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招魂第九次失败了。

        盘坐在地上的鱼南壁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她根据卦象和陵光一道一路南下至港城，招魂的反应却一天比一天微弱，“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九次招魂一败，鱼南壁就算再做招魂也是无用。

        她开门走出房间。

        陵光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眼见她一副沮丧神色，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结果，在没有做之前这件事就希望渺茫：“谭家老鬼换魂换了几遭，每次都有一个道士相助，如果真如赤首所说这几百年都是同一个道士，那这道士道行不浅，谭有恒的本魂怎么可能被忽略呢？”

        鱼南壁明白他说得有点道理，只是谭老鬼嘴巴紧，本魂又找不到，线索似乎就断了。

        她走到陵光身边坐下，事关己命，己命还连着一个陵光，由不得她不焦心。

        “那个道士到底是什么人呢？赤首只闻其影，不见其身，除了只言片语，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陵光沉吟片刻，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鱼老头正拎着一个布袋和菜篓逛市场。国庆长假后，葛阿姨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干下去了。谁还不是个网上冲浪选手，东家闺女的瓜葛阿姨吃了个全乎，那张鱼小姐发布的合照别人看不见男方全脸，可葛阿姨认得啊，住家里吃饭的小陵啊。

        她临辞前还特意对鱼老头说：“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走的，你们也没说明白，也不能说我给小陵介绍对象不地道，是不？”

        鱼老头茫然点头：“没有，没有。那是哪儿让你不自在了呢？”

        葛阿姨：“我也不能白拿钱不干活啊，家里的活都让你干完了呀。”

        鱼老头：！还真是这样！

        鱼老头掏出怀表看了看，幺妹说是下午2点的飞机回来。现在买只鸡回家炖上，他们到家正好能喝碗汤垫垫肚子。

        他挤进杀鸡的摊子前，精挑细选了一只，喜滋滋地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鱼南壁：“今晚吃鸡！”

        照片刚发过去，鱼南壁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鱼老头接起：“幺妹，这么急呀，我还没杀它呢！”

        鱼南壁：“……不是要问鸡，阿伯，你还记得当年你去偷我体内那颗坎水珠时，有没有遇到什么道士？”

        鱼老头很是茫然：“道士？驿站里基本上都是道士和尚啊。”

        真如献宝民间传说神乎其神。女尼真如梦里得诸天面见，赐下宝物，要她去找刺史崔侁，让他将神宝献给天子，用神宝之光压天下戾气，息干戈，平乱世。

        肃宗元年，朝野内外本就因“安史之乱”人心浮动，玄宗驾崩，肃宗卧病，后宫又有张皇后和宦官李辅国虎视眈眈，太子李豫的皇位危机四伏。

        民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各地动乱迭出，肃宗亟需重塑李唐正统，好让儿子顺利登上皇位。楚州恰是太子封地。于是，楚州剌史借助“天降符瑞”之故伎，献宝于天子，力求皇权传递稳固。

        既然要实行“神而抚运”，宝玉自然不能是凡俗之物。这些宝物实则都是从儒、道、释三教搜集而来的珍品。

        鱼老头得到陵光指点后，混在了迎宝物入京的宦官队里。

        鱼老头努力回忆：“都是各教至宝，一群和尚道士一路跟随，你问这个干嘛？”

        鱼南壁怕他担心，上回婚礼被绑都没有告诉他，只好随便搪塞了几句。

        她挂断电话，叹道：“不该指望他的记忆。他埋了多少金玉瓷器在地下，全忘记了。”

        陵光却经鱼老头提醒想起了一桩事：“当年我无意知道坎水珠在楚州献宝之列，全是因民间纷纷传说楚州有宝白气冲天，我本就在替你寻压制离火之法，循传闻而去，嗅到勹的气息，看到了这枚坎水珠，在一道观之内，我本欲取之，却不料被道观献给了刺史，充作诸天赐宝之列。”

        “所以谭老鬼说坎水珠本是道教之宝，也不算错。”

        鱼南壁思及自身所修之法：“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广成子所留下的修炼之法，但它以坎水珠为丹，是道家丹法理论。”

        鱼南壁的手机骤然响起，是鱼老头。

        他似乎还在集市，背景嘈杂：“幺妹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鱼老头本就在宫里当差，当时，李辅国权倾朝野，宦官势大，他拖了关系，很容易就加入到出使楚州的宦官队中。

        监守自盗这件事，鱼老头做得毫不心虚，坎水珠形如和田碧玉珠，鱼老头有备而来，用一只差不多的调换了珠子，请陵光送走之后，他还如往日一样当差。

        本来一路毫无波澜，也无人发现，可突然某天碧色宝和一只龟甲一同消失了。那天不是鱼老头当值，第二日听闻当日刺史和主事审问时，帐中当值的人声称，他一刻也没有离开，帐中也无旁人进出，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宝物凭空消失了。

