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袜子的问题

不是袜子的问题

        ——灵遁者

        大学毕业不久的时候，我陪两个女孩卖袜子。她们一个叫l，一个叫h。l是妹妹，h是姐姐。我们卖5元3双的袜子，西安康复路批发的货。款式不少，颜色众多，质量一般。

        我们把摊位摆在一个菜市场的旁边，也是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其实我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在女孩面前，我就立刻开始卖力吆喝了：“好看的袜子，漂亮的袜子，暖心的袜子，快来买，快来看。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时值深秋，正是袜子热卖的季节。所以很快就有人来买了。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总之还算顺利，2个小时多便出去不少货。

        到了下午的时候，我们的摊位左侧大概5米的距离，站了一个十四岁左右的男孩。方脸，小平头，穿了一身灰色的衣服。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了，因为他腿脚不利索。

        他就站在那里，原地踱步，看样子是在等人。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我们。不清楚他是被我的滑稽吆喝所吸引，还是被两个漂亮的女孩所吸引。总之他不断地朝我们看，又会把目光缩回去。他是胆怯，也是害羞。

        我认为自己和他有相似的一点。他会因为腿脚不利索，身形不美而自卑。我曾因为家里穷和口吃而不自信。

        我笑着对h说：“那男孩看你们肯定脸红了。我以前就和他一样。不敢看女孩。”h看向那个男孩笑道：“你脸皮厚多了。”

        男孩就这样看着我们，送走了我们的一波又一波客户。不一会，他不再原地跺步了。而是从我们摊前走过。不一会，又折了回来，慢慢走过。站到了原来的位置，还是朝我们这边看着。

        我心里会心一笑，同时也一紧。我能感受到他的心理，他在做出努力和勇敢。我想招呼他一下，又忍住了。也是因为我觉得，他的内心是敏感的。说不定听了我的招呼，他会更加局促不安。

        又来了一波客人，蹲着挑袜子。这时候我发现，男孩也来到了摊前。h问他：“你要买袜子吗？”男孩没有说话，脸有些红。

        我心里倒是高兴的，他能走过来不容易。在我看来，他跟别人买东西，就是一种努力。

        我凑过去也问道：“要买吗？随便看。”男孩终于开口了。是一个简单的“嗯”字。但是我能感觉他发音吃力。这让我更加觉得男孩可怜。我甚至当时想，他很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发高烧，小儿麻痹症而导致的。因为在陕北的农村，我见过这样的例子。这样的孩子，甚至会被同伴嘲笑为傻子。

        我俯身看着他说：“你自己挑，喜欢什么颜色就拿什么颜色。”他没有蹲下，就弯着腰，用手指，也不说话。

        女孩h照他指的地方，拿起袜子问：“是要这个吗？”他点点头。就这样，很快给他选择了三双袜子。然后他付了钱，拿了袋子就走了。走的时候，我对他说：“你选择的袜子很漂亮，眼光很好。”

        我对h和l说：“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多和人打交道。”我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可是很快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大概是十多分钟后。男孩的母亲出现了，男孩也在身后。

        男孩的母亲，看着我们道：“把这个袜子退了。”我和两个女孩都是一愣。我赶紧接上道：“阿姨，怎么了？袜子不对吗？”

        男孩的母亲显然不愿意多说，只是道：“你不能这样把袜子卖给我孩子，这袜子我们不需要。”

        我并不清楚，她说的“这样”是什么意思。我只能猜测，一是她认为我们有欺诈，因为袜子质量一般。二是他儿子生理甚至脑力有缺陷，而我们利用了这一点。

        我看向男孩，显然男孩非常窘迫。他侧身站着，不敢看我。我本来想说：“这是您儿子自主选择的。”但是话到嘴边了，我又咽回去了。因为男孩真的很窘迫了。这时女孩l说出了我想出的话。男孩的母亲，不愿意听。把袜子放在摊上说：“你们退了吧。”

        我掏出5元，递给阿姨说：“好，那就给你退。没事。”其实我还想说一句别的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男孩的母亲，接过钱，就转身拉着男孩离开了。l嘟囔说：“这什么母亲，好像我们骗她孩子似的。”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看见他们过了马路。我看那孩子觉得更心痛了。他会比我们更深刻的记住今天这件事。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自己的母亲，怎么想我们。会认为我们是对的，还是她的母亲是对的。

        我希望他相信我们。他的路比他母亲长，比他母亲难。而他的母亲没有给他自主的选择权利。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解释。男孩兴高采烈地把袜子拿给母亲看。母亲看后说：“宝贝，你被人骗了。这袜子质量不行。走，妈带你把袜子退了。咱虽然生理有缺陷，但是不傻。要勇敢，走！”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但是即使是这个版本，我依然心痛。我相信袜子被拿回去，是一种胜利，一次成功的经验。而袜子被退回来，对他而已是一种失落。

        也许他晚上会思考，我们三个卖袜子的会如何看他，看他的母亲。他买的袜子是对还是不对？我是真的被骗了吗……

        最后我想跟许多中国的孩子说：“孩子啊，你的母亲爱你，其实社会也爱你。”正如泰戈尔的诗句：“如果你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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