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笼灯影开篇

　　我时常做着这样一个梦，梦里面，那个玄衣的少年披着雪光云雾朝着我走来，他牵起我的手，掌心温暖，将我从地上托起，对我说：“你没事吧？”

　　——南织

　　我和黑白无常离开黄泉路到达人间的时候，人间正是华灯初上的时间。

　　一盏一盏的灯笼被店家悬挂在自家门口，暖黄色的笼光照彻整条长街。

　　黑白无常带着我从这件酒肆茶楼等建筑上空飘过，我们来到的季节不是一个好季节。

　　这是冬天，在这上空中随处可见白色的流霜，还有刺耳和刮人鬼脸生疼的呼啸冷风。

　　此刻这冷风不断地朝着我们吹来，将我的头发和衣裳吹得乱七八糟。

　　黑白无常手中的幡子更是簌簌作响，不断地冲击着我们的耳膜。

　　我眯着眼睛，防止这些刺骨的风灌进去，想要问黑白无常为什么我们不从下面飘走，非要走这上面。

　　但是一开口，迎面而来的寒风便直接灌进了我的嘴巴和喉咙里，害的我咳嗽了好几声，差点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黑白无常便带着我到达的目的地，停留在了一座建筑物的上空。

　　“木欧，就是这里了。”

　　黑白无常对我说道。

　　我正闭着眼睛缓解被风吹的疼痛感，此刻听见黑白无常的声音，仍旧努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朝着下面看去。

　　这一看，便睁大了眼睛，又好奇又惊讶起来。

　　下方的建筑物占地面积广阔，少说也有几百亩，灯火明亮，金碧辉煌，城墙高耸，道路广阔。

　　而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格局玲珑有致，分配均匀，一看便是依造风水的不同来选择方位建造的。

　　东方正中央的建筑物是一所大殿，看起来庄严巍峨，更为引人注意的是大殿的上空萦绕着浓郁而神圣的紫气。

　　其他的地方虽没有这么强烈，但是一眼看去，这里的建筑群，却都是多多少少地被笼罩上了一层紫气保护。

　　在凡间，如此严格依照风水位置来选择建筑物，占地面积广阔，金碧辉煌，且紫气东来。

　　这样的建筑群，不用多想我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居住。

　　“王宫，这里是齐国的王宫，我们要找的那个魂灵，在最西方。”

　　黑白无常朝着我指了一个西的方位。

　　我顺势看起，东边紫气最为浓郁，而相对的，西边的便较为薄弱一些，甚至没有。

　　那个魂灵若是在紫气浓郁的方向，再加上佛法禁锢，别说是半个月了，可能是十天她都撑不过去。

　　若是有人想要强行将她的魂灵留在人间，会选择西方的位置，也在意料之中。

　　“走。”

　　我对黑白无常说道，还没飘一段距离，就听见下面丝竹管弦之声，交相应和，自成佳曲。

　　但是让我们三个鬼注意的并不是下面的音乐，而是随之而来的一阵熟悉的阴灵气息。

　　我和黑白无常几乎是同时停下，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朝着下方飘去。

　　虽然此刻是黑夜，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和黑白无常视物，看清下方的景象。

　　下方是一座冰湖，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四周都覆盖着白雪，就连湖上的石桥，也裹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靠近了一眼看去，视野范围渐渐缩小，天地间皆是白茫一片，雪光映着月色，散出如同汀上白沙的光泽。

　　湖边的树上挂了不少精致小巧的灯笼，掩映在白雪和绿叶之间，三种光色糅合在一起，意境唯美。

　　景色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还是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闲情在这冰湖边上听曲赏雪。

　　我和黑白无常落在一颗挂满雪的雪松上面，还好我们鬼的分量都是十分轻。

　　虽然落在同一棵雪松上让其掉了些雪下来，但是引起的动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们将目光落在同一个方向的——冰湖边上的那一座水亭内。

　　水亭被人用白纱遮掩了三面，只剩下一边，是对着那一片冰湖的方向的。

　　而正巧，我们路的位置，和冰湖是同一个方向。

　　因此，此刻我们能够很清楚地看见水亭里面的景象。

　　里面点了灯笼，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水亭。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雪地里被人不小心掉落了一盏灯笼一样。

　　除此之外，还摆了一张美人榻，美人榻上铺垫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狐裘，此刻这狐裘从榻上垂下，一直延伸到了水亭的四周。

