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渝大校内论坛的一篇帖子在发帖后的短短三十分钟内飘红置顶，人气旺盛到今天负责论坛运维的那位it仁兄大骂此贴作者。该贴的名字极具噱头：《古典气质美女卷入自杀案》。

        在花边八卦新闻叠出的如今，这个标题不见得多耸人听闻，然而原本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而点进去的宅男们在愣了几秒钟后大呼物超所值。

        果然该贴的重点不在案件，而在于“美女”二字。楼主全文笔墨浓重地描绘了他在楼道偶见的一位美女，该美女是一件自杀案的发现者。楼主用了无数溢美之词，炫耀了一番古文辞藻堆砌的功力后，甩出了三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不过手机像素不错，照片中美女也十分给力，哪怕角度随机，扣人心弦的美丽也呼之欲出。

        若引用该楼主一句话，“眉黛清湛，目如点漆，唇红齿白，堪称绝色。”

        叫人惊奇的是，这女主角气质果然同当下的都市女郎不同。若细看，她的衣服穿得有些夸张和土气：白色衬衫质感的连身裙，金色8字方扣头的腰带勒出纤腰，上身是花样繁复的荷叶领，飞袖，像是上个世纪□□十年代流行的衣服。一头乌黑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没有做过任何处理，一半在顶心盘了个发髻，插着一只长长的木头簪子，剩下的一半带着一种厚重的毛糙，垂在肩后，风格奇特。

        一张正面照上，她一双莹亮的秀目也不知凝在何处，长眉利落，两颊还略微丰盈，站在人群和略显昏暗的走廊中，仿佛在发光，透出的气质既婉约又倔强，倒是有点哪个九十年代香港古装武侠剧中女明星的样子。

        直播的过程中，有眼尖的童鞋已经发现该美女出没的地方大概是学校附近的某个小区。围观者顿时精神一震，纷纷要求楼主透露更多信息。只可惜，该楼主已偃旗息鼓，再无声息了。

        终于有位“路人甲是我爸”暴露照片详细背景：“这不是学校老校区附近的水苑佳庭嘛！楼道里贴的瓷砖和挂画我眼熟，我前天才去看过那里的房子。”

        水苑佳庭是渝大老校区附近位置和综合条件比较好的楼盘，虽然是零几年的老房子，但是当年也走的是高端楼盘路线，小区的绿化和规划都十分出色。地铁五分钟能达，商圈完备，兼之附近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乃至渝大，全是渝市排行前几的学校，所以水苑佳庭的入住率和它的房价一样一直居高不下。

        吕博文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哪一处让房产中介觉得他是能担负起水苑佳庭顶层小跃式的房租的样子。不过这一趟房子倒是没有仔细看，他们刚出电梯，就恰好撞到要看的房子对门拉起警戒线，据说里面发生了“自杀”案件。

        他和中介两个人凑在一群围观的大爷大妈中，七零八碎听了一耳朵，还不足以拼出这起自杀案的完整起末。不过吕博文对自杀案并不好奇，他的注意力全程都定在人群中闪闪发亮的美女身上——据大妈说，就是她发现屋主自杀的。

        “现在的小姑娘哦，都不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大妈连连摇头，恨不得脖子再长个两米，眼神可以拐弯，看清被警戒线围着的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样。

        吕博文口中连连附和，实际上眼睛偷瞄美女，内里已神游四海。

        吕博文前阵子看过一篇推送的公众号文，把各路美女打成分数。什么四分美女可爱，六分美女校花，据说八分美女往上平时在路上就不常遇到。吕博文也只扫了一眼，也不曾记住各个分段的具体标准，但是他倒是记住公众号那个文说关之琳和李嘉欣那个阶段的就是九分美女。

