸乌青，正要解释，他却起身，冲映月拱手，“少夫人，失敬，失敬。”又冲陆小玖道：“你是哪里来的丫环？敢跟主子坐一起？不懂规矩。”

　　那乡绅原不明他为何发笑，这时见他骂陆小玖，顿觉自己拍对了马屁，也指着陆小玖道：“还不给云公子斟酒？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真是没有礼数。”

　　曲小风更是找到了机会，笑声如雷。边笑还边冲那乡绅竖起大拇指。那乡绅点点头，向他示好。程知轩原想解释，被曲小风按住，他便只好不说。长孙绰也胀红了脸，不过他修养好，到底没有笑出声来。

　　那乡绅丝毫察觉不到云少卿要吃人的眼神，他正洋洋得意，心中盘算着巴结好云少卿之后，如何与云家做生意，如何赚更多的银子。

　　陆小玖今日穿了一件很是普通的衣裙，她本想着要衬托出映月的气质，哪里想到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青年才俊。这些人，要么狂妄自大，要么有眼无珠。唯一一个好的，已经被她捷足先登。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如此大费苦心？

　　不过云少卿生气的模样，也挺好看的。她把映月往云少卿身边一推，“少夫人，你坐。”自己蹦跶着坐到楚铃身边，对那乡绅道：“谁说我是野丫头？我是铃姐姐的妹子，你说我是野丫头，不就是说铃姐姐也是野丫头？”

　　“我何时这般说过？”那乡绅急得满脸通红，得罪了程知轩，他一样不会有好日子过啊。

　　“你刚刚不就说了？你说我没有礼数。哦，你还让我给云公子斟酒。”陆小玖站起来，拿着酒壶就往云少卿身边去。

　　映月蹭起站起来，刚想跑，陆小玖已经拽住了她。云少卿此时已经缓和了脸色。小玖这是要耍他啊，谁让他有眼无珠？当即不再作声，待陆小玖倒满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我也倒了，你不会再说我没有礼数，也不会再说我铃姐姐没有礼数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程夫人没礼数？我说的是你。”那人满头大汗，想站起来与她争辨，又顾及身份，不敢起身。偷瞥一眼楚铃，似是没有生气，心头的大石这才落地。

　　“你瞧，你又说我。你说我，不就是说铃姐姐？”陆小玖神情古怪，这人智商堪忧啊。

　　“你是你，程夫人是程夫人。岂能混为一坛？”那人吹胡子瞪眼，显然被激怒了。

　　“原来是这样啊？”陆小玖恍然大悟的模样，那人差点没一头栽地上去。“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骂铃姐姐呢。”

　　他一直在说啊。他觉得他很委屈。

　　“如果你是骂我的话……你凭什么骂我？”陆小玖语气一变，那人刚刚松了口气，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她这一吼，他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是他先骂你的。”他真的很委屈。曲小风眼角含笑地望着二人，美酒佳人好戏，人生真是快活。

　　“他骂我你就骂？他是谁？堂堂血手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他想骂谁便骂谁。就是当今武林盟主，也得给他几分博面。你又是谁？他敢骂武林盟主沽名钓誉，敢骂武林盟主的女儿水性扬花，你敢吗？”

　　果然，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这话要是被戚长生听见，不追杀他到天涯海角才怪。

　　那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脑中飞转，想着如何应对。她说得振振有词，连他差点都相信了。“你这到底是哪来的野丫头？快滚，不然爷我……”

　　“我……骂你。”他扬了扬手，又放下，这地方，不是他家，他前脚敢打人，后脚就得被打出去。

　　“你看，你又无缘无故的骂我。我一进门你就想骂我，我说了我不是野丫头，是铃姐姐的妹妹，你还要骂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骂我？”