　　黑白无常告诉我，人间的王宫是最穷凶极奢的存在，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瞧瞧这狐裘，也不知道杀害了多少只雪狐才缝制成这样一大块。

　　而水亭四周的角落里，也摆放了不少取暖的用具，加上这可以遮挡风寒的白纱，亭内的温度，定然要比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不知道高上多少。

　　只是可怜那些站在亭子外面的人，一动不动，头发上和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也不知道她们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暗自摇头叹息，身边的黑无常推了我一下，示意我朝着水亭里面的人看去，

　　“木欧，就是那个姑娘。”

　　经他一提醒，我这才重新看向水亭内部。

　　在水亭的美人榻上，正相拥而坐着一对出色的男女。

　　按理说经过黑白无常的提示，我应该首先看那个姑娘的，然而事实上却是，最先吸引我的，是那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玄衣色的锦袍，面容冷峻而淡漠，五官深邃而俊美，鼻梁高挺，唇边浅粉，嘴角有些轻微的弧度，让人觉得他总是在笑着，可是这笑意，却给人一种凉薄和心寒的感觉。

　　这男子虽然长得俊美，可是看起来心思深沉，城府颇深，周身气息沉重稳妥，却总是不经意间散发出上位者的迫人气息，让人遇见，忍不住退避三舍，不敢与之直视。

　　而且眉宇之间更是凝着一股杀伐凛冽之气，想来以前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洗礼的人。

　　一双狭长的双眸，眼神光亮和其唇角的笑容一样，带着凉薄的冷光，像是封藏刀鞘的利剑，却又微微露出了寒光刀刃一样。

　　这是一个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危险男子，任何人在看见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惊讶，而是畏惧和惶恐。

　　我看他周身紫气萦绕，想着他或许就是我们来之前看到的那所正大殿的主人，也是这个王宫的主人。

　　这样的人，确实有当王侯的特质，勇敢又睿智，杀伐果断又心机城府。

　　比起商望卿，恐怕还要更加冷血三分。

　　啧啧啧，谁要是遇上这样一个人，怕是命中遇大劫啊。

　　我这样想着，自然也将注意力转向了被这个男子拥着的女子身上了。

　　这个姑娘，才是我们这一次的主要目标。

　　如同我所想的一样，躺在这男子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如雪，不是那种大病初愈的苍白，而是真真正正没有一点血色的苍白。

　　如同这水亭栏杆外，冰湖石桥上冷冰冰的白雪一样，不管是脸色还是唇色，都没有一点正常人该有的色彩。

　　暖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也起不到半点渲染衬托的作用。

　　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将整个人包裹起来，咋一看，还真像是一个被雪做成的雪人儿。

　　她眉眼黯淡无光，整个人虚弱无力被男子揽在怀中，眼睫垂下，遮掩了那双没有灵魂的瞳眸。

　　虽然死了半个月，但是她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和常人无异。

　　想想也是，毕竟魂灵还在身体里，怎么样也不算正式死去，顶多算个活死人。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便是之前黑白无常所说的一样。

　　这个姑娘的魂灵被打上了佛法的痂印，禁锢在了自己原来的身体里面。

　　她的外表在外人看来确实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大病一场，太过虚弱一样。

　　然而落在我和黑白无常的眼中，我们就能够清楚地看见，此刻这姑娘体内的魂灵脑门眉心上，正印着一个“卍”的印记。

　　闪着金色的光芒，随着这姑娘魂灵的每一下挣扎，印记的金光便亮的越发厉害。

　　看来是在警告这姑娘。

　　可怜这姑娘的魂灵在自己的身体里奋力挣扎，但那张苍白的脸上，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可这难受的程度，又哪里是皱一下眉头能够舒缓的。

　　好在虽然是这一点轻微的异样，也引起了身侧男子的注意。

　　他将眸光转向她，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累了？”

　　他问得轻柔，不管是声音还是语气，都好像是深情的公子在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说话。

　　这玄衣的男子伸出手去抚开怀中姑娘额前的长发，指尖凝着亭内笼灯的光亮，都让人觉得那是一双力道很温柔的手。

　　可他怀中的那个姑娘却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偏头躲开这男子的手。

　　却因为浑身没有力气而任由他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额前眉眼。

　　做完这一切，男子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容，不似真心，反倒像是看见面前姑娘无力拒绝自己的那一种愉悦快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自己开心便好，管她是何种的态度。

