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峰回路转

“也罢，既已择逆反之路，定是再无回首之日。”

        与韩邑会师之日将近，巽陵守军已尽数奔离巽陵城，仅存仍未察觉有异的城中百姓。廖信不再迟疑，他挂好佩刀上了马，索性一鼓作气策马奔出巽陵城。

        然而待廖信奔出城门之后，他向四下望去，却不见任何亲兵依他此前之命守于城外迎接，莫说亲兵，往日里城外那般热闹之景亦不见踪影。

        “为何？”廖信不禁暗道奇怪，莫非此前奔往辽州的巽陵守军擅自将城外庶民一同带离了宛州？

        “廖州牧欲往何处？”

        一声冰冷质问惊得廖信当即回首，却见右将军蔺絮正神色凛然地自远处向他走来。

        廖信心知肚明，蔺絮值此刻现身于巽陵，想必已然知晓他的企图，想至此处，他当即策马向北而逃。

        “我何时准许你妄动？”蔺絮见廖信企图奔逃，遂取一支羽箭，搭弓即射，随即忽闻廖信的马发出一声嘶鸣，倒地不起。

        面对缓缓而近的蔺絮，廖信顿时慌了神，诚然，此刻再逃已是无望，若执意反抗，必遭诛杀，若束手就擒，亦逃不得叛国罪名，可谓横竖皆死。

        正值廖信犹豫不决之际，蔺絮已行至他身前，然而蔺絮似乎并不意图直接杀他，甚至腰间连佩剑亦不曾佩戴。

        “且容我猜上一猜，你是否正疑惑我为何赶至巽陵？”蔺絮凛然问道。

        廖信被蔺絮一番发问慑得丝毫不敢妄言，只得呆立不动，静候蔺絮再度开口。

        蔺絮见廖信垂首不语，遂走上近前，伸手托起廖信的下巴蔑然道：“直至奔往宛州之前，我仍难以置信，如此受朝廷器重的你，于当今之世身为一介男人却做了宛州牧的你，竟会不知感恩，轻易投靠反贼。若非有人将实情禀告于我，我此前倒宁愿相信你仅仅是个利欲熏心的昏官。”

        廖信听至此处，心下一凉，心知定是自己的某个心腹向蔺絮告了密，无奈又愤恨之余，他暗自盘算了一番，却终究是毫无良策，只得硬着头皮辩解道：“但求蔺将军莫信他人谗言，下官从未蓄意对朝廷不忠，若非那韩邑时常对下官施以威慑，下官又岂敢行此蠢事。”

        蔺絮听罢，蔑笑一声，夺下廖信腰间佩刀笑问道：“依你所言，你叛国尚属身不由己？”

        廖信听此一问，暗道庆幸，忙点头答道：“是，是，下官确不曾命令任何人援助反贼，不过是韩邑时常赶至巽陵，坚持策反下官罢了，他使了诡计，强夺下官兵权，将宛州多半兵力陆续遣往辽州，而如今下官亦不过难忍韩邑逼迫，试图逃命，岂敢妄生叛国之心？”

        “甚好，编得尚且合理。”蔺絮以嘲讽语气赞道：“纵然是我，亦不禁试图信你一番。”

        廖信不曾料得蔺絮出此一言，心中甚慌，遂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般高声辩道：“蔺将军若是不信，可随意于巽陵城中盘问取证，廖某悉听尊便！”

        蔺絮摇头一笑：“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铁证早已近在咫尺。”话至此处，她抬手示意一番，随后数名女军自暗处现身，一个巽陵守军被反绑双臂推至廖信面前。廖信自是识得此人，他正是此前受命守于城门外迎接廖信的亲兵孔温。

        蔺絮亦不再赘言，她望向孔温，对其稍加示意。孔温不敢怠慢，垂首说道：“廖使君早已……廖信早已叛国，自九年前，廖信即已归顺韩邑，因受‘唤龙归尊’邪论所蛊惑，宛州西部疆域多半兵力已被韩邑所收。而尚属朝廷所控的宛州东部，虽潜有甚多韩邑嫡亲精锐，却因廖信与韩邑沆瀣一气，加之廖信始终对朝廷阳奉阴违，故此韩邑在宛州内匿影藏形十余年却始终不曾被人察觉。除此之外，近数月以来，廖信奉韩邑之命，接连不断向辽州遣兵以助韩邑，其间甚至建造攻城械并送往辽州战场……”

