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果（上）

　　“小春……”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问他。想问他如何知道娘的事，问他曲小风为何会给自己下毒，问他千方百计地找自己为了何事。只是她没有勇气。

　　“姐姐，小春想吃您烤的鸽子，像当年在九华宫一样，可以吗？”

　　“好，小春，你等一下，姐姐马上去做。”她要才，他不舍。陆小玖感觉得到他的犹豫，过了好久，他的手终是放开了。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陆小玖已哭成了泪人。环莹亦是满脸悲凄。她领着陆小玖来到厨房，厨房旁边，是一间鸽房。里面养着许多各式各样的鸽子。

　　厨房里早有人收拾好了一只鸽子，炭火也是现成的。

　　“主人最喜欢烤鸽子。这些年，不论走到哪里，总会备下一些。可惜，不论我们请遍大江南北的名厨，主人总说味道不对。”

　　当年，他们寻了机会逃出密室，被人大肆追捕。只好躲到九华宫一处人迹罕至的院落之中。没有吃的，她便用石头射鸽子。九华宫附近的信鸽不少。有时候一日能得三四只。她们便靠这些鸽子，呆了大半个月。她的手艺很差，总也烤不好。每次烤出来的东西总会有一股子糊味。可这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小春说将来他要买很多很多的鸽子，烤给她吃。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他始终未曾忘记。

　　“小春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环莹点头道：“很苦。连婢子在一旁看着都很苦。自从五年前，他得了这怪病，他每日每夜，都在受着煎熬。好几次，婢子看到主人拿刀要自尽，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主人说他多活一日，就多一分机会。婢子问他什么机会，他不肯说，如今婢子终于知道了。他要等的机会便是见夫人您一面。”

　　油滴落炭火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果然还是烤糊了。”陆小玖苦笑一声，将手里黑不溜秋的烤鸽，递给环莹。

　　环莹立刻命的将肉片下，放在盘中，端着与她一起，送到小春面前。

　　环莹夹了一片肉，轻轻放到小春口中。明明味道苦涩，小春却嚼得很开心。环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思绪万千。

　　她仿佛又回到了相识的那一天。她刚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像个小乞丐。他就那样与她并排坐着，指着街对面那个做大饼的凶悍大妈道：“我唐小春发誓，将来要让环莹过上最好的日子，每天有吃不完的大饼，有穿不完的衣服，还有看不完的大戏。”

　　“姐姐，谢谢你。下辈子，小春还要做您的弟弟，还要吃您烤的鸽子。”

　　小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陆小玖只觉胸口被千斤巨石压着，她不敢去看小春。逃也似地跑出门去。

　　过了很久很久，环莹从屋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主人走了。”他再也不用受苦了。环莹跟了他十年。这十年间，他就是她的一切。现在，他走了，她也是时候离开了。“少夫人，您慢走。婢子有些事要处理，便不送少夫人了。”

　　陆小玖不敢回头，沿着密道，回到刚才的那个院落，空无一人，长孙绰等人还在各自的屋中寻找着。

　　白玉莲花是武林至宝，谁都想得到。纵是长孙绰，也想一睹为快。至于那画中的秘密，与白玉莲花比起来，便无足轻重了。

　　况且，画中的秘密本就无足轻重。那是只关乎到她一个人的秘密。

　　陆陆续续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大家都很平静，谁拿了什么，都必须要保守秘密。自然，白玉莲花归了谁，谁也不会知道。

　　小春这一招的确历害。除非白玉莲花主动现世，否则，从此以后，这十二个人怕是再无宁日了。

　　而她，是唯一一个被小春洗清嫌疑的人。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才不会答出那个大家都认为是对的错误答案。

　　“诸位。”环莹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她面色如常，仿佛小春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薛夫人有份礼物，要送给大家，请大家移步前厅之中。”

