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证明清白

午时三刻，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毒的时候。她换了身崭新的囚服，赤脚蹒跚走来，石阶被晒得滚烫，她每走一步眉头就深深地皱一下，可眼中没有丝毫怯意，有种视死如归的宁静。

        我与姜狄坐在角落，判官高声道，“时辰到，行刑！”手中的斩首令横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她身上。

        “跪下！”刽子手用力在她膝盖上踢上一脚，她逆来顺受地被踢个正着，软软趴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我莫名觉得紧张，小师妹出奇的平静让我感到异样。她大半的身子几乎贴在地面上，就这样匍匐着，过了一会，才用手渐渐撑起，好像极其虚弱。当她抬起脸的时候，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她的整个脸，只余下两颗黑透的眼珠子在日光下浮现出灼灼反光，她在看我……一股凉气自脚底心升起，弥漫全身，我打了个寒颤，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狄立刻察觉，他抓住我汗湿的手，轻轻摩挲，“你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场面太血腥，朕本来就不想你来。”我摇了摇头不说话，倔强地抬头紧盯着刑场。

        她的头被粗鲁按在木桩上，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我隐约看到她掩藏在发丝下的嘴巴在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声音不会错，她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妩媚叫道，“皇上——小女子还有话要说。”

        传说中，苏妲己因长得太美貌，在砍头之前把刽子手迷得七荤八素，小师妹的这一招亦有异曲同工之处，至少原本按住她脑袋的刽子手怔忪放开了手，她趁机站起来，往我和姜狄所处方向靠近，“皇上，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您一定要好好的耐心的听我说。”

        姜狄的脸色瞬间森然。判官喝道，“死到临头，还想玩什么花样！”随即几个士兵上前钳制住她，她倒不挣扎，只愣愣地盯着我们，言语中似有幽怨，“皇上，听说你要娶你旁边的这位公主，当你的皇后！”

        姜狄皱了皱眉，甚是厌恶。扭头看我，手下抓住我的手，却是愈发用力。

        她对姜狄的反映不以为然，笑得妖媚，“皇上，你可知当日，为何其他人皆被杀害，只有她萧含贞一人得以逃脱？”

        我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越来越近。前几日，姜狄也有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自然不好说出真相，只能胡编，说自己趁着他们半夜睡着的时候，偷偷跑掉。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搞不明白那个大师兄，所谓的首领，为何会大发慈心放掉我。

        她继续道，“难道她萧含贞真的福大命大吗？不！不是这样的！她之所以没被我们杀掉，无非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呵呵……男人一见到漂亮的女人，都会怜香惜玉。”她眼睛暧昧地眨动，突然间，又现出凶光，连着原本娇媚无比的声音也变得粗狂，“狗皇帝，我是将死之人，既然你让我不痛快，我也必定让你同样不痛快！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要是再不告诉你这个真相，你岂非要被瞒住一辈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龙袍下的双拳紧捏，姜狄隐隐动怒。

        她无畏惧，出口之言句句惊心，“你未来的皇后，她之所以还能活命，正是因为当初她被我们俘虏时，我几个师兄垂涎她美色，忍不住将她占为己有，日夜蹂躏！后来也是看在这个份上，才不忍心杀她，将她放走。”

        犹如晴天霹雳，我脑子里呈现空白，只留她的语音如魔咒般绕耳。

        “真是可笑，姜国皇帝，你自以为娶到的是块宝贝，却不知她如今连处子之身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她笑得很大声，连树上停留的鸟雀也被惊得纷纷飞走。

        我死死抓住椅把手，指尖不可抑制地颤动。她竟可以如此胡编乱造，欲陷我于不贞不洁之地。

        四周安静的骇人，当时姜狄同我商量，怕到时会有同伙劫法场，于是便放在皇宫内的刑场里执行。这里虽然不是民间的菜市口刑场，亦没有百姓围观。但在场的皆是朝堂重臣，少说也有几十人。顷刻间，万物纹丝不动，连风都停止了流动。我屏气，根本无半分的勇气去看姜狄，我怕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就算是有一丝的怀疑，我也会觉得伤心。

        正当我沉不住气时，姜狄冷冷甩出一句话，“时间已到，为何还不动手。”

