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亦是蒲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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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落峰从林丘回来之后,又去了趟花店,买了一大束香槟玫瑰,临进家门之前,从里面抽出了几支九头蔷薇。
是苏兆元开的门。“这是?”
苏落峰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给我妈的。”他为了讨好那人折了人家的蝴蝶兰,总得有所表示。
苏兆元立刻蹑了手脚,眯着眼睛连连点头。“哦哦哦,好的。”指了指卧室,小声说:“她在里面。”
一只手拿着花藏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推开门。“妈~”苏落峰喊了声。
年晓华正伏在桌案上习字,便没有抬头。“嗯,回来了。”
“写什么呢?”苏落峰往前凑了凑,佯装端详了几秒,点头如捣蒜。“嗯~写的真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呗。”
“哎呦?…”年晓华抬起了头,苏落峰乘机把身后的花转了出来,奉在她眼下。
年晓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强装镇定地接了过来,可藏不住喉头的酸涩。“你在外面杀人放火了?那讨好我没用,得去找警察。”
“不用找警察,我有妈。”
话没说完,声音就已经哽咽。“谢谢你,妈~让我,让我有个家”
听他这么说,年晓华都要心疼死了。
“你,你说这干什么。”
年晓华连忙放下手中的花,抬手想给伤心的小孩儿把眼泪擦一擦,小孩儿已经长得那样高大,她伸直了手才勉强抚摸到他的面颊,舐犊一般抚着孩子的头发。
“怎么了?见到奶奶伤心了?”苏落峰记忆中,她很少像这样温柔。
小孩子受了委屈,撒娇道:“没有,就是想谢谢您。可又觉得说了才是亏欠,所以就想买束花,借它对您说我爱您。”
年晓华很少这样感性,待苏落峰平静下来,她接着说:“儿子啊,我告诉你,你一直说反了,是你给了我一个家。”
说完深呼一口气,狠拍了下苏落峰的胳膊,嗔怒道:“把我阳台的花儿都薅干净了,自己倒哭上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丢不丢人,快出去吃饭,你爸早就把菜热好了。”
苏落峰破涕为笑。“啊?今天还是剩菜啊?”
“有剩菜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说着便出了门,苏落峰洗了把脸也去吃饭了。
饭桌上,苏落峰拿出手里的蔷薇,递给苏卿歧。“呐!”
“送?送我的?”苏卿歧惊讶道。
“嗯?可不嘛,特意给你买的。”故作高深道:“哎!人家老板说了,这叫返璞归真,就得是什么装饰都没有,才叫□□裸的真心诚意。”
一语未了,苏卿歧护着花猝然站了起来。
“哎哎哎?你去哪?成天跟个弹簧似得。”年晓华连忙喊住她。
“我要把我哥哥的真心实意做成干花,用烤箱烘干,这可是他第一次送我花儿。”苏卿歧骄傲地偏了偏头。
年晓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理她,继续吃饭了。
最近年晓华正在追一部八点档电视剧,吃完饭灯一熄,就和苏兆元俩人窝在沙发看剧。
苏卿歧一会儿一趟的在厨房和卧室之间来回穿梭,晃得年晓华头晕。“你这跟个火苗似得瞎窜什么呢?”