　　那些没走的人被安排在前厅等着，云少卿映月也在那里。

　　“少夫人，结果怎么样？”映月问道。

　　“瞧你家少夫人的样子，定是输了。”蓝月涯打趣她，映月小脸一板，扬拳在他面前晃了晃。接触过两次，她已经清楚蓝月涯的套路，他就是个纸老虎，不经吓。

　　果然，蓝月涯识相地闭嘴。陆小玖道：“我是输了。不过我却得到了一样东西。”陆小玖将她拿到的那幅字打开。

　　蓝月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哇，小玖，你真是好眼光。我听说云觉说那房间里，什么都有。有古剑，秘籍，玉器，名画。我以为你至少得选一个值钱一点的东西，没想到你选了这个，佩服，佩服。”

　　“字虽非名作，我却喜欢。”虽然他语带嘲笑，陆小玖却不为所动。

　　“浪费啊。你若喜欢这字，改日我写个十幅八幅给你。”

　　“就你那字还是算了吧。”映月护主，陆小玖能忍，她可不能忍。“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你那字强。”

　　蓝月涯忍，好汉不吃眼前亏。

　　二人正怒目相对，两排侍女各自从后鱼贯而出，每人的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今日比武获胜的人，每人一个。

　　云觉的是一盒珠宝，长孙绰的是一本琴谱。其余各人，或是剑谱，或是金银，各有不同。

　　“这位薛夫人出手倒真是大方。”蓝月涯凑着脸袋过来，想看一看陆小玖的是什么，陆小玖却只开了一条缝，立刻合上，转身交给了映月。

　　蓝月涯无奈地耸了耸肩，知道映月不好惹，只好放弃。

　　环莹道：“今日薛夫人请大家来此，不只是为了给白玉莲花找一个新的主人，还想请大家做个见证，断一庄武林公案。”

　　“武林公案？什么武林公案？”有人问道。

　　“九华宫血案。”环莹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震撼所有人。

　　九华宫，当今武林，很少有人再提起它当日的辉煌。但九华宫血案，却深深地烙在了江湖人心中。这件莫名奇妙的惨案，当时江湖上的高手十损其三，各大门派数年未能恢复元气。

　　如今再提此案，怎能不让人心惊？

　　“要说这件案子，首先得跟大家提两个人。一个叫薛应川，一个叫宁媛。想必大家都知道，薛应川，曾经的江湖第一高手。宁媛是他的妻子，武功亦是登峰造极。这二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甚得人心。原本大家有意举薛大侠为武林盟主。但薛大侠夫妇却只爱逍遥，隐居避世。这样两位逍遥世外的人，却因为一件宝物，最终落得身死客乡。可怜，可惜。”说到此处，环莹眼中已有泪花。“这一件宝物，便是白玉莲花。”

　　白玉莲花当年竟然在爹手上？她却是闻所未闻。难怪当年不管她怎么问，紫阳真人就是不肯说出为何要杀害爹娘。陆小玖心中悲愤，拳头握得更紧了。

　　“相传，白玉莲花是武林正义的像征，谁持白玉莲花，武林盟主便得帮其完成一个心愿。薛大侠觉得此物不详，若被有心之人得之，必为祸武林。便将其藏于居处，夫妇二人结庐而居，一面守护此宝，一面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是这一切，却都被当时的武林盟主，大家公认的武林正道领袖，紫阳真人破坏了。”

　　“不可能。紫阳真人乃是得道高人，怎么可能为凡世俗物害人？”紫阳真人乃是正道领袖，维护江湖数十年平静。是以虽过世十余年，仍有人为他鸣不平。

　　“紫阳真人得知薛大侠寻获此宝，三番五次以维护武林安危为名，让薛大侠交出此宝。薛大侠看透了紫阳真人的不良居心，便以小女尚幼需要照顾，不便离家为由，拒绝了。这一等，又是数年。后来，薛小姐渐渐长大，紫阳真人又想旧事重提，却怕薛大侠拒绝。便以西北战乱为由，邀薛大侠夫妇前往九华宫议事。谁知，薛大侠夫妇到的当晚，便被紫阳真人下毒，封住血脉，囚于密室之中。”