        眼前这个美女，是个可媲美关之琳的大美人。吕博文敢拍着胸脯发誓，这乃他平生现实所见第一美。

        吕博文掏出手机，关掉闪光灯和拍照音，借着一位大妈宽厚肩膀的遮掩，偷偷摸摸地对准她拍了几张照片，登陆校内app，洋洋洒洒抒发了一番胸膛中翻涌如泉的文思。

        中介大哥在一旁全程看在眼中但笑不语。

        只可惜没等吕博文鼓起勇气上前搭讪，民警已经开始疏散围观人群。吕博文跟着中介进了对面的房子，他透过猫眼看出去，人都散尽后，对面房里抬出一只裹尸袋进了电梯，那个美女和另外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女人则和房子里走出的一个主事的警察说话——应该是警察吧，虽然穿着便服，但是那精壮身板和精干锐利的气质看着就像个刑警。

        美女嘛，谁都爱看，尤其这种级别的美女只能电视里瞅到。当然了，年轻小伙子单身汉多瞅两眼不咋地，人到中年的中介大哥自觉已经结了婚，肩负养家责任，美女到底没有挣钱重要，他善解人意地给了吕博文几分钟的时间，然后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吕哥，你看你喜欢这套不？下面三个房间，楼上两个，还有一个大露台，装修也很不错，这原来屋主装修得自住的。”

        房子确实不错，但是吕博文不用看，看了喜欢他也租不起。

        “你太看得起我了，哥，我就一穷学生，再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哪里用租5个房间的房子，咱再看看？”

        中介大哥也没指望他一下子看中这个房，不过顺路让他来看一看，好让他晓得自己手上也是有好房源的，万一他认识想租这套房子的人呢？客源既然是源，也是要不断地开得嘛：“哎，你谦虚了，吕哥，考上渝大的研究生就是这个。”

        中介大哥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朝吕博文伸出一只大拇指，他客气地抢在吕博文前面打开门，站在门口等他，势必把服务做到极致：“吕哥学得啥呀？金融？法律？”

        吕博文的口音不自觉地被中介大哥带跑，“哎，不是啥来钱的专业，民俗学。”

        中介大哥没明白现在竟然还有“民宿学”，不过还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现在开民宿好像挺挣钱的。”

        吕博文原本还想同他解释一下“民俗学”是哪三个字，不过当他一抬头，他的话就顺着一口唾沫吞进了喉咙。刚刚那九分美女就站在电梯前。吕博文不自觉抖了抖脖子，僵着背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这栋楼一共23层，两梯两户，这里是顶楼。此时一部电梯停在1楼没有动，一部数字在慢悠悠地往上跳。吕博文假装去瞅电梯到了第几层，其实是借着按钮的镜板偷偷打量美女。

        电梯的按钮镜板被清洁阿姨用湿抹布擦过，镜面上留下了条纹样的水渍，照出的人影有些模糊，还没有手机偷拍得清楚。吕博文刚准备站直身子，镜子中的人却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朝他弯唇一笑。

        吕博文顿时后背肌肉一紧。

        “叮”得一声响，电梯门开了。那位美女从他身边越过，踏进电梯里。

        中介大哥锁好门，大步跨过来，赶在吕博文前面，伸出手挡住了电梯门。

        “吕哥，先进啊！”

        吕博文回过神来，楼道内不知哪里吹来一丝凉风，吹得他脊背发凉。他才发现刚刚竟然惊出了一丝薄汗。

        邪门，吕博文心想，他平时这么没出息？被美女本人抓包到自己偷看，就吓成这样？

        他在中介大哥的殷切声中踏进电梯，那美女正伸手按楼层。一只雪白的腕子上套着一只玉白的镯子从吕博文眼前一闪而过，说不上镯子和手腕哪样更加细腻白净，但吕博文这次的关注点已经从人身上移开了。

