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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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常勇受伤,都是陆小玖亲自照顾,端茶送水喂药,正如当年那样。以前,她双目失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倒无人反对。但这回,陆小玖身体不便,陆常勇便一直嚷着要自己没事,让她快些回去休息,为了掩饰自己的伤,还拿拳头捶胸,拿头磕桌。
结果陆小玖一指点下去,疼得他龇牙。陆常勇当即不再说话,只是费体力费神的事,坚决不让她做。陆小玖直翻白眼,区区小事,能费多大神?她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
陆常勇一听急了,差点跳起来,“什么习武之人?你算个哪门子习武之人?不就是几岁的时候跟着爹学了几天花拳绣腿,一套都没学全呢,还敢称习武之人?”
吓得站在门外伺候的小丫头一个哆嗦,心想陆家的家传武功都如此历害,半套就能像少夫人这样了吗?怎么江湖上没听过陆家的大名呢?
“那咱们要不要比比?”陆小玖一拱手,摆出江湖中手打架前的客套姿势。
“比你个头。”陆常勇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娘要是知道你嫁了人还这副模样,一定给你气死。她前几日还念叨,说希望你在夫家能收一收性子,你这样她怎么放心啊?”
“娘不只念我一个人吧?她一定说希望爹少喝一点酒,保重身体。希望大哥能没事练练武功,将来好继承爹的衣钵。希望二哥多听二嫂的话,别老骂二嫂。希望八哥你没事少在江湖上惹事生非,早日找个善解人意的妻子。”
陆常勇又是一指头,这回他没骂,因为他找不到话骂了。陆小玖这人精,念得一点不差啊。他都怀疑陆家有她的眼线,专门向她报告娘的念叨。
叹了口气,陆常勇问道:“整日跟着你那位姑娘叫青玄?”
陆小玖点头,薛寒初的名没什么人知道,薛青玄的大名倒是人人皆知啊。阿初这丫头,败坏自己的名声可是不遗余力。尤其是云少卿那句涨价十倍的话,至今还有人把她当成笑柄呢。
“八哥,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到家里提亲?”
“是有,不过该是上错门了,人家的是薛家姑娘。很巧,跟这位薛姑娘同名。”
上错门?吃错药的人不少,提亲上错门,薛家陆家,这也能看错?更奇的是,人家找的是薛青玄,而她,曾经就叫薛青玄。
难道有人察觉了她的身份,故意试探?不该啊,要试探她的话,直接到云家来不是更好吗?
陆常勇见她眉头深锁,问道:“你觉得有问题?”
小玖的感觉向来很灵,其实他也觉得不妥,只是事后他跟了那提亲的人一段,并无异常,回府过后那提亲的人还被狠狠打了一顿,理由是坏了主家的姻缘。这时小玖一说,加上她身边确有这么一位薛姑娘,他也觉得事情蹊跷起来。
“莫非是冲你来的?不行,我得跟妹夫说一下,让他派人查一查。”
“这哪跟哪啊?八哥,你别担心了。你妹妹我十几年从未跟人结过怨,谁没事冲我来干嘛?你这跟相公一说,他还不急死?”