　　“胡说八道，紫阳真人不是那样的人。”

　　“你有何证据？无凭无据，何故污蔑紫阳真人清白？”

　　“大家稍安勿燥。”就算没看到人，也知道，说话的乃是戚长生。他说话的时候尚在数百丈之外的屋顶，话音刚落，人便已经到了环莹身边。

　　这样的功夫，众人无不叫好。戚长生一抬手，“请大家让这位姑娘说完，是非曲直，自有大家公论。”

　　他一说，场中再无异议。

　　“这一囚便是半年。这半年间，紫阳真人日日前来，或是相求，或是相逼，薛大侠不肯就范，他便害了薛大侠双眼，还威胁要杀死薛夫人。薛夫人亦是女中豪杰，宁死不屈。他别无他法，便把主意打到了薛大侠的女儿身上。他人面兽心，竟然派杀手，前去捉拿薛小姐。”

　　“可是他没想到，薛小姐虽是女儿身，却是奇才。小小年纪，武功便已出神入化。他派的七名顶尖杀手，全被薛小姐杀了。”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七名黑衣人，突然闯入她家中，要取她性命。她虽杀了七人，却也被重伤。后来有人不断追杀，她便躲到了水上养伤。正好瞧见了那两位隐世的惊天对局。

　　“薛小姐上山要人，紫阳真人却是连小女孩也不放过。她故计重施，给薛小姐下毒，将薛小姐囚于宫中，以此威胁薛大侠。可怜那段日子，薛小姐过得生不如死。他每每被薛大侠拒绝，便对她用刑，不给她饭吃。每日只有一口馊饭，一口臭水。就是这样，薛小姐也凭着坚强的意力活了下来。而薛大侠最终亦是屈服，答应只要他放了薛小姐，便将白玉莲花奉上。”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被囚于密室，终日见不得光。连蛇虫鼠蚁都没有。她不知时日，看不到将来。好多次她都想死。想想爹娘，她便忍下了。她要寻找时机，逃出去。

　　终于，她找到了机会，那天紫阳真人特别高兴。不止派人给她送来了好吃的，还将她押解到别的地方去。

　　她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所有押解她的人，逃了出去。可是，等她找到爹娘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一片火海。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找紫阳真人报仇。

　　“紫阳真人得到了白玉莲花，却食言而肥。派人杀了薛大侠夫妇。正要对薛小姐动手的时候，薛小姐却逃了。”

　　所以，薛大侠夫妇死在紫阳真人手里，难道血洗九华宫的是薛小姐？不，不可能。凭薛小姐的武功，再怎么历害，也不可能杀死这么多高手吧？大家都有这个疑问，戚长生同样也有。当初他趁乱救了薛应川，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九华宫。后来的事他便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多月以后，他突然收到消息，说九华宫被屠，无一生还。

　　“薛小姐为父母报仇，找紫阳真人算账。却又被他算计，打成重伤。薛小姐在九华宫中东躲西藏，却在无意间，救了三个被紫阳真人看中，欲培养成杀手的孩子。可恨紫阳真人却颠倒是非，说她前来是为盗取白玉莲花，并广邀江湖同道，公审薛小姐。各世家门派掌门不明所以，前去赴约。见到薛小姐，不由分说，格杀勿论。可怜薛小姐一身是屈，连辩解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这些，可有证据？戚盟主，紫阳真人是武林前辈，虽已仙逝，但咱们绝不能让这些无耻小人辱了他的声名。”一个受过紫阳真人恩惠的武林人士刷地拔刀，要上台找环莹拼命。

　　一时应和声不断。唯有陆小玖，一言不发，紧紧拽着云少卿，浑身颤抖。

　　“谁说没有证人？”一道人影从众人头顶掠过，落到环莹身边，“我就是当年，姐姐救下的三个孩子中的一个。我可以证明环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紫阳真人，猪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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