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会翻墙也是一种美

　　自从菩提寺回来，长孙绰就一直在书房弹琴。凝露自然侍奉左右。这些天公子性情突变，连她也有些无所适从。

　　以往公子放浪形骸，率性而为，最近却突然规矩起来。不仅乖乖听从老夫人的安排，更是半个字也不提陆小玖的事。今日与林瑾瑜同行，也是大大出乎凝露的意料。

　　今日一早，老夫人便传话要他代自己去菩提寺上香还愿。去了之后，见到林瑾瑜，一下就明白那是老夫人使的计策。照公子的性子，应该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而今日，公子不仅与她结伴而行，更是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一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凝露打听了一下，众人都觉得这个长孙夫人非林瑾瑜莫属。

　　甚至有些原来与林家作对的官员商户都已开始打算如何负荆请罪，如何冰释前嫌。以前，凝露一定把这些人抓起来打一顿，然后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不许非议公子。

　　但公子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最近他与林瑾瑜走得很近，外人都以为他是看上林瑾瑜了，只有她知道，公子对这个女子丝毫没有动情。

　　她跟着公子数年，又是公子的心腹，对他可谓了若指掌。公子看林瑾瑜的眼神分明没有丝毫情义。若真有情义，这会也不会在此弹琴。公子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弹琴。

　　长孙绰一连弹了好几首曲子，总觉得不妥，一恼之下，将琴一推，站起来推开窗户，提掌照着那根正挡在窗前的树桠劈了过去。

　　咔嚓一声，树桠断裂。长孙绰看着那并不十分平整的断口，自嘲道：“几日不练，功力退步了。凝露，你们几个最近可有勤练功夫？”

　　“回公子，大约每日练上两个时辰。”凝露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问他林瑾瑜的事，公子并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私事，她也不例外。

　　“林瑾瑜是奶奶替我选定的妻子。”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长孙绰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半截断口上，有些失神。

　　“公子……”凝露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公子说得很坦然，但她看得出来，公子很难过，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其实她也挺不错的。人美，秉性好，比那些养尊处优自以为是的大小姐好上百倍。只可惜，她终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凝露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不敢接话，怕他伤心。以往她一直希望能劝公子放弃陆小玖，现在他真放弃了，她又觉得公子好可怜。

　　“凝露，你虽是我的婢女，但我向来待你至诚，在这世上，除了奶奶，唯有你与我最亲近。人人都觉得我很幸运，有爱我至极的奶奶，有人人敬仰的身份地位，有一辈子花不完的财富。只有你知道我很可怜。自小我便没有朋友，陪伴我一生的不只有财富地位，还有孤独。所有的心事都没人跟我分享，不管快乐还是痛苦，都要装得很泰然，宠辱不惊。我从小就期待做一个普通人，可以笑可以闹，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不用事事顾及身份地位。”

　　凝露默不作声，这样的苦她知道，却感受不到。切肤之痛，不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不能完全体会。

　　“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五皇子揍一顿，让他跪地求饶。直到现在，这个愿望还没实现。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他嘲笑我这一辈子都不敢揍他。我以为世人皆如我一般，说得好听点是审时度势，说得难听点，是畏惧权贵。直到遇到她，她居然把我那价值连城的画舫给烧了。天下间想烧我画舫的人不少，敢做的，唯有她一人。凝露，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凝露摇头，她不明白，自跟着公子开始，她眼中便只有他一人，其他人再难入她的眼。公子想要干什么，她便倾全力为他办到。他伤心的时候，她比他更难过。

　　“当我决定要放弃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像行尸走肉一样。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拼命写字弹琴，想借此麻痹自己。可是每每想到此生再与她无缘便心如刀绞，痛难自抑。”

　　“公子，对不起。”凝露膝一弯，跪地一拜，“凝露不该拦着公子，以前是凝露不懂事，让公子伤心了。”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有时候我在想，不如杀了云少卿，把她抢到我身边来。她虽然会痛一阵，但我会对她好千倍万倍，痛苦总会过去，她终有一天会接受我的。又或者，有一天她伤心了，被欺负了，我便可以趁虚而入。我一心想保护她，却没想到，因为我的自作聪明，狂妄自负，我却害了她。”

　　说到后来，他已经开始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陷入了一片沉默。小玖，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从今以后，没人能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在人生一片暗淡的时候，陆小玖常常在想日子一定可以很快好起来。直到遇到云少卿，她觉得天都变得明亮了。他如一盏指明灯，将她的人生照亮。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无时无刻不与他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以前的她一定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现在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云少卿昨天拎着她讲道理，她保证她很认真地在听了，只是一想到眼前这人如此关心自己，甚至胜过他的生命，她就觉得自己好幸福，然后不自觉地笑了。

　　云少卿以为她孺子不可教也，气得连喝了两壶茶。

　　计划出奇的顺利，林瑾瑜成了头号热门人选。虽然偶有抹黑她的言论出现，但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哪怕是真的，大家也会以为这是对手散布的谣言。

　　她真正的计划奇实是二人在菩提寺相遇，四下无人，传出些二人相熟的言论，让老夫人以为长孙绰对她有意。只要老夫人认定了此事，其余人便少了至少两成胜算。

　　但二人不止相遇了，还一路同行。奇事，天大的奇事。

　　拉着云少卿分析半天，也猜不出长孙绰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最后她想得脑袋都疼了，只得把它归结于长孙绰开窍，就此作罢。

