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程禹北确实看见了唐念格，但不是在实验的第一次。

        程禹北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唐念格会打人。所以在军训休息时，当他们班人瞪大眼睛看着隔壁连队那个女生走出来，在前面空地上把一个男生打的连连后退时，程禹北只是低头笑了笑，没有跟他们一起惊呼。

        实验高中是z市最好的高中之一，进入实验高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名校大门。这里大部分同学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按部就班上学、规规矩矩考试、老老实实刷题之后参加中考，舒舒服服过完一个暑假之后来到实验。显然很少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作风。

        场地的沙子被带了起来，前排同学连忙闭上眼。不知何时周围的说话声都停息了，隐约可以听到女孩清脆的声音：

        “张昊！别让我再看到你欺负冯治……我最看不上这种背后……”

        女生话没说完就被教官和老师带走了，还不忘回头瞪了男生一眼。

        对面被打的男生捂着脸，显然一个哆嗦，然后被带去了医务室。

        这是三年后程禹北见到唐念格的第一面，不过……

        “冯治是谁？”程禹北抬头问站在身边的季思齐。

        这时正好有人去旁边打听消息回来了，连忙带着吃瓜的语气告诉大家：

        “他们班人说，冯治和张昊一个宿舍的，在宿舍里张昊就天天讽刺冯治娘娘腔，不像个男的。今天集合前又把冯治腰带拿走扔了，害的冯治迟到被罚。”

        “这人怎么这样”“活该被打，姐姐帅气”“我看着这女生像是学跆拳道的”……刚刚还在惊呼唐念格打人的同学纷纷倒戈，想认识一下这位打人者。

        “我现在觉得，刚才那个女生打的挺好的了。”季思齐感慨，“诶程禹北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没什么。”程禹北突然不想知道了。

        她怎么总是喜欢为男生出头？

        程禹北想起他第一次见唐念打人的场景，那是他刚刚转到桐山路小学时。相同的是，十岁的唐念格当时仍然是打趴了一个比她高的男生，不同的是，那次是因为他。

        2010年夏天，爸爸带他从上海来到z市，这是妈妈的老家，一个四季分明的内陆省会，医生说熟悉的环境和人有利于妈妈病情的好转。他住在妈妈之前的房子，离新学校有些远。

        外公外婆来看了妈妈，姨姨也带着表弟表妹来了，姨姨坐在客厅开始抹泪。表弟表妹站在一旁，因为害怕。程禹北也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地上大理石瓷砖泛着白光，他不喜欢这种氛围和夹杂怜悯的目光，他只是觉得没用而已。

        然而妈妈的情绪明显稳定了些，程禹北心里又浮出一丝庆幸。

        过了几天，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下楼，却在小区迷了路，情绪突然就变得激烈，不由分说就抓住旁边的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抓伤了那些想要拉开她的人。

        放学的程禹北被司机送回家时，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的妈妈，头发散乱，单薄的身躯被一圈人围住，不住地颤抖。脸上带着抓伤的人拦着她，声音带着愤怒。大人们指指点点，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往里看。

        “妈！”

        程禹北冲了进去……

        晚上8点，父亲急匆匆赶回来，妈妈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很安静。

        “你妈妈今天早上状态很好，还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上学了，下午才能回来。”

        “你妈妈……可能只是想去接你放学。”

        程禹北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脑子里还是父亲的这几句话。

        当他走进教室，发现刚刚还喧闹的教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过道里一个站着的女生看到他急忙让开，眼神带着害怕。他走到自己的课桌，低头，突然愣住，他明白了。

        “小疯子”、“神经病”、“滚出5班”……不同颜色的词语和便利贴铺满了他的桌子，也再次铺满了他的心，这样的情景，他感到熟悉。

        人们都说孩子的世界最是纯粹，可是善的纯粹，恶的也纯粹，一旦孩子们认定了什么，他们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坏。人们总是喜欢把这粉饰成“童言无忌”，又或是“年少无知”。

        和两年前一样，只是这次来的更快些罢了，程禹北这样想，心里也并无多大起伏。在前边男生挑衅的目光中蹲下，伸手捡被扔到地上的课本，还有散落的钢笔。

        “这是怎么了？！”唐念格今日破天荒来的早了点，一走近就看到一桌狼藉，震惊地皱起秀气的眉毛，看了一圈人，大声问道。

        程禹北还蹲在地上，没有抬头。她要知道了吗？那她也会跟别人一样疏远他吧。虽然只坐了一个月同桌，他时常说唐念格吵闹，但是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唐念格你快去跟彭老师说换位吧。”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从后面挤出来说，眼睛看向程禹北时有些躲闪，又看向唐念格。

