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奈何桥底算命师

　　黄泉路，奈何桥。

　　三生石前莫回头。

　　忘川河，孟婆汤。

　　望乡登台，轮回入道。

　　“姑娘，我望奈何桥，观轮回道，姑娘你来世定是大富大贵之象。”

　　我握着面前一位女子，不，是一位女鬼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身侧忘川河静静地流淌着，河水在这阴暗地府呈现着荧光的颜色。

　　摊子前那女鬼戚戚艾艾地看了我一眼，哀婉的大眼睛满是忧伤，即便是听到自己来生大富大贵，脸上也依旧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是叹气。

　　“真的吗？”

　　“真的!我在这桥底算命几百年，什么时候算错过!”

　　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我有些不开心，伸手就从身后的架子上扯下两面大红色锦旗。

　　一面写着“鬼神仙”，一面写着“算命天师”，屈起手指敲敲这两面的锦旗，内心的骄傲和自豪溢于言表。

　　作为一个算命师，最重要的便是得到客人的认可，而这两面锦旗，就是对我职业的肯定和表彰。

　　女鬼望了我身后的锦旗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的，要不然也不会专门从奈何桥上跑下来找你算命了。”

　　这是我今天新接的一个客人，坐在我摊子前的半个小时里，这姑娘叹气的次数已经超过了我的十个手指头。

　　这女鬼生的苍白柔弱，眼含哀怨，生前便是被各种心事给憋死的，用人类较为现代化的一个词就叫做:忧郁症。

　　死后这姑娘被黑白无常带回来，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死的未免太不值了，便一直闹着不肯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孟婆婆没有办法，便让她来找我算一下来世的命，好让她安心投胎入轮回。

　　如今看着这哀愁的女鬼，坐在我这摊子面前，始终不肯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反而是盯着我身侧的忘川河，泪眼朦朦，仿佛看见这忘川河中的水流走都觉得悲痛难忍。

　　我很怀疑她下一秒就会趴在我的算命桌上，凄凄切切地吟唱一首: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忘川河水向东流。

　　为了防止她的眼泪弄湿我摊子前的画纸，我只能一边护着我的画纸，一边安慰这姑娘，

　　“姑娘，往事不可追，来生的你生在富贵之家，父母健在，姐妹友爱，你一生都会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这已经弥补了你的遗憾，又何必感伤前尘之事呢？”

　　或许是我的语气和神情太过苦口婆心，加上一双真诚而坚定的眼睛望着她。

　　这哀怨的姑娘总算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相信了，想到麻烦我这么长时间，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真是抱歉，我需要付你多少钱。”

　　一般来说，刚下来的鬼身上都会带着前世亲人寄给她们的钱，那是地府通用的冥币，可我不要钱。

　　“不用钱，你身上若是有一件前世珍爱的东西，给我就行，若是没有，你只需要给我一张你的画像就好了。”

　　魂灵在投胎转世之前，阳间亲人所寄给他们的东西，魂灵都没有办法带去来世。

　　所以他们大多都会捐给地府或者是作为给我的报酬。

　　我不缺钱，每一个奈何桥上前来找我算命的人，在投胎之前都会将自己花不完的银子给我，到了现在，我的钱，已经足够买下整座奈何桥了。

　　想当初奈何桥快塌的时候，阎罗大叔在地府筹集资金重修奈何桥，我还出过一半的钱呢。

　　珍爱的东西？

　　那女鬼又惆怅了一会，

　　“我没有珍爱的东西，还是给你一张我的画像吧。”

　　女鬼看了我身后的架子一眼，架子上面摆放着许多的人形木偶，栩栩如生。

　　而我的桌子上面，还有一个半成品，旁边的一张画纸，赫然便是那半成品上临摹样物。

　　“你是木偶师？”

　　这姑娘画完自己的画像交给了我。

　　我将其压在了先前的那张画纸下面，道，

　　“啊，对，他们都叫我木偶灵魂师，其实我就是一个算命的，闲来没事就雕刻木偶，打发时间。”

　　那女鬼似懂非懂地点头，似乎对我的木偶很感兴趣，

　　“你可以送一个给我吗？”

　　“不好意思，姑娘，我这木偶不送人。”

