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

次日，两个人均是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出现在餐桌上。

        “小廖，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沙发不舒服，要我说……”阿姨有些担忧的看着廖南正眼睛下淡淡的乌色。

        “阿姨，没事，沙发挺好的。”廖南正神色淡淡的，冲阿姨笑笑，安抚道。

        “对啊，没事的，他有可能是睡得晚，沙发何罪之有啊？”方小嘉清清嗓子，冲廖南正有些不怀好意的眨眨眼睛。

        谁知廖南正却不为所动，装作没看到方小嘉的挤眉弄眼，优雅的吃着早餐，生生的把油条豆浆小菜吃出了法式早茶的感觉……

        “小嘉，早上我准备带着瑶瑶回一趟你阿姨家，你看你和小廖……”爸爸放下茶杯，斟酌着一字一句。

        自从爸爸和阿姨再婚，因为阿姨是本地人，所以每年大年29都要回去一天，走亲访友，刚开始，那时候方小嘉也会一同前去，她记得那时她刚上初中，正值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期萌芽，心思敏感的不得了，只觉得在那个不熟悉的环境里，自己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有些多嘴的妯娌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无非是在感叹她小小年纪便没了妈妈，也挺可怜之类的话……

        可在当时方小嘉的心里，却只觉得像一根根刺扎进心里，如鲠在喉。

        从那一次之后，大年29这天，她说什么也不一同前去了，不管爸爸的关切和无奈，也不愿想阿姨的猜疑和难堪，她宁愿一个人静静的在家，哪怕什么都不干，虚度光阴，也不愿再踏进那里一步，成为那些人议论的对象。

        偶尔她会一个人上街，大年29的街道已经有了很浓的年味，到处挂着红灯笼，店家也贴上了大大小小的春联，福字，街上的小孩大笑的穿梭而过，手里拿着炮竹，肆意的到处燃放，不时惹得大人在一旁呵斥……

        “乱扔什么，再在街上玩小心我给你收了噢！”孩子的妈妈一把拽过来，柳眉倒立，却明显只是佯怒。

        “那我不玩了嘛，”小孩嘟嘟嘴，露出几分委屈，转眼又换上一副撒娇的神情，“我要吃糖！巧克力！”

        “你乖乖的妈妈就给你买……”

        母子俩相互依偎着渐渐远去，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她，冰天雪地里一个人的她。

        明明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家的人，自己，竟没有家了吗……

        越想她只觉得鼻头越酸，那时候的方小嘉，不过是14,5岁的年纪，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街头，手里攥着爸爸出门前给的钱，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从来没有那样伤心而绝望的时刻……

        可是后来她懂了，纵使再伤心，纵使再痛苦，那些时光也总会过去，人的心不会总是鲜活而热烈，慢慢的，慢慢的，也就麻木了……

        很久很久之后，又是一年大年二十九，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一天的孤独，早上睡饱了再起床，家里往往已经没有人了，走到静悄悄的客厅，茶几上已经放了几张钱，其实她早已经不缺这些钱，但爸爸好像在遵守着什么承诺一般，坚持着放着钱在桌上，好像在无声的表达着歉意……

        她知道爸爸也不好做，所以其他的一切事，她都依从着他，包括爸爸再婚，包括阿姨住进了曾经妈妈住的房间，包括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让给即将高考的方瑶，这个自己毫无血缘关系，也没什么感情的妹妹，尽管自己心里已经百般的抵触，尽管她万般不舍，可她也知道，爸爸不可能从此身边一辈子没有人照顾，纵然自己可以照顾爸爸，可自己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缅怀，为何也要强施于他人呢？有的人的思念是体现在行动的，有的人则是放在心里的，谁也没有指责他人的立场。

        她本以为今年的大年二十九，自己也会向往日一般，拾了桌子上的钱放到小猪存钱罐里，然后慢悠悠的洗个澡，穿好衣服，素面朝天的出门，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步在小城中，看着家家户户的烟火气息，看着其他人的喜怒哀乐……

        可今年，一切因为廖南正的到来都改变了。

        总不能两个人都毫无目的的出去乱逛吧……那么，自己出去？好像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太好……

        “我带他……出去……嗯，逛一逛。”方小嘉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

        “嗯，那你们注意安全。”临走前，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里是深沉的关心。

        很久没有和父亲这么靠近了，她甚至能看清爸爸鬓角染上的白霜，和眼角的纹路，岁月对谁都是一样的无情，无论好坏，无论忠奸，无论你愿不愿意……

        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第一次发觉，爸爸真的老了。

        他虽然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的身上，他的心里所负担的远远比她要多得多……他虽不善言辞，但总是将爱体现在一点一滴处，让她后知后觉……

        “爸。”方小嘉忽然出声叫道，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嗯？”方父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对不起。”她有些艰难的说道。

        方父忽然一愣，好像受到了冲击一般，一时竟僵住了身子，眼角慢慢湿润，最终还是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一切，都在不言中。

        最深沉的东西，从来都用言语难以诉说。

        ……

        “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方小嘉回头冲廖南正说道，眼底有着一层薄薄的郁色。

        “好。”他点点头，声音坚定而温暖。

        不问去哪，不问为什么。

        方小嘉有些感激的冲他笑笑。

        片刻后，两个人在郊外一处公墓门外下了车。

        经过昨夜下了一晚的雪，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白绒毯，漫山遍野，放眼望去，尽是皑皑，间或点缀着常青树的翠影，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几个身着黑衣的人从身边而过，均是无声，更显肃穆。

        这应是小嘉母亲的安息之处吧，廖南正转过头看看她，还算平静无波。

        两个人肩并肩的沿着楼梯向上走着，“咯吱咯吱——”的雪声蔓延，一步一个脚印，清晰无比。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在一块纯黑色大理石墓碑前停了下来。

        黑色的大理石透露出厚重的历史感，纯黑色的石块没有一丝杂色，就好像墓里的主人一般，是一个纯粹而简单的人。墓碑不大，却干干净净，很明显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上书几个大字“温梦淑之墓”，并无冠名。

        在墓碑下的石台上静静的放着一束纯白色的百合。

        “他来过了……”方小嘉缓缓拿起那一束百合，仔细端详了片刻，看上去还算新鲜，发出淡淡的香味，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涩，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廖南正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的面容，只觉得现在小嘉，忽然脆弱的让他心疼。

        “这是我妈妈。”良久之后，方小嘉将花小心的放回原处，转过头来冲廖南正微微一笑。

        “嗯，我知道。”廖南正一脸正色的看着墓碑，忽然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阿姨，您好。”

        方小嘉忽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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