        “孔温！你这无耻负义之辈！”廖信终究不禁怒骂出声：“孔温，你可仍记得值你落魄之际，是何人扶你重拾尊严？！你莫非已然忘却自己为犬行乞之过往？！‘一饭之恩，终生相报’？啐！如此为报？！我当年怎会如此愚蠢，收留你这等出尔反尔之徒！”

        孔温并不反驳，亦不再开口，任凭廖信怒骂，然也，廖信的亲兵多半曾是落魄之辈，纵然廖信罪逆深重，但收留行乞之人做亲兵亦实属恩善之为。

        蔺絮向孔温点了点头，转而又问向廖信：“助贼谋反，为虎傅翼，欺上罔下，你已铸成死罪，如今有何话说？”

        当下之际，廖信已然万念俱灰，他“扑通”一声跪至蔺絮面前，哀声恳求道：“但求蔺将军……准许下官自尽。直至先皇离去之前，宛州始终因偏远多山而沦为贫瘠之地，纵是先皇穷尽其力，亦不曾使如此偏地繁盛富饶。而自被封为宛州牧至今，十余年来，下官虽难保宛州繁盛，却尚且保得宛州丰衣足食，不曾亏了宛州百姓，故此下官……自认仍算得一个好官。恳求蔺将军开恩，下官只愿死于巽陵，死于故土，想必巽陵百姓……定愿替下官收尸。”

        蔺絮望了一眼廖信，又望向廖信身后远处已然出城的一众庶民，若有所思。

        沉默许久之后，蔺絮将佩刀交还至廖信手中，轻抚廖信头颅：“可使近百庶民伏地为你默然讨情，于一介男官而言，确是十分不易，我着实不解，你既已获如此德望，何苦错生叛国之心？”

        “跪谢蔺将军训诲，廖信自知罪不可恕。”廖信面颊微颤，将手中佩刀出鞘，刀锋抵至颈间：“陛下赐官之恩，此生憾无再报之机，直至将死，廖信方悔……迟矣……”

        一番呢喃过后，廖信自刎而亡。蔺絮顿生如释重负之色，她取了廖信手中佩刀，将其头颅斩下，以麻布裹好，随后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明日去寻吴壬，待探问一番之后，即须速速折返复命。”

        自蔺絮离开宛州之后，藏匿于宛州的还苍军已然齐聚辽州，仅存少数以吴壬为首的“忠皇派”仍安分驻守。局势变动如此之大，使得宛州百姓人心惶惶，许多城中有民无军，如卵失壳。而与此同时，历经鏖战的徐焱正率数百残军向南折返，且于途中巧遇被韩寅留至抚艮平原的逐日铁骑。待得知韩邑已赶往甫淮城之后，徐焱欣慰不已，他坚信，当今世上无任何一人可与韩邑争锋斗法，“近乎无所不能的天师向来只打十拿九稳之仗，天师亲自出山，想必宣盈城可破，嚣张的雌兽在还苍军面前终将沦为待宰羔羊。”如此一想，徐焱当即决意，即刻率残军与逐日铁骑一同赶往甫淮城，与韩邑会师。

        夜色将临，迷失方向的宋寻凝受困惫所缠，可谓有气无力。她步履蹒跚，拼尽余力环视四周，黄昏之下，依旧茫茫一片，早已不见方向，难以言表的孤寂感霎时间再度涌上心头，从不轻易落泪的宋寻凝终究难抑哀伤：“战乱已维续如此之久，究竟何时止息？樊崑已死，所有随行之人皆已离去，如今，我甚至自身难保。娘，凝儿已然无力奔赴虹沈城……娘……在何处……凝儿好想……”

        骤然听得“扑”的一声，辽阔的极北雪原随即归于平静。飘雪依旧，雪地上却再不见宋寻凝之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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