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恼怒

　　然而每一个小孩子，都有一段好学和模仿的年龄段，他们对于美丑和善恶的评判十分简单，并会因此去模仿这样美善。

　　比如说，容杳就觉得，容长憬的字写得好，画画的好，琴也弹得很好。

　　跟在容长憬身边研墨久了，容杳便会开始观察容长憬的字。

　　偶尔拿着木棍在院子里的沙土上笔画着，然后被容长憬发现，最后容长憬善心发现，亲自教育起了这个孩子。

　　“你这笔画错了，应当欲下先上，笔锋至中间时，力道要把控好，尾端再收，速度要缓而快。”

　　容长憬种满梅花的院子里，书房的窗口正对着窗外的梅树，夏天刚到，梅树的枝叶生长，书房内清爽凉快。

　　书桌旁一孩童站在凳子上，在她的身旁，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

　　“那这个字，念什么？”

　　孩童指着宣纸上的墨色字体问道。

　　“容。”

　　“容？”

　　“嗯，且共从容的容。”

　　少年解释道，又在宣纸上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将容长憬教给她的东西很用心地记住。

　　“那少主的名字叫什么？”

　　“容长憬。”

　　“容长憬？真好听的名字。”

　　“是吗？”

　　少年的声音淡淡地，似乎藏了一丝怀念，

　　“是我母亲给我取的。”

　　他说道，眼底光亮忽然失了几分，看得容杳一脸懵懂无知。

　　管家到来的时候，容长憬已然收敛了这种情绪。

　　容杳扶着桌子从凳子上安全跳下，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伸出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抬眸看见带大自己的管家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轮椅的少年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垂眸，用冷了几分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容叔，有什么事吗？”

　　“哦，从东吴运往江左的货资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笑眯眯地说道。

　　这批物资对容府来说，很是重要，在几个月之前容长憬便说自己要亲自运送。

　　如今时间到了。

　　容长憬也不由认真了起来，

　　“准备一下吧，待会出发。”

　　“是。”

　　管家说道。

　　容长憬推着轮椅朝着门口走去，容杳跟在他的身后，

　　“你要走吗？”

　　“嗯。”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那推着轮椅的手忽然间一僵，容长憬抿唇，

　　“去江左一带，大概，一个月后回来。”

　　“哦，那你小心。”

　　“知道了。”

　　少年淡淡地说道，继续平静地推着自己的轮椅前进，他的背影挺得笔直，步入了那梅树林中，离开了院落。

　　夏天还没有过去，但是也快了，等到容长憬回来的时候，就要入秋了。

　　秋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自古以来，多少诗人词人对秋有些一种悲观的认识。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秋天，有些东西，正在默默地生长着呢。

　　一个月之后，容长憬准时回来，容府上下的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对待容长憬，只是主人和下人的身份。

　　恭敬多于开心，容长憬向来都知道。

　　但是，他总觉得，有一个人是会不一样的，就像容叔一样。

　　他赶回自己的院子，看见正蹲在地上练笔画的容杳，没有出声，她就已经感应到自己的存在一样，转过头。

　　小小的身子和雪白精致的容颜，那双琉璃清澈的眼睛，全部都是惊喜和惊讶。

　　这种惊喜和惊讶刚刚感染到容长憬，就见面前的小姑娘一点一点地收敛了下来，然后拍拍尘土拍拍手。

　　“少主，你回来啦。”

　　声音依旧软糯稚嫩，却似乎多了一点什么畏惧和胆怯，像那些下人一样。

　　容长憬扶着轮椅的手指渐渐收紧，眼底平静水面像是拂过一层寒风，一点一点地结起了冰霜，将整个湖面冻结。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垂眸，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漠孤僻的少年。

　　容长憬不再教容杳写字，回来三天，身侧的书案似乎少了些什么。

　　管家进来时，有些好奇，

　　“咦，妮妮那丫头呢？”

　　“不知。”

　　批阅事务的少年冷淡地说道，管家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问了一声，

　　“那少主，从江左带回来的蛋黄酥，还要给这丫头送去吗？”

　　那红色的朱笔忽然一顿，一滴红色的墨水掉落在文案上。

　　轮椅上的少主沉默，管家已然明白了什么，低头准备走出去。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轻轻的声音，似乎藏了淡淡的哀伤和无奈，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给她送过去吧。”

　　晚间时候，用罢了晚膳，容长憬在院子里散步，身后跟着管家。

　　夏天的月色清凉如水，朦胧的光辉仿佛柔软的白沙一般。

　　头顶上的月亮小小的一圈，像是桌面上的糕点一样。

　　“岸上的月色，没有海上来的好看。”

　　少年说道，目光落在头顶上那轮孤月。

　　管家没有说话，跟在少年的身后，静谧的夜空中忽然出来了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

　　“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来这里才多久的时间，真以为少主会对你刮目相待？”

　　“你是少主买回来的，下人就是下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少主这样的人，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能够高攀的起的吗？”

　　“小小年纪就这样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果然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这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硬生生地破坏了这还算清凉的月夜。

　　管家诧异地看着这声音的方向，面前坐着轮着的少年更是如此。

　　那个方向，好像是下人居住的方向。

　　管家还没有说什么，就看见自家少主推着那轮椅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下人的庭院里，院门敞开着，能够看见里面的景象。

　　两个侍女和一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站在侍女们的对面，揪着自己的衣襟，一张小脸上满满的委屈和怯懦。

　　那双如同雪峰寒泉的眼瞳，此刻正隐隐闪烁着水光，仿佛今天晚上的月色一样。

　　面前的两个侍女双手环胸，一边吃着什么东西，一边在教训着这孩子。

　　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熟悉的盒子，看见那盒子，管家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蛋黄酥的味道不错，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想着将这样的好东西送给外院的那些下人，我们可是你的前辈，不知道孝敬的吗？”

　　那副贪吃的嘴脸看起来这样的丑陋，让人不忍直视，那委屈站着的孩子，无助地像是被抛弃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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