        惊鸿一瞥中，那只玉白镯深深地印入了吕博文的脑子里。不提这块镯子的白润细腻是否已经达到了羊脂玉的级别，吕博文能看出来这本身是一只好镯子，只可惜它是一只雕花描金镯。

        吕博文的爷爷是做玉镯修复的。无论玉的材质是翡翠还是和田玉，镯子都讲究一个“暇”字，无暇的手镯无需雕花和描金，所以寄给吕博文爷爷的都是瑕疵镯。

        雕花修复的价格视镯子本身的瑕疵大小和雕刻本身工艺复杂的程度而定。一般客人如果没有特殊要求，雕出来的花纹依照需要修复的瑕疵，不外乎是各种花卉，蝴蝶凤凰祥云之类富贵如意，耳熟能详的图案。也有一些客人要求特别一点，要自己的生肖之类的，吕博文的爷爷就曾经描过一只猴子。

        眼前这只乍看是生肖系列——吕博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到那只镯子上。可是细看，吕博文却认不出是何种动物。似猪非猪，似象非象，体态圆润，两只圆耳似扇，短足卷尾，它长吻前伸，仿佛正在觅食。一笔一笔细细的金线在两指宽的玉镯上描绘得栩栩如生，连根根毛发的走向都生动清晰，可见绘者功力不俗。

        “22楼，哟，美女你就住楼下啊。”中介大哥跟着一步走进电梯，他按了“18”楼，扫了一眼另一个亮着的按键，自来熟地说道，“楼上那事你发现的啊，你认识不，怎么回事啊？”

        “我不晓得呀。”美女的声音很符合吕博文对她的想象，清凌凌的，有种玉石碰撞之美。

        一层楼的距离，电梯很快就到了，美女走了出去。

        “吕哥，18楼也有套房子要出租，这套小点。”中介大哥的话题继续回到了他们的主题上，“这栋楼有些特殊，18楼往下都是两梯三户，多出来的那套就是小户型，70来平，吕哥看看不？”

        “行。”70平比较符合吕博文的需求。

        中介大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水苑佳庭物业还是比较好的，哦哟，这个电梯里的空调都开得这么足。”

        确实，吕博文的胳膊上都被电梯里的凉气激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电梯停在了18楼，一从电梯里走出去，八月末的暑气热浪就扑了两个人满头满脸。

        “看，这里比较向阳，”中介大哥说，“光线肯定比较好，比23楼还要热嘞。”

        是比较稀奇，一般都是顶楼比较热。

        18楼要看的房子实在没有什么亮点，两室两厅，一看就是主人家买来用来出租的，装修得很敷衍。吕博文心里不是很满意。

        一直到走出小区，中介大哥一路把他送到了地铁站，还在孜孜不倦地推荐18楼那套房：“那这个小区没有房子了，这个小区真的很方便啊，你看，离地铁才多远，离渝大也近，从对面中学旁边那条小路穿过去就到了。其实那个18楼房子还蛮划算的，楼上那套要交一年起，一年6万块连车位和物业费。这一套只要三月一交，每个月2000，是不是比较划算？”

        “谢谢哥，我再想想哈。”

        中介大哥目送他进了进站闸口，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下一班地铁进站的间隙，吕博文想起他刚刚发表的校内贴，他打开校内app，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帖子已经盖到了百来层高，他刷刷地往下翻了几页，话题已经偏到国内外各种美女离奇案件上了，偶尔还有几位校友驰骋的想象力已经发展到其实这是一件凶杀案，凶手就是照片里的美女。

        这种美人染血的想象在文学作品中很带劲，但现实中很明显会给人带来麻烦。吕博文赶紧点进后台删帖。

        看到帖子已经删除的字样跳出来，吕博文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点开手机中的存照，突然他想起什么，把其中拍到那美女全身的照片放大再放大，整个手机屏幕只装下了垂在身侧的半截手臂。

        吕博文扫了一眼，立刻滑过这张，放大下一张，如此三番之后，放大仔细看过所有照片后，他不由自主地紧抿嘴角。

        腕白似藕，指尖似笋，这都不是重点。几张照片从各个角度清晰地展示了美女左腕上那只白玉镯，通体干净无暇，在照片放大产生的颗粒感中依旧呈现出了白皙油糯，莹光内蕴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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