“也是,对你的事,妹夫确实有些急燥。”
“再说,这里是云家,谁敢来惹我?”又是一幅小霸王的样子,陆常勇见了就忍不住戳她,妹夫把她惯得太不成样了,得找个机会跟他说说才行。
陆小玖见他放弃了告诉云少卿,放下心来。再问了些具体情况,陆常勇只说那是京城一个普通的商户姓许,宅子不大,家境比陆家好上些,但在富商如云的京城,根本入不了流。来提亲的是他家的管家,据说是因为家主重病,又无亲长,只好派了管家和媒人前来。
问清了细节,陆小玖便将话引向了他的婚事。一提这事,陆常勇就气,自然没给她好脸色看。说了几句就说要休息了,将她赶了出来。
陆小玖出来的时候,正巧遇见过来找她的云少卿。并行在院子里走着,府里人见着都远远地躲开了,二人倒是乐得清静。
陆常勇伤一好,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云家。天天听小玖念他娶妻的事,他都快气死了,伤一好便第一时间逃之夭夭。他本就是不放心小玖,过来瞧瞧她的状况,如今见着云少卿把她宠上了天,虽然不时指责几句,心中却异常欣喜。妹子终身有了绝好的归宿,真是谢天谢地了。
陆常勇离开之后,云少卿也不得不离开。算算时间,快马加鞭的话,刚好赶得及。陆小玖几乎与他同时离开云家。凌云山不近,她得赶在云少卿回来之前回家。府里的人倒不用怕,平日里人人惧她,几乎不可能会来找她。再加上映月林轻云保驾,短短十来日,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她不见了。
薛寒初租了辆马车,供她自乘坐。自己却弄了匹马,一路骑来。让她坐马车,她还不给憋死?还是骑马自在。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她换了一幅小生的面孔,本来他想换个美男子的样貌,被陆小玖连哄带骗带吓,逼着她换了一幅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男子样貌。
薛寒初一百个不情愿,要不是陆小玖说若她不肯,便不带她去。为了这一路的美景趣事,她只好屈服。
行了三日,这才至了凌云山脚下。那里是一片市镇,镇子不大,人却是不少。其中更有不少达官显贵之人。二人进了镇子,寻了个客栈住下,休息一晚,准备明日上山。
薛寒初自是坐不住的,刚一入住,便没了踪影。陆小玖在房中运气调息,最近身体越来越弱,连坐几日马车,都能影响她的气息不畅。调息好久,才缓和了些。
小二送来热茶,陆小玖刚倒上,薛寒初便横冲直撞地进来,端起茶往嘴里倒。
“妈呀,这么烫。”薛寒初一口茶全喷在地上,陆小玖赶紧递了手绢过去,薛寒初抢起衣袖把嘴上的茶渍一抹,道:“你可不知道,最近突然多了好多人,都跟这凌云山来,向忘忧居士求画。据说连朝庭里的大官都来了。忘忧居士已经封了院门,谁也不见。你瞧这外面一个个的,都是等着他回心转意呢。咱们这样上去,恐怕连门都进不了,便给赶出来了。”
薛寒初托着脑袋想了想,“要不然我们悄悄潜进去,怎么样?”
“不必。我写封信,你把它交给居士,他见了信,自然会见我们。”
陆小玖提笔写了封信,小心封好。第二日一大早,二人便一路上山而去。山路崎岖,但来往的人不少,一个个心情极差,面色惨白,想来是上山求见被拒,再有些人,脸上竟还有伤,也不知是跟人动手所致,还是被杨家的仆人打的。
行至院门前,仍有不少人围着。杨府大门紧闭,纵有人敲门,也只有一个小厮,问清来人名姓,说是报与主人。之后便再无消息。
如此情况,众人早习以为常。但总有不死心的,上前求见。薛寒初上去敲门的时候,一旁站着的人又开始燥动。只是更多的是嘲笑,不只对她,连着一旁用斗笠遮了面容的陆小玖一起讥讽了。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区区一封信,便能叫居士开门?笑话。我家可是送了黄金万两,居士连看也没看就给扔出来了呢。”
“就是,”他身旁一个四十来岁的老者立时附合道,“我家老爷官居二品,送去的名贴人家完完整整的给送了回来,说是高攀不起。我就不信这小妇人身份地位比我家老爷还高。瞧着吧,要不了多久,就给扔出来了。”
“哟,小娘子,你还是快走吧,别自取其辱了。”
陆小玖听了众人的话,只一笑置之。薛寒初却忍不了,几次要出手教训,好在陆小玖下了严令,她这才强忍下来。
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刚刚还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一个小厮探出头来,对着二人说了一句请进,门外守着的人群立时炸开了锅,纷纷冲上来欲要往里闯,幸得那小厮反应机敏,等二人刚一进去,便将门闭上,自内抵死,任外面如何砸门,都不再理会了。
二人刚走几步,从门内迎出来一个四十来岁,形容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着青布衣衫,头戴方巾,健步如飞,手里还拿着刚刚送进去的那封信。
“这花枝词是你写的?”杨元嗔道,细细打量二人一番,确定非是故人,刚刚还期待的表情一下了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冰凉。
陆小玖点头,斗笠完完全全遮住了她的脸,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杨元嗔试了好几回,却未能瞧见。以他的身份,若不是看在这张花枝词的份上,这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早被他打出门去了。