        “他妈妈有精神分裂！你不知道吧？我昨天看见了，发起病来太吓人了，几个人都拉不住！”他自己加了点夸张成分。

        这个男孩，程禹北想起来和他住在一个小区，爸爸上个星期还顺便开车把他也送回家。

        唐念格难以置信：“所以你们就把他座位弄成这样？我看是你们有病还差不多！我……”

        “唐念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这还不是为了你好？精神病会遗传的你懂不懂！哪天他发病，你别告诉我你不怕！”之前挑衅程禹北的男生王子全抢话，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程禹北站了起来，回过头，看着站在众人中间的小女孩脸有些红，不知道是来的路上走太急还是生气了。

        唐念格看了程禹北一眼，她的同桌竟自然地把捡起的书和笔放在五颜六色的桌子上，神态淡漠，好像这不关他的事。唐念格走上前，把书包放在自己的位子上。

        “这是谁写的？”唐念格指着程禹北的桌子，声音听起来平静了一些。

        “我写的！怎么了？”王子全得意道。

        程禹北此时以为唐念格要和对面这群人站在一起了，没准她也要来写上一笔，毕竟平时她好像什么都想掺一脚、试一试。现在周围的人嘴上说着害怕，刚刚做的时候又好像玩的很开心。

        唐念格笑了一下，

        “王子全，我看你是怕程禹北还是更怕我。”

        说着，一个直拳打到王子全脸上。

        出拳的一瞬间，唐念格想

        幸亏今天有体育课，穿运动裤和运动鞋打人方便。

        众人：？

        王子全后退几步捂着左脸，不可置信地看唐念格，不明白这个平时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力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打回去。

        周围人下意识后退。不过因为唐念格平时人缘不错，有几个男生和女生想要出来拦住王子全。

        但唐念格一手拨开他们，侧身一个横踢过去，踢到了对面的人胸膛。

        王子全还没来得及出拳，就被踢倒在地，疼的哼出声，唐念格随之踩在他肩膀上。

        “道歉！”唐念低头看着他，其他同学在旁边不敢吭声，他们只知道唐念格学过跆拳道，以为就是小女孩无事去锻炼身体，没见过战斗力爆表的唐念格。

        此时田雨薇才进门，一进来就看见王子全被唐念格踩在地上，对唐念格连声道歉。

        “……不是对我，你又没欺负我”唐念格又皱起眉。

        王子全一口气堵在胸口，合着你也知道是谁欺负谁啊！

        唐念格有些不耐烦：“程禹北，你过来！”

        于是当班主任彭老师拿着语文课本，穿着新买的裙子心情，愉悦地从前门进来时，就看到班里的刺头王子全被矮他一头的唐念格踩在脚下，边哼唧边对旁边站着的程禹北说“对不起”。

        教龄十一年的彭老师疑惑地扶了扶眼镜。

        8点12，,第一节语文课迟了12分钟才上。彭老师站在讲台上讲着课文，心里也是纳闷。5班的同学们眼睛止不住往教室门口瞟，前门旁边的唐念格背靠着墙，无聊地盯着三楼走廊外高高的银杏树看，等着爸爸过来。

        王子全被送去了医务室，也在等着家长过来。

        程禹北低着头看课文，老师讲二十分钟了他也没翻一页。

        在上一个学校，他也这样打过那些人，但结果却是父亲给他们家长赔礼道歉。而之后同学们更加绕着他走，说精神病果然会遗传，打起人来不要命。

        爸爸把他带回去后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回屋早点睡。

        那天晚上，他看到爸爸坐在一片漆黑的客厅，一个人抽了很久的烟。

        到了中午下课，唐念格才回来拿书包，看起来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

        “我跟你说啊”唐念格凑过来，神神秘秘道：

        “咱们学校真有松鼠！我早上在外面罚站的时候看到了。”

        程禹北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没想到唐念格因为他的事被请家长，从办公室回来第一句却跟他说上午看到的松鼠。

        “是吗？”他问，伸手把唐念格的书包递给她。

        “真的！”唐念格点点头，马尾跟着头的晃动摇来摇去，“就在那个银杏树上，它尾巴好大，跑的好快……”

        不过直到小学毕业，程禹北也没见过唐念格说的松鼠。

        也直到毕业，程禹北再也没听到班里有人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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