        众人的反应，好似被人突然解开哑穴般，刚才还是满场寂静，一时间，又纷纷交头接耳，如同炸开了锅。那些不堪的话便若有若无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这女刺客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不好说！女刺客言之凿凿，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刺客残暴，公主居然能一人独活下来。实在奇迹，除了这个原因，我还真的想不出其他什么……”

        “依我看，勉强纳为嫔妃还可以，权当是多养了个闲人，至于皇后吗……皇后乃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此等重要位置，怎能交给她一个不洁之人。”

        我感觉自己身处万丈悬崖，而在阳光下，显得白花花的地面则成了飘在高空中的雾霭云层，我觉得晕眩，眼前众人皆成幻想。汗，滴滴落下，眼眶却是异常干涸。

        一只鸟儿突兀飞过，黑色影子掠过我的头顶，叫声尖锐，随即又往上飞高，划破天空。

        我睁大了双眼，终是怒道，“我堂堂公主，岂容你……诋毁！”那个“们”字刚到嘴边，便被我生生吞了进去，我初到姜国，人生地不熟，眼前的这些大臣，说不定我以后还有依仗他们的地方，不能得罪他们。

        便冲着女刺客道，“你刺杀皇上已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又来污蔑本公主，你好大的胆子！”

        “污蔑？公主殿下，您说谎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么正义凛然的吗？那你倒是说说，你当日是如何逃脱？为什么其他人都死绝，只有你活着。难不成你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群臣各怀鬼胎，老实者保持中立，稍有主意的已经按捺不住，一位老者站出来说话，“兹事体大，事关我姜国的名声，公主还是向大家解释一下为好。”

        这个时候，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在这里，没有人会唯我是从，没有人会替我挡风遮雨。真相是什么？就算我说出真相，他们真的能相信吗？或许，他们只会更往歪处想，觉得我那是欲盖弥彰的表现。

        就连姜狄，他对我了解不深，恐怕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小师妹戳中我的软肋，愈发嚣张，“你说啊，你怎么不说，是心虚了吧，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说出来怕有失你大长帝姬的名声。到时候，也许就连皇后也做不成了！”

        “满口胡言！”沉默许久的姜狄冷冷开口，他踱步走了出去，“看来，是朕留你在世上的时间太长了，还不知满足！”眼风往众臣身上扫过，“众卿家是不是觉得往日生活过的太平淡，所以也喜爱听一些胡编乱造天马行空的故事。正好，听说京城里来了新的戏班子，改日，朕就宴请众爱卿一起看戏，可好？”

        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可听到耳朵里，只觉得威气十足。众人顿时扑通扑通地下跪，高呼，“微臣不敢！”刚才那位老者胆量颇大，顶风而上，“皇上，恕老臣忠言逆耳，此事要彻查清楚啊。”

        此时此刻，我好像一个赌徒，把全部身家财产都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我紧张地看着姜狄，只见他尊敬地对着老者道，“洛大人，您是三朝元老，今日日头太毒，你仔细身子。”

        “老臣不敢，老臣只求皇上能查明真相，免流言蜚语。”

        “这件事情无需再查，朕信得过公主！”

        只一句，足以。我顿时泪盈于睫，热泪滚滚而出，模糊了双眼。又咬唇，免得自己哭出声来。

        他继续道，“公主冰雪聪明，胆识过人！当日被歹徒关押至房间时，心里早已盘算好如何自救，于是趁着天黑，在地上摸索到一锋利物，割破身上绳索，所以才会成功逃脱。”

        小师妹反驳，“她哪来这么好的运气，你分明是在胡说。”

        姜狄很不耐烦，袖袍一挥，对着判官道，“早已过了时辰，你们还不动手！？”

        小师妹冷笑，“你若是不心虚，何必这么迫不及待地杀我。”

        “皇上。”老者迂腐，不依不饶，“今日这么多大臣都在，皇上若不查清此事，怕到时流言漫天，或者传到民间去，对皇上和公主都是莫大的损毁。为何不留下这女刺客的性命，等查清真相，再斩首也不迟。”

        “你……”姜狄气结。

        “皇上！”我终是幽幽开口，外面日头真的很毒辣，我刚走出来，就已经被蛰得睁不开眼睛，“皇上，就让我证明自己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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