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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悔


孟珏已经记不清父亲为什么带他去南涧寺了,只知道那次回去之后他就高烧不退。医院检查接过表明,各项指标都正常,也没别的症状,就是高烧。退烧针一打就好,药劲儿过了还是烧,医生全都束手无策。

        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多月,孟珏模糊地记得孟鹤磊带他见了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在他耳边嗡嗡的念了一段经。说来也怪,那和尚走后的第二天,孟珏的烧就彻底的退了。

        出院当晚,孟鹤磊就订了机票把孟珏送到了伦敦,一直到十四年后孟鹤磊去世,孟珏才再次回到南城。

        那次病好以后,孟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不爱说话也不笑了。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心中始终对孟鹤磊有怨,一怨就是十四年。

        在他记忆里,他从来没给过父亲一个笑脸。

        小时候,孟鹤磊每次飞去英国看他,他都会歇斯底里地质问父亲,为什么把妈妈弄丢,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自己却没有。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孟鹤磊担心他出事儿,强行破门后,他便对父亲又打又骂。

        他对父亲说:我恨你。

        见他这样,孟鹤磊只好无奈离开。直到确认自己怨恨的人走了,远了,孟珏才会出来吃饭。

        等到长大一些,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了。还能强忍着和父亲一起吃顿饭,只是父子二人说不了两句话,他就又会摔碗走人。

        十四年的怨恨并没有换来父亲的歉意,他也没等到和自己的和解。

        直到父亲突然离世,一切都变成了来不及,他心里那不堪一击的怨怼,刹那间土崩瓦解,一片废墟残垣中皆是悔。

        在孟鹤磊的葬礼上,他叫了那人一声“爸”,隔着十四年,也隔着人间。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对于母亲的离开,孟珏早已经释怀。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是:父亲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为什么不要他,他听不懂这里的语言,吃不惯这里的食物。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被父亲丢掉的小孩儿。

        在对父亲这么多次的质问里,别扭的小孩儿把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深深掩埋,一次都没提起过…

        苏落峰到家之后给孟珏报了个平安,接着陪苏卿歧出去看了场贺岁电影,顺道去买了点儿纸钱、金元宝等祭祀用品,再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苏兆元把年夜饭剩的菜热了一桌,一家人吃过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苏落峰蹬上运动鞋、确定好路线、准备去晨跑。路过一个早市,他进去买了一支向日葵让商家简单的包了包,小心翼翼地捧着,跑到一个三层小楼前,将花儿轻放了进邮筒里。

        中午十二点,小陈已经在别墅前等着了。孟珏出门的时候扫了眼邮筒,花儿还很新鲜,他便盯看了两秒。

        “走吧。”他上车后系好安全带,对小陈说。

        车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小陈拿出后备箱的两箱酒,拎着跟在孟珏的身后。

        到了之后,孟珏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位男人,看起来有六七十岁。

        “李叔,过年好。”开门的男人叫李国福,是跟着孟鹤磊白手起家的兄弟之一,到了年级便宣告退休不再管事儿了,只每年拿自己股份的分红,颐养天年了。

        “哎呦,你还带什么东西啊,快进来。”李国福忙招揽二人进来。“老伴儿啊,快来,孟总来了。”

        一位老妪佝偻着腰从厨房走了出来。“孟总,您拿的酒啊。”说着拿眼睛狠狠剜了一眼看着酒挪不开眼儿的丈夫。“哼!老东西,这回可美死你了吧,这猫尿咋就喝不够呢。”

        “你这这,这说的什么话,孟总带的这酒好着呢。”李国福暗自偷着乐。

        “哎呦,我不是说这酒不好…”老太太一时情急,拍了拍大腿。“都怪这老东西,孟总快进来坐。”

        小陈把酒放到了茶几上,搓了搓手道:“孟总,我下去等您。”说完便出了门。

        孟珏在沙发山落座,理了理西装袖口。“王姨、李叔,你们还是叫我名字吧,您这么叫,真是折煞我,我都不敢应。”

        “哎!好,好!小珏~”老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寒暄过后,李国福端正了身子。“你电话里说,想让我跟你讲讲孟总过世那年的事儿”

        “对,李叔,烦请您想想,好好想想。不拘是什么事儿,但凡是您能想起来的。”孟珏往前凑了凑,着急的皱起了眉头。

        “不着急啊孩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糊涂,陈年旧事还是能记起来些的。”李国福沉吟了一会,像是在回忆什么。“你这一提醒,我还真就想起来一件怪事儿。或者说,怪的不是事儿,而是人。”

        “您讲。”

        李国福像是看到了那段旧时光,徐徐道来。“08年年初的时候,那天早上我们在开会,当时公司闯进来一位女士,疯疯癫癫的,嘴里反反复复就只说着一句话: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想着报警让警察把她带走,谁也没往深处想。但付建鹏却说什么也不让报警,还说这也是个可怜人。哦,当时有个新来的员工估计也是被吓到了,已经拨通了110,付建鹏连忙把手机抢了过来,跟警察说打错了。”

        “那后来呢,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李国福喝了口水继续说。“付建鹏当时特别生气,骂的那小姑娘直发抖,我就想本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便给那姑娘说了两句好话。”

        “那他把那女人怎么样了。”孟珏问道。

        “那女人可能真有点神志不清,付建鹏安抚了她好一阵子,还找了车把人送了回去,听说还给了她一笔钱。”

        孟珏摩挲着手表,思量了一会儿,越品越觉得不对。“他不对劲儿。”

        李国福自然也是觉出来了。“是的,那女人来的时候闹得那样凶,他都没什么波动,偏偏在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的时候这么大反应。”

        “他害怕警察查出来什么,他应该知道那女人是谁。”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个女人绝对不是误打误撞找上来的。我知道你想什么。”李国福抬头看着窗外,眼神闪过一股坚毅。“想查什么就去查,你是对的。”又垂首道:“这么多年,我早该发现的。”

        眼珠一转,孟珏又问:“那您知道那女人的家在哪儿吗?”

        “那女人的家在哪…”李国福在嘴里品着这句话,锁了锁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双手一拍。“哦!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司机送完人回到公司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包赤豆猪油糕。那是个老字号,只九乌区的那个花卉市场旁那一家店。这地方离公司远,要不是顺路的话,他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李国福激动地站了起来,踱着急步。“对!那女人家应该就在那附近。”

        孟珏忙扶过李国福坐下。“李叔,您先坐下,您说的这些我都会去查,您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稍作平复后,李国福看着孟珏,像是望见了什么人,摩挲着孟珏的手道:“小珏~”李国福看着孟珏,如鲠在喉。

        孟珏见他行止,便对上了他的眼神。“嗯?”

        “你父亲,你别怨他,他…他很疼你的。”话说出来,声音却是哑的。

        孟珏低着头,回了句:“嗯,我都知道,是我的错。”

        李国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孩子,也别怨你自己。好好地,好好地。”

        告辞了李国福,孟珏给徐杨打了个电话,把从李国福处得到的信息告诉了他,让他去查李国福说的那个女人。

        付建鹏当年一定隐瞒了什么,孟珏不知道这是否和自己的父亲有关,他得把这团乱麻理顺了才能知晓。

        只是这太平就要粉饰不住了。

        年初三,苏落峰要赶早回林丘上香,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想到花店还没开门,便挑着折了几枝年晓华种在阳台的蝴蝶兰,用苏卿歧的发带捆了放在了副驾驶。路过三层小楼,把邮筒里已经蔫儿了的向日葵替了下来,道了句早安。

        想着里面那人,他等会儿要和那小老太太说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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