　　被她一问，那人居然气笑了。这问题，他好像没想过啊。

　　“少夫人，你可一定要为我作主啊。”陆小玖趴在映月肩头，呜呜哭着。

　　“岂有此理。你还不放开少夫人？别以为少夫人心软你就去求她，弄坏了少夫人的衣裳，你可赔不起。”

　　“你个小丫头最好快些离去，不要在此捣乱，坏了大人的宴席。”曲小风赶紧接着。

　　“无妨，她们俩情同姐妹，莫说一件衣裳，就是十件百件，云家也没人会在意的。”云少卿终是看不下去了，再让她这样闹下去，就没法收场了。

　　情同姐妹？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身子一瘫，头便歪靠在椅背之上。

　　“你……到底是谁？”那人求救似地看像众人，可是没人理会。云少卿不说，谁会多管闲事？

　　“我是铃姐姐的妹子啊。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哦，难怪云少卿说她和少夫人情同姐妹，原来是想巴结程大人。还好不是真正的姐妹，若是得罪了程大人又得罪了云家，他就真的完了。

　　“铃姐姐，这位……”

　　“袁七。”曲小风道。看着有人遭殃，他就很开心。

　　“这位袁老爷，叫我快走，姐姐，小玖这便告辞了。”怏怏地转身欲走，云少卿喝道：“站住，过来坐下。”往身旁的空位一指。那袁七懵了。刚刚还坐在云少卿旁边的映月已经悄悄挪了位子。他居然让她坐到他身边去，还是当着少夫人的面……她居然还不情愿。袁七已近崩溃。

　　“谁让你胡闹的？这里是程大人宴席，不是家里。”

　　虽然是责备，怎么都看不出有半点要骂人的意思呢？袁七理了理思绪，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姑娘，你到底是谁啊？”弄不清这个问是，他死不瞑目啊。

　　“我铃姐姐的妹子啊。”

　　“你是云家的？”

　　哎，众人同情地望着他，你才反应过来？

　　“我是云家的管家。”

　　虽然只是一个管家，但到底比他袁七大得多啊。

　　“管家？你管谁啊？你一天到晚不就只管一个人？”云少卿不忿道。

　　“你管的是谁啊？”袁七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只管一个人的管家？他这辈子也没听过啊。

　　“我。”

　　现场一片静谧，诡异的可怕。

　　还是曲小风，最先忍不住笑起来。跟着众人哄堂大笑。连楚铃都捂住嘴，偷笑个不停。唯有袁七一个人，吓得连坐都坐不稳，险些滑到地上。袁七彻底疯了。只管云少爷一个人的管家？谁啊？

　　“云公子，能把惧内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清新脱俗的，唯有你一人了。”

　　云少卿怒视着曲小风，“你不怕她？”

　　曲小风敛住笑，“怕，怕。我相信，没人不怕你的，对吧？少夫人？”

　　袁七之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笑过之后，谁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毕竟，一时的玩笑，并不会有人太在意。程知轩请众人过来，一来是感谢曲陆二人，治好了他夫人的病，二来，是长孙绰，几次三番透露欲邀陆小玖一见的心思，楚铃也想再听一次二人合凑的绝世之曲，便求了他，找了这么个机会，将二人延请过来。

　　提起合凑之事，陆小玖断然拒绝。不是她矫情，是云少卿最近吃醋着实历害，她这合凑一曲倒是小事，惹得云少卿几日不理她，事便大了。

　　她知道长孙绰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厌恶，她烧了他的船，连着他收集的几架古琴，金银器物，曲谱衣物，全都付之一炬，他也没有半句责备的话。甚至一直对他很是有礼，只是她心底里对长孙绰这人，有些疏远，没有任何理由。

　　长孙绰隐隐地有些失望。果然，她不会再同意了。

　　这些年，长孙绰漂泊江湖，就是为了寻找那个能与他合凑出此曲之人，让这世外之音重现人间。他终于找到了，就在眼前。他们心意相通，在乐曲之中沉沦。只是她终究不如自己陷得深啊。或者，那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所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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