　　我雕刻的每一个木偶，都是根据过奈何桥的魂灵来雕刻的，这里面藏着他们对来世的期盼，极为重要，自然是不能送人的。

　　好在那姑娘也没有强求什么，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了我这算命摊，我微笑地朝着她挥挥手，看着她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入了轮回道。

　　一笔生意谈完，我的心情十分的好，坐在凳子上继续刻着那个半成品木偶。

　　“木欧，你又睁眼说瞎话。”

　　“敢问忘川兄这话从何而来啊？”

　　耳边响起忘川河的声音的时候，我头也没抬，每次我做完生意，面前的这忘川河总要说这么一句，我早已习惯。

　　“你欺骗了那姑娘。”

　　忘川河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抬头，微笑，道，

　　“她生在富贵之家，我没说错吧？”

　　“没。”

　　“父母健在，姐妹友爱也没错吧？”

　　“没。”

　　“会幸福一生，天真烂漫一生，无忧无虑一生，没错吧？”

　　“……没。”

　　“那敢问忘川兄，我说错什么了？”

　　继续微笑，面前的忘川河沉默。

　　我早已见怪不怪，哪一次辩论不是我将其说的哑口无言。

　　然而忘川河居然还能如此锲而不舍地来挑我的刺，这份坚韧不拔的意志力，我很是佩服。

　　“可是……可是那姑娘的一生只有六年。”

　　“哪有怎样？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要是事事都顺遂他们的心愿，那我们做什么？”

　　我继续低头刻着木偶，手下动作飞快，不过半个时辰，那半成品便已然完工。

　　对着忘川河水观赏一番，赞美了一下自己又进步了的雕刻技术。手中的木偶闪烁了一下黑色的亮光，自动从我手中飞到了我身后的木偶架子上面。

　　我并未在意，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准备回家。

　　“你明天还来吗？”

　　忘川河开口。

　　“来啊，为什么不来。”

　　作为一个勤奋的算命师，我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使命，在奈何桥底摆摊这几百年来，我何时缺过勤。

　　“阎罗王跟你说的话你忘记啦？”

　　忘河悠悠道，我的动作一顿，哎呀，还真是忘了。

　　“明天来的那位可是天界的上仙君，阎罗王让你好好地待在家里，不许出门摆摊。”

　　“我记得了，记得了。”

　　我点头应着，不能出门摆摊，我还可以在家将今天那姑娘的木偶雕刻完，也不算很闲。

　　走上奈何桥，桥面上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排队的鬼，都是要赶去投胎的，奈何桥头，站着孟婆，在为每一个魂灵派孟婆汤。

　　“孟婆婆，我走了。”

　　我从孟婆身边经过，朝她和其身边的两个小鬼招了招手。

　　那两小鬼咧嘴，大概是想给我一个微笑，结果嘴咧的太开，将舌头给掉了出来。

　　“今天这么早收摊？”

　　孟婆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样慈祥又和蔼的面容，在要求众魂灵喝下能够让人忘却前尘记忆的孟婆汤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拒绝她。

　　我点点头，越过这长长的队伍，径直朝着我在阴界生活的地方走去。

　　我在阴界的房子是一栋楼阁，那是我的第一位客人送给我的。

　　楼阁两层两楼，正对着黄泉路，推开二楼的窗子，我便能够看见黑白无常引人在黄泉路走。

　　这一次又不例外。

　　我趴在二楼的窗口朝黄泉路上的黑白无常打着招呼。

　　黑白无常手上押着一个脸色惨白，神色木然的魂灵，站在黄泉路上停了下来。

　　“木欧，今天怎么那么早收摊？”

　　“阎罗大叔不让我摆摊，说有贵客来!”

　　我双手握成筒，大喊道。

　　黑白无常嘴角抽搐了一两下。

　　阴界地域虽大，然而众人说话都是十分小声的，只因为太过静谧，大点声便能传到阎罗殿那边去。

　　我话音不过刚落，耳边便悠悠传来了一道威严颇具气势的声音，

　　“木欧!你说什么”

　　“我说阎罗大叔人见人爱，阴界第一神武，铁面无私，公正分明，廉洁奉公!”