　　卓瑶聂香怡等人此时坐不住了，纷纷动用家里的关系，调查大通钱庄的黑料，想把林瑾比下去。林挚也非等死之辈，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万两银子花下来，没有揭不了的底。各家你方唱罢我登场，互掀丑事，互揭老底，好不热闹。谁都料不到好端端的一场招亲，最后演变成这般不堪之举，连老夫人都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长孙绰看戏正看得兴起，老夫人突然驾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当然，她骂的不是她的宝贝孙子，而是那些一个个自以为是，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嫁进长孙家的老混账。败坏自己的名声便罢了，连长孙家也跟着一齐遭了殃。若不是她大寿在即，定要让那些人瞧瞧她的手段，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看到孙子一脸无事，又好气又好笑。林家的黑料不少，连林瑾瑜时常偷溜出府的事都给查得清清楚楚。传言说她不守妇道，不敬师长。

　　老夫人将信将疑，派人一查，除了不守妇道乃是有人恶意散播之外，其余诸事基本无误，顿时对林瑾瑜的印象大打折扣。将这消息传给孙子，他却跟没事人一样不闻不问，觉得他对她或许并不上心。一时拿不准，便过来探探他的心思。

　　长孙绰本来对林瑾瑜无甚好感，但自听到这个传闻，一时也对她来了兴趣。凝露觉得公子看人的眼光总是很奇特，与常人大不相同。比起陆小玖，她还是觉得林瑾瑜正常得多，那些翻墙闯祸的小毛病，完全可以乎略不计。

　　况且她家公子，也是个爱胡闹的主。如此看来，二人或许真的有戏。

　　老夫人听了孙子那句就喜欢会翻墙的姑娘的话，觉得听错了。又再问了一遍，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答案，她才确定这个孙子早已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孙子了。

　　“既然如此，你这便算是定下了？”或许真有不少毛病，但孙子喜欢，什么都比不上这个。

　　“明日孙儿先上门去见一见林老爷，探探他的口风，听听他对这门婚事的意见。只是孙儿不想惹人注意，明日让凝露随孙儿去便好。”

　　“他有什么意见？他的女儿能嫁入长孙家，只怕他做梦都要笑醒了。你这主动上门，怕是有别的事吧？”老夫人还在气林挚干的那些龌龊事，虽是传闻，但空穴不来风。

　　“谁让他有一个会翻墙的好女儿呢？不然的话，他林家这场大祸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了。瞧在林小姐的面上，孙儿还是想提点提点我这位未来的岳丈。”

　　老夫人惊讶，“这可不是绰儿你的作风。”不过，转瞬便明了了，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重地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走后，凝露敲门进来，刚刚她就在外面，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老夫人说得对，公子绝不是心软的人。林家的祸事是他们自己惹的，别说还没成亲，就是成了，照公子以往的性子也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

　　这回他怎么肯帮林家？对公子来说，林瑾瑜的身世并不重要，林家在长孙家面前，不过如蝼蚁一般，况且林挚贪得无厌，绝非一门好亲戚。若为将来着想，还是让他自食其果省心些。

　　“公子，您真的打算去劝林老爷？他为人贪婪，又极其自负，或许不会听您的劝。”

　　“我知道。有人已经劝过他了，可他没听。”

　　“林小姐？”

　　“或许是她顾及父女之情，又或许是她对事态估计不足。总之，林挚这人太过固执，不吃一个大亏，他会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漠然转身，望着案上那个被他用铜锁锁上的木盒，伸手想去拿案上的钥匙，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发过誓，不再打开它，就让它随着往昔的记忆一起被锁住吧。他将木盒放进暗阁之中，顺手抓起那钥匙，用力一捏，钥匙被捏成一团，扔进了池塘之中。

　　长孙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很奢华。毕竟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又要招待如此多的达官显贵。与云家的随性相比，长孙家显得更是讲究。碗筷都镶了金边，各种食物瓜果，搭配得十分讲究。菜做得也很精致，说是宫里专门派了御厨过来掌厨。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一大早，府里便开始忙碌起来。一应宾客，早早地便到了府中，前来给老夫人贺寿。长孙绰在前厅招待。而老夫人则携了女眷在后院看戏。陆小玖也在受邀之中。这会她故意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远远地离开老夫人身旁三尺这个是非之地。

　　长孙绰的婚事算是定下了，只是没有对外宣布。外人不知，老夫人却是没有瞒她。老夫人进来的时候，颇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感谢，又像是另有深意。算了，她就当做是感谢吧。

　　等老夫人入坐，她又觉得还是不够远，刚想挪动身子让自己离得更远，瑞雪突然跑过来，将她原本要坐的位置占了。她身子还僵在半空中，不得已，又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云少夫人，瑞雪有个问题，想了好多天都没想明白。我可不可以问问你？”

　　不等陆小玖回答，她迫不及待地道：“我偷听到邓丙和吕甲的谈话，林小姐没有冤枉他。就是他摔坏的玉佛，故意栽赃吕甲。”

　　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事早被人淡忘，她竟还记得，还特意跑去偷听二人谈话。真是个执着的小女孩。

　　“你早知道真相是不是？”看陆小玖有要否认，赶紧道：“你不要否认。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若你不知道真相，是不会让林小姐将邓丙赶出府的。”

　　“你从哪里看得出我是个好人？我坏起来可是连江洋大盗都害怕的。”陆小玖故意做了凶神恶煞的样子，瑞雪扑哧一笑，“你别装了。如果你坏的话，云公子怎么会对你死心塌地？你不知道，云公子可是姐姐的……”

　　附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云公子可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姐姐房间里还藏着他的画像呢。”

　　他救过瑞晴，她怎么不知道？她藏着他的画像，莫非对他另有心思？难怪她对长孙绰的事表现得不甚积极。原来心里念着别人呢。

　　“你可千万别告诉姐姐，不然她会罚我的。”

　　“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尤其是云少卿，不能让他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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