　　“回去吧。”

　　男子说道，又将她身上的狐裘裹紧了几分，双手绕过她的肩头和膝弯，将人直接抱起。

　　他们走出水亭，迎面而来的冷风和寒意让男子怀中的女子闭上了眼睛，忍不住朝着后者的胸膛依偎过去。

　　这一依赖的动作显然让男子的心情大好，他抱着这个姑娘，踩着地面上的雪，朝着不远处走去

　　身后跟着一众的人提着灯笼，灯笼照在雪地上，他们离去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灯笼亮光的小点，也消失在了我和黑白无常的视野中。

　　这便是我和黑白无常第一次见这个可怜姑娘的情形。

　　我们并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离开了这里，在这皇宫一处比较阴森黑暗的地方找了一个墙头坐了下来。

　　大家各自诉说着这个姑娘的异样之处。

　　黑白无常是早先便见过这个姑娘了，如今他们便是听着我的看法。

　　“人确实是死人了，这姑娘的魂灵眉心间的‘卍’字印记你们都看见了，这姑娘，看来还真是被人故意这样囚禁着的。”

　　黑白无常点头赞同着我的说法。

　　“你觉得是谁？”

　　“我猜是她身边的那个玄衣男子。”

　　黑无常问话，回答的却是白无常。

　　这个可能性比较高，我并未否认。

　　“那玄衣男子为什么要这样做？禁锢在这姑娘身上的佛印这样的强悍，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让着姑娘灰飞烟灭，更何况，这男子身上的紫气，对着姑娘也是一大伤害。”

　　黑无常问道，他挥舞着手中的幡，黑色的幡条在夜风中飘扬，像是一条鬼魅亡影。

　　他的这个问题，正好也是我们好奇要解决的问题。

　　虽然黑白无常一致认为是那个玄衣男子深爱那个姑娘，不忍姑娘离去才这样做的。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对了，你们知道那个姑娘的身份吗？”

　　我问道。

　　黑白无常回答：“知晓一些，但是并不详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说看。”

　　阎罗大叔的生死簿上，只记载着凡人的出生和死亡的时间，其中具体的详细事件，只有司命星君的命运簿上才会记载。

　　而黑白无常所说的，都是在发现那个姑娘魂灵异样的时候，朝着这王宫的孤魂野鬼打探的。

　　今日我们所看见的这个姑娘，名叫做南织，是齐国大将军府南老将军南北怀的孙女，如今是这王宫齐候君江祀初的妃子之一。

　　一年前被齐候君江祀初册封为妃，进宫之后颇受恩宠。

　　“听他们说，这姑娘自从进宫之后，除了齐候君，谁都不见，不受宫廷礼仪，不接任何恩德赏赐，齐候君的其他妃子，除了在宫廷宴会上见过她两次，去拜访，都是连门都不给开。”