年晓华一出声,苏卿歧便凑了上去,趴在沙发上,脸挨着年晓华的腿道:“妈,咱们家哪儿有花瓶,快给我找一个,我烤了两个多小时好容易烤干了,找不到花瓶。”
“哎?我记得书房有个清酒瓶儿,那个应该可以,我去给你找啊。”苏兆元说着便起身去了书房。
苏卿歧得了花瓶,心满意足的回了屋,摆了好几个地方都不满意,最后直接放到了床头灯旁。
苏落峰因为第二天要值班,早早地睡下了,便错过了这场面,不然的话估计少不了一通嗤笑,嗯,也有可能会心疼,就一点点。
初四早上,苏落峰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自己座位上坐着一人,待他看清那人之后,还当是自己成天肖想出幻觉了,反复揉了揉眼睛,再三端详。
直到那幻影中人起身,开口说了话。“苏医生,早啊。”
“孟珏?真是你啊,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无处安放的双手,慌不择路般地从旁边拉了把椅子。热络地招呼道:“快坐,别站着。”
“嗯,苏医生也坐。”
二人斜对而坐,离得这样近,苏落峰低头就能看到孟珏锃亮的皮鞋,稍稍往上就是笔挺的裤脚…到此为止,眼神却是再也不敢向上攀爬。
掩了掩神色张皇。
“我该早点儿来的,怪不得这一路上心里老觉得不安稳。”
“是我唐突了。我本就是闲散人一个,再说本就是我有事找您,苏医生不必介怀。”
“有什么事我能帮你,你说就是。”
孟珏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能不能劳烦您引荐下一个人,是最后给我父亲做手术的医生。我也不认识什么医院的人,就只好找你打听了。”
“令尊?”苏落峰之前查百度百科的时候,了解到凡鹤最初的董事长已经过世十几年了,他怕触碰到孟珏的伤心处,言语极其小心。
“哦!我父亲是08年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在贵院做的手术,手术没做完便去世了。”说话间,神色未改分毫。“哦!那位医生叫年晓华。”
“08年,那个时候我母亲确实还在宏浦。”苏落峰掏出了手机,说话间就要打电话。“我这就帮你问下她有没有时间”顿了顿道:”哎?你时间方便吧。”
“原来您是年医生的儿子,那我还真是找对人了。”
接着又说:“我什么时间都可以,也不用这么着急,看令堂的安排。”
孟珏见苏落峰打开了电脑,抬手看了眼时间。
“耽误苏医生工作了吗?那我先…”
“不用,你等下。”只见苏落峰打开一个网站,输入了几个编码,回车,一秒、两秒。
“找到了!”
他看了眼孟珏。
“我把当年令尊的病例调了出来。”还一边解释道:“病人的病例都是要跟着医生的档案的,我现在打出来,你等下啊。”
苏落峰起身去把病历打印了出来,坐下之后,又往后撤了撤凳子,从抽屉找出了一个文件袋把病历装在里面。“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你看下。”接着递给孟珏。
“哦—谢,谢谢。”
“光说谢谢啊。”苏落峰旋出一个笑来,声音却有些宠溺。
“我,我请你…”
“哎?算了,如果真要感谢的话,那就劳烦孟先生每天回家的时候,嗯…多看两眼邮筒吧。”
孟珏礼貌一笑。“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苏落峰看着他的背影,五官全都往上走,品味佳酿似的歪头回味。中午下了门诊,打开手机之后,看到孟珏又给他发了消息。
孟珏:“苏医生,可以烦请您看一下,这份病历有没有什么异常吗?”
苏落峰:“其实我刚才打印的时候就看了,就是送过来的太迟了。”他本来想说,哪怕是再早上半个小时,都不至于回天乏术。但一想,再怎么说人都已经不在了,也就不惹那人徒增愧疚了。“诊断和手术都是常规操作,没有什么异常。”
孟珏:“好的,谢谢。”
苏落峰:“【笑脸】”
当天晚上,邮筒里的蝴蝶兰换成了两朵郁金香。
年晓华随时都有空,苏落峰便约了孟珏第二天上午见面,就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免得俩人生疏,苏落峰也跟着去了。
年晓华两人到的时候,孟珏已经等着了。
“您好,年医生。”孟珏起身浅浅鞠了一躬,叫来了服务员。
年晓华坐下之后,点了杯茉莉花茶。“我听落落说了,当年没能救回你父亲,我很抱歉。”
“您别这么说,是…太晚了。”
“确实,太晚了,不该这么晚的。你…是疑心什么吗?”年晓华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抱歉,我只是想再了解了解当时的情况,没有要疑心您的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喝了口茶,眼睛盯着茶杯,像是在做着什么抉择。“其实,昨天落落跟我说的时候,我仔仔细细地想了想那事儿,既然你找到了我,那我就跟你说,你父亲确实是被耽误了。”
孟珏脸上的肌肉颤了颤。“您,什么意思…”
“因为你父亲是死在我的手术台上的,所以我很久都没有释怀,当时我甚至去急救中心查了报警时间,我记得你父亲来医院的时间是凌晨6点半,与急救电话的时间整整隔了三个小时!”
“那会不会是那段时间救护车都被派出去了,医院没有救护车导致的。”苏落峰开口道。
年晓华笃定地摇了摇头。“微乎其微。”
尽管孟珏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听到之后,心还是忍不住地颤了颤,颓然开口:“就算是救护车不够,但都打了急救电话了,距离医院也不远,他们可以把他送到医院去。”
苏落峰见他面色惨白,忙出声:“你既然想查,那一定是有什么契机,不管是什么契机,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苏落峰看了好一会儿,孟珏才开口。“谢谢年医生、苏医生。”
“等一下!”分别之际,年晓华叫住了孟珏。“是,是马鸿升。他调走了救护车。”
震惊的人变成了苏落峰。“妈,您说谁。”
孟珏转过身,与年晓华对望。她心中终于平静,再次开口无波无澜:“我都告诉你了。”说完便上了车,苏落峰也慌忙跟了上去。
年晓华眼睛定然朝向窗外,任凭树木高楼如何转变,只一味看向虚无。车里气氛低弥,苏落峰把着方向盘,满腹疑问不知怎么开口。
沉默良久,苏落峰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刹了车,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指尖都泛起了青白。“您说的是真的吗?”