　　我笑嘻嘻地道，看着黑白无常无奈地摇头，然后朝着我挥了挥手，带着那魂灵离开。

　　我靠在窗棂上，百无聊赖地琢磨着自己手中刚刚挑选好的一块木头，阎罗大叔便再次传了话过来，

　　“木欧，明天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那也不许去知道吗？”

　　“是——”

　　我拖长了声音，手中雕刻刀蜿蜒，将一个人头模子给刻画了出来。

　　因为阎罗大叔的强烈要求，我第二天只能待在我的二层小楼阁里雕琢着我的木偶。

　　晚间的时候，黄泉路两旁的鬼灯笼亮了起来，暗黄色的灯盏在阴风中摇曳，那灯笼盘旋徘徊在空中，照亮了通往阴间奈何桥的路。

　　虚弱的光透过我窗户的纱纸漫了进来，窗纸之上的花好月圆图案投射在我的茶桌之上，随窗外灯光摇曳，上演着一出剪影折子戏。

　　我停下手中的活，伸手，极为不文雅地展了个懒腰。

　　桌面上散落着细细碎碎的木屑，这堆木屑之中，安然躺立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偶。

　　左右看了看，觉得甚是满意，这才将这个木偶放进了我的木偶架子里面。

　　指尖凝起一簇火焰，转身便将那姑娘的画纸给烧了。

　　我这间房子所处的地段，是整个阴界最好的，站在高处楼阁，能够看见阴界万家灯火。

　　茫茫灯海，朦胧细碎的灯光沧海一粟，湮灭其中。

　　那细碎的光亮落在我的眼睛里面，面对此情此景，我竟然有种哀伤的感觉。

　　“木欧又在感悟鬼生了？”

　　顺着我家房子檐壁盘旋而上，盛开在我窗前的曼珠沙华悄然伸展着自己的花枝。

　　我伸手捏住它盛开的血红色花瓣，细细地摩擦，道，

　　“我只是在想，今天没出去摆摊，孟婆婆那里又堵住了多少魂灵？”

　　我在奈何桥下摆摊算命，替那些不肯过奈何桥的人解忧答惑，化解前尘烦扰牵扯。

　　自从有我在，孟婆婆的生意不知道顺利了多少。这在阴界，是众鬼皆知的事情。

　　长久以来，我对踏入算命师这一行业形成了一种骄傲感和光荣感，并致力于将这一职业发扬光大。

　　曼珠沙华对我这一伟大的抱负和梦想十分支持，并且为了鼓励我，号召它的小伙伴集聚在我窗台之下为我加油助威。

　　盛开的曼珠沙华群鲜红至极，花瓣摇曳宛如天界朝霞蔓延，壮观唯美至极，在整个阴界，我的房子所处的地段能成为阴界的黄金地段，和这延绵百里的曼珠沙华离不开关系。

　　“那你明天早点去。”

　　“嗯。”

　　我点头应着，转而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奈何桥。

　　远处的奈何桥，桥上悬挂了排排的灯笼，暖黄色的，竟为这阴暗的地府增添了几分暖意。

　　灯笼倒映入忘川河水面，水面上点缀起了细碎明亮的光点，随忘川河水流动，朦胧闪烁。

　　整座奈何桥安静唯美，像极了人间古画。

　　此时此刻，若是能来上三两好酒，定然担得上良辰美景四字。

　　我微微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惬意的时刻，眼角余光扫过奈何桥灯海尽头，视野里出现一道欣长青竹般的身影。

　　那身影披光而立，站在奈何桥头，身后灯海万千，竟都成了他的背景点缀。

　　“好个标致的男鬼。”

　　我眯着眼睛啧啧赞叹着，虽然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楚这男鬼的模样，然而光是从这周身的气度和身形来看，却也能猜测出这男鬼定然是长的不赖的。

　　飘飘然不似凡尘之人，那魂灵穿的白色丧服落在他的身上，竟穿出了云光白雪，仙风白袍的气质。

　　只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不知道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要在这奈何桥徘徊不肯离去。

　　要是我在，定然能够为其解忧一二。一边感慨着蓝颜薄命，为这男鬼惋惜，一边想着今日时运不济不能出门摆摊，兴许能帮上一把了。

　　我悄然叹气，正欲仔细看清那男鬼的模样，期待下次能够遇到的时候，那奈何桥头的魂灵竟然不知所踪了。

　　我踮脚远望，灯海茫茫，奈何桥头，确实没有他的鬼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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