“你哪里看来的?”杨元嗔不客气地道,这女子,虽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不过十几岁,绝不可能是那个人。
“小女在曾在一本书中偶得,觉得此词极妙,便记了下来。”
杨元嗔倒没再追问,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终于,杨元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陆小玖道:“夫人里边请。”
引着陆小玖往内室而去。薛寒初则被人安排在了前院用茶。她这个好奇心极重的少年是极想跟着陆小玖去一探究竟的,她很好奇,为何区区一首词,便能敲开杨府的大门,只是这杨府,看似简单,实则有些门道,若她要强闯,倒也行,只是怕乱了陆小玖的计划。只能一个人闷闷地喝茶,像被人抛弃的模样。
随着杨元嗔到一间画室之中,陆小玖定了定神,抑制住故人相见的冲动,她环固四周,整个杨府,很是简朴,跟当年他们薛家倒有几分相似。尤其这间画室,跟她娘的画室几乎一模一样。府内布有机关阵法。这些东西,杨元嗔一个画师,自是不懂的。只是当年娘曾教过他一些布阵之术,他人极是聪明,一学就透。
对易经八卦研究颇深,为防一些宵小之辈,便在府里布了这阵。只虽十几年没见,这阵比当年娘所授的,又强上了些。想来是他日夜研究的结果。
若是外人,强闯入内,必会被困在这阵中,无人自外打开机关,便很难再走出阵法。
画室的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剑鞘处镶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玉石,是纯正的蓝田玉。这剑陆小玖自然知道,是当年,她娘作为寿礼,赠于杨元嗔的,剑身透凉,由极好的精铁所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杨元嗔亲自为它取的名,叫冰魄剑。
只是,被这剑顶在脖颈之上,剑身的寒气透过纱巾直抵肌肤,还真有些渗人。
“说吧,你到底是谁,至此处,有何目的?”杨元嗔语气平淡,一点也看不出怒火,想来这些年的隐居,心性已是至纯,世间之事,很少能引动他的情绪。
“杨伯伯,我来是想问您要那幅南山图。”
杨元嗔握住剑柄的手明显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微紧,目光如潮,朝着陆小玖涌来,将她紧紧包裹住。
陆小玖只觉他目光炙热,连这冰魄剑的寒气,也给逼散。他眼里闪烁着精光,指尖已掐入掌心,虽是强忍,但他的宁静的心,终究是给她一句话弄乱了。
“我的南山图,已经赠人了。”杨元嗔道,“那人是我的知交,也是故人之子。”
“程知轩?”
杨元嗔点头。
“您不是一直将此图视为珍宝么?怎么会将它赠给程大人?”陆小玖不解。当初娘绘的画,多数流落江湖,唯有此图,他一直藏于手中,说是到她十六岁的时候,送还她手中。可惜,在她家突遭变故,一家人下落不明。杨元嗔便将此图做为念想,收藏至今。
“我其实非赠于程世侄,而是赠于他的夫人。”
楚铃姐姐?她与杨伯伯难道有何关系?
“她命运坎坷,又命不久矣,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我见她对此画情有独终,便将它送给了她。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病已经好了。”陆小玖不知她像她的哪一位故人,只是杨伯伯素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不在江湖,却远比诸多江湖人更懂得情义二字。为了情义,连命都肯舍出去,更别提一幅画了。“可我知道那画非您所绘,我今日来,是为求您作那幅南山图。”
杨元嗔浑身颤抖,握着剑柄的手一松,再难掩内心的震憾,他连退数步,重重坐到案前座椅上,双目呆滞,像是已经尘封多年的伤疤被揭开,痛苦难以自制。
感情这东西,就是这般奇妙。当他下定决定,把那幅南山图送出的时候,他以为已经忘了一切,从此以后,重新开始。忘却,也是一种怀念。
今日这一幕,他在过去的十年里,时时幻想着,哪怕有陌生人上门,他也觉得是他们送来了消息,告诉他,他们平安无事。当初,一等数年,没有半点关于他们的消息。薛家,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到后来,他渐渐变麻木,再过两年,他找遍大江南北,再不对此报有幻想。当他决定放下的时候,他将南山图送给了楚铃,为了帮她圆一个心愿,也为了助自己了却过去。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感情这东西,不提起不等于没有。一旦被人勾起,只会更加激烈地迸发,足以摧毁一切。
“你……究竟……是谁?”短短五个字,已经用尽了杨元嗔所有的气力,他怕,怕得到一个不能接受,又不愿接受的答案,但他又不得不问,这了他这十年的情,十年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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