        这种灵异之事，自然要往一直跟着的儒、道、释三教中人询问。

        搜寻下，从一个老道的行囊中找到了碧色宝玉，他口口声声喊冤，但人赃俱获，兼之往日这老道坑蒙拐骗，欺男霸女之事纷纷被人爆出，就将他做了这盗窃案的主谋。

        但龟甲一直不知踪迹。

        “楚州献宝的事本就经不起推敲，祥瑞之事也不宜多生事端，主事之人心照不宣地把此事抹了去，无人知道宝物中还有一只龟甲。”鱼老头那头说，“你看现在史料记载此事时，宝玉的品种名字类型要么抹去不提，要么有些对不上号，就是这个原因。你问我道士，我有印象的么就是背锅老道。”

        背锅这个词都出来了，可见鱼老头打心里就不觉得龟甲是被他偷的。

        “如果偷龟甲的和偷碧色宝的是同一人，”挂掉电话，鱼南壁假设，“但他把碧色宝玉又还了回来，说明什么？”

        陵光：“他想要的是坎水珠。”

        若从那时算起，苦寻不得这四个字可谓贴切。

        “肖延年你还记得么？”

        鱼南壁点头：“是那只地羊鬼。”

        陵光想起肖延年入世前遇到那个山中寻山鬼的道人，看来他所指的“山鬼”是鱼南壁无疑了。

        可隔腹取珠的帮手是地羊鬼，可辨别坎水珠的有鳖宝，只是这其中还有许多事没圆上。比如，那道人不知“山鬼”具体是何模样却知道往酉水两岸寻，又比如这鳖宝怎么在谭老鬼身上。

        “是龟甲。”鱼南壁突然说，“你不是觉得那枚失窃的龟甲是勹化为妖神后的身体吗？龟甲纹理蕴含的法力愈大，占卜出来的结果愈准，更何况坎水珠和龟甲同出一源，彼时我地仙未成，坎水珠还未化为己用，还带着勹的气息，在加上从王墓到酉水洞转移路中，未有结界庇护，气息泄露，他一路追至酉水也不无可能。”

        既然找不到谭有恒的本魂，方相氏命钟馗将谭老鬼的魂魄从谭有恒体内拔出。因是夺舍不久，谭老鬼的魂体很容易就剥离开。

        不出意料，谭老鬼的魂体千疮百孔，干瘪瘦小。

        每一次夺舍都是一次削足适履。

        方相氏道：“再有两次，夺舍也无用，不是傻就是疯，如此阴损之法自然不可能样样周全。”

        人死后，大多魂飞魄散，尘归尘，土归土。万事万物，阴阳平衡才能长存，魂体中，魂为阴魄为阳，人死后，属于□□的阳气溃散，只有强魄者，才能聚魂成鬼。魄主宰人的七情六欲，这就是为什么，有执念者多半会在死后成为厉鬼。

        但谭老鬼的换魂，是被人在生前以秘方强魄削魂，人为地达成阴阳平衡，下一次，可能又需削魄强魂，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他的魂体自然越来越小，千疮百孔。

        谭老鬼身不由己地被拖出身体，才惊觉自己狂妄太过，他着实没有料到世上会有人会这手：“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时候妖魔邪祟竟能破除道家手段！

        钟馗将一枚铜镜握在手中，煊煊明光直射谭老鬼的魂体，所到之处，一清二楚。他脑中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自然也浮现在众人面前。

        钟馗喝道：“你才是作祟的妖魅！还不将你的恶行速速道来！”

        一声喝下，铜镜从钟馗手中飞出，直往谭老鬼头顶飞去，镜中光芒愈剩，牢牢笼住谭老鬼。

        明光之下，无所遁形。谭老鬼漫长的一生都将浮现在审讯镜中。

        半株香的时间过去了，谭老鬼还在明光中左右翻滚嘶声尖叫，可镜中还是白茫茫一片。

        方相氏眯起眼睛，问钟馗：“怎么回事？”

        钟馗也从没遇到此种情况，他伸手把镜子收回。

        可谭老鬼依旧满地打滚嘶嚎，他原本就千疮百孔的魂体突然一簇一簇地无风自燃。

        钟馗急忙上前察看，他刚刚弯腰。

        谭老鬼残破的魂体中突然冒出一条火舌，将谭老鬼狰狞的面容卷了进去，火势高涨，趁势舔向钟馗附身而下的脸上。

        方相氏一翻衣袖，将钟馗拦腰卷回。

        火舌没有可燃之物，渐渐熄灭。

        千里之外，一个原本正打坐静修的老道突然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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