　　黑白无常常年往返人间地府勾魂，听到的故事比我算过命的客人还多。

　　每次闲来没事的时候，我们都会搬两张小板凳，在曼珠沙华群中间摆张小桌子，带上两壶好酒。

　　一边吹着阴界的风，一边听黑白无常从人间带回来的故事八卦。

　　此刻黑白无常对我所说的南织的消息，也是充分地发挥了自己讲八卦的能力。

　　白无常负责讲，黑无常负责附和，偶尔还提醒补充一两点。

　　我们坐在这王宫阴森角落的墙头，三只鬼距离在一起，与其说是分享消息，倒不如说是分享八卦。

　　从黑白无常的消息中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们在水亭中看见的那一双人儿。

　　女的叫南织，男的是这个齐国国家和王宫的主人，齐候君江祀初。

　　而说起南织为什么会嫁给江祀初做妃子，这里面就不得不提到南织的家庭背景了。

　　在黑白无常的八卦，不是，是消息中，南织的娘家，是齐国镇疆有功的将军府。

　　在十几年前，府中曾经一次性出过六个将军，南家一时之间满门荣光，盛极当前，至今还在为齐国人津津乐道。

　　要说这样有势力的家族，族中的女子可能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也是意料之中。

　　但是那会南织的年岁还小，四五岁，而且，南府的荣光，也没有撑到她长大。

　　在南织八岁的时候，齐国的先侯君将南家的五个将军都派出去打仗镇守边疆了。

　　当时齐国国情并不稳定，屡遭他国来犯，有一次更是多国联合在一起想要吞灭齐国。

　　南家众将军出战，足足打了一年的时间，这场战役才最终取得胜利。

　　这其中，南家自然功不可没，捷报传来，齐国百姓欢呼雀跃，举国同庆，南家战神之府的名称，曾一度响彻。

　　只不过众人这股欢呼劲还没有过去，边疆便又传来了消息，

　　说南家出战的五个将军，皆是战亡了。

　　此消息一出，举国哀悼，红布换成了白幡，街道上不知道多了多少悼念南家阵亡将军的百姓。

　　就连先侯君，都是罢朝三日，以示悲痛。

　　虽然一波一波的赏赐如流水一般进入南家，然而此刻的南家，却是再也消受不起。

　　满门六个将军，五将去，五将亡。

　　剩下的一个，则是已经六十高龄的南老将军，曾经人丁兴旺的南家，一夕之间只剩下了南老将军，还有其大儿子留下来的一双未满十岁的儿女。

　　“齐国的先侯君封南家为爵，享世袭荣耀，但是南老将军至此大病了一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朝堂上了。

　　后来，齐家的先侯君又让南家剩下的一双儿女陪同世子和那些王宫大臣们的孩子们一起伴读，直到先候君逝去，才会被接回来。”

　　“也就是说，其实南织一开始便是认识齐候君的，两人是青梅竹马。”

　　我总结道。

　　黑白无常点头，

　　“也可以这么说，只不过，齐国先侯君逝世，如今的齐候君江祀初继位，虽然纳了后宫，但是齐候君并没有在第一次纳妃子的时候就选了南织。”

　　“为什么？”

　　“因为新帝继位，朝纲不稳，有人想趁这个时候再次够攻打齐国，但是你猜领兵出战的人是谁？”

　　“谁？”

　　我问道。

　　“是南织的哥哥南辰，他也是个厉害人物，十五岁出征打仗，十八岁封将，和他的父亲以及一众叔叔伯伯一样厉害。”

　　白无常说道，最后语调一转，又惋惜起来。

　　“只可惜，这南辰也是个命苦的，二十岁的时候便死掉了。”

　　全族唯一一个男丁最后也战死沙场，南家更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南老将军再一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时此刻，再多的荣光，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南辰死后一年，这位齐候君才娶了南织的，可能是因为其家族对国家做出的贡献，所以齐候君才会这样恩宠南织吧。”

　　“这个要是和情没有关系，那指不定就是齐候君想要保住这南家的最后一条血脉，毕竟南织进宫之后不久，南老将军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

　　黑白无常最后说道，总算是对南织魂灵无法离体有了另外一个猜测论断。

　　我没有想到南织的背后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故事，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感叹。

　　黑白无常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今天晚上看见江祀初对南织的态度，以及南织回应的态度，我实在不敢认同此刻黑白无常的两个猜测。

　　如果江祀初真的是为了保护南家的最后一条血脉，为什么南织还会对其排斥和不喜。

　　或者说，是恨。

　　这个问题我到最后都没有纠结出一个答案，里面的谜团太多，或许并不像我们眼前所看见这些一样。

　　要是想知道，或许，南织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只是，我们应该如何见南织呢？

　　我和黑白无常守在在皇宫两三天之后，始终没有找到见南织的机会。

　　江祀初作为一国之君，还真是有空闲，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南织的身边，寸步不离。

　　在又一次看见江祀初和南织出现在同一个画框里之后，我和黑白无常很快崩溃了。

　　“木欧，还是你在这里守着吧，我们两个先去勾魂。”

　　有一天，黑白无常对我说道。

　　他们这几日天天盯着南织，已经落下了不少勾魂的任务。

　　我朝着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去干自己的事情，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好吧，那你小心一点，这个你拿着。”

　　黑白无常从自己手上的幡子上扯下了一黑一白两个布条给我。

　　“王宫紫气浓郁，你拿着这个，可以防身。”

　　黑白无常乃是阴界地府和阳界人间的来往使者，不管是正义凛然，紫气东来的王宫大殿，还是庄严神圣，不可侵犯的佛门寺庙，都能够自由地进出。

　　反观我，到底还是差一点道行。

　　我没想到黑白无常竟然这么贴心，连忙接过，这一动作很快让我想起了每次在离开的时候都会给我灵气瓶子护身的小仙君。

　　要是有小仙君在，或许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想到，却又忍不住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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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只有一章哦，但是是肥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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