“将来就算是真的翻出来什么,也跟你没关系,你就权当没听过吧。”声音不大,隔着前后排的距离,也足够苏落峰听得明了。
“可是,为什么啊。那是我老师啊。”年晓华的一番话,态度已经相当明确,由不得他不信,他只是不能接受。
他能走到今天,他这通身的本领,大到一场手术的方案,小到拿手术刀的姿势,无一不是那人手把手传授。
这么多年,或严厉叱责,或耐心传教,他看着老师从意气风发的中年学者,变成现在精神矍铄的博爱宗师。老师一直是他仰望的高山。‘尽我所能,救死扶伤’!这是老师亲口对他说的,也是老师一直践行的。
他刚毕业那年,老师主治的一位病人在即将出院之际,病情突然恶化。当晚,年近七十的老先生,通宵达旦在办公室伏案查资料、制定新疗法…
一夕之间,青丝蘸上了白雪,容颜苍老,宛若旧年报纸。这些他都是亲眼见过的啊。
年晓华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并不打算由着他将砂锅打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明白了。“你只要知道,他对你一直是疼惜的。走吧,绿灯了。”
苏落峰仍然没有动作,直到后面的喇叭声催促的紧了,他才不甘心地踩下了油门。
年晓华有些后悔了,这些事儿在她心底藏了大半辈子可孟珏那孩子是那人的儿子,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父亲死亡的全貌,她怎么也不忍心瞒着。那至少不应该当着苏落峰的面说。
当晚,苏落峰晚饭都没吃就回屋了。
饭桌上,那父女二人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儿,苏兆元盛了碗粥,递给苏卿歧。“七七?去看看哥哥怎么了,把粥送过去。”
“嗯,行。”苏卿歧努力嚼了嚼嘴里的食物,然后一齐咽下,起身去了苏落峰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哥?你睡了吗?你不说话我进来了啊。”推开门发现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竟是连灯都没开,小声嘀咕道:“咦?苏落峰不在?”
待她打开灯,看到窗边站着一人,吓得一个激灵,粥都洒出来了。“哎呦呦呦,烫烫烫烫~”左手倒右手,右手摸耳朵。
苏落峰一个箭步冲上来,接过那碗粥放到桌子上,抽出两张纸赶忙把苏卿歧手上的粥擦了擦。
苏兆元听到动静之后,也起身赶了过来,捧着苏卿歧的手吹了吹。“怎么了这是。”
刚才就是吓得,知觉被放大了而已,其实也没有多疼。苏卿歧便推了苏兆元回去,接过苏落峰递过来的碘伏喷了喷,跟着苏落峰进屋了。
苏卿歧小心确认道:“哥?你不开心啊。”
“没有。”他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苏卿歧见他没啥大事儿,便踱步到床边坐下,双手向后撑着说道:“哥?你什么时候再送我一束花呗,那个太小了,一烘干就更小了。”
苏落峰端起碗,喝了两口粥,眼珠一翻越过碗边,瞄了一眼苏卿歧,冷哼一声。“得寸进尺,我就是看你从小也没收到过花,想着我先开个头,说不定你的桃花运就蹭蹭的来了。”
“哼!谁稀罕,再说,谁说我没收到过!上次,就上次我生日,原清就送了我一束,比你给我的大多了。”被气着了的弹簧腾地一下弹了起来,倔着步子出了门。
喝完粥,苏落峰心里漾上来一阵暖流。他难过的时候,还有个傻丫头颠颠地跑过来安慰,可孟珏呢,他什么都没有,只能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况且这件事,孟珏才是受伤害最大的那个人,想到这,苏落峰心脏就一抽一抽的疼。
他再也没办法冷静,套上衣服便出了门,一脚油门踩到了孟珏家门口。
郁金香都枯萎了可他今天没有买花。
所幸,他看到路口拐角处有几杆翠竹长得好,便蹦着够了两枝,换下了那两朵耷拉下来的郁金香。
楼房